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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苍白地怔在雪地之间，惨淡的呼吸声更是叫那身前人越发冷笑。第一次，他隐隐觉得这身前的神斗自己从未曾了解过。
“怎么，干嘛不说话了。”神斗突然冷艳地再度化出那凡人一般的模样，清敛的眉眼里满是阴沉的嘲讽和鄙夷神色。“敢做，为何却不敢当呢。还是说，你觉得喜欢上空仙对你来说是一种耻辱，对你以前喜欢的那个女人来说是一种背叛？瞧瞧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若是空仙她泉下有知，知道你明月不过就是这样一个懦夫，恐怕她都会替你感到害臊！”
可是，瞬分明不曾听到他全部的言语。耳道之中，那肆意轰鸣的，仿佛就只有神斗话里的七个字而已：“空仙她泉下有知”！
“你，刚才说了什么……”他好像分明知道空仙已经死去。可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心中只怅然一惊，瞬痴痴地抬首看向神斗，讶异，“你知道，你知道虚彦她已经……”
“你觉得我会不知道吗。”神斗干脆就只轻蔑地白了一眼，冷哼。“我本来以为她死了，你应该会振作起来想要去替她报仇。可是现在看来，你宁可在这里浪费时间，也决然不愿意去以身犯险，为你心中属意的女子冲冠一怒！哼，如你这般的人，根本就是一个胆小如鼠的懦夫。她人都已经死了，灰飞烟灭，你觉得你躲在这雪里婆婆妈妈自怨自艾就能够替她报仇雪恨了么，废物！”
“可是，既然你知道你姐姐已经去世，那你为何还要如此刻薄说话！”他的眼底噙着泪花，百思不解，根本就不曾在意神斗对他的言语攻击。“她是你姐姐，亲姐姐，可你不觉得你那些话太过分了吗！”
“过分？我哪里过分了。”冷眼对视，神斗那白净的青年面庞之上却是半分柔情都不曾掺杂其中。“你说她是我姐姐她就是了吗。我告诉你，只要我不认她，她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还有，你往后也不要再试图跟我说什么泉下有知的这种鬼话。她是灰飞烟灭，死不复生。所以，她没有所谓的在天之灵。况且，我根本就不担心她会怎么想我。从她背叛这家族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应该知道，这一生，都无法得到原谅！”
“可她是你姐姐，她是你姐姐！”瞬用力地瞪着眼看他。可是，他又如何会不明白：若非自己，空仙根本就不必让自己变得如此狼狈——死后，不单魂无所依，就连这唯一的亲弟弟都要将自己驱逐家门……“神斗，虚亥！如果你是恨我，你大可以杀了我。这件事情和你姐姐没有关系！你不能，在她死后还要让她无家可归！”
“杀了你？哼哼，你以为我会不想么！”虎视眈眈，眼如铜铃。神斗那白净的青年面上如今却也涨得通红，青筋暴露，愤恨至极。“我做梦都想杀了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是麒麟，让我无法得手，你认为，你现在还能够站在这雪地，我还会对着你吼得面红脖子粗吗！明月，茄蓝之明月！你能说出这种话，姐姐，她该对你有多失望，你明白吗！”
这，哪里是在喝骂。分明，就是关心责备无疑！
而身前，瞬又如何会听不明白。不禁，他只声音一颤，嗫嚅道，“我以为你从来都不关心你姐姐，只有仇恨。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将她放在心上，永远敌视。神斗……你骗你姐姐骗得好苦，你知道吗！”
那是悲凉的眼神，那是无奈的凄迷。曾经那一抹殷红，她逐渐地蜕变成一袭雪衣。她在风霜雨雪中饱受煎熬，尝尽了无数次的人情冷暖。每每，最让她心寒的不是她在人间所遭遇到的那些惨痛，而是，她再见到弟弟时他所表现出来的冷漠冰凉和无尽恨意——
“她曾想用一生来弥补。可是你，明明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恨她，却为什么连一次机会都不肯给她！她受了那么多苦，无依无靠，无家可归。她只想要你好好待她，哪怕只有一次，她都心满意足，即便今天死去，她也能走得瞑目。可是你呢，这一生你对她都做了些什么！”泪花飞舞，情伤无尽，总有那么多感慨久久不绝，惊颤人心：虚彦，你都看见了么？你的弟弟，他其实一直都比你想象中的要关心你……可是，可是，你再也无法亲耳听见，亲眼见闻了，虚彦！
“是啊，我是混蛋！”可是，那分明的伟岸青年依旧冷酷，咬牙切齿，怨声压迫。“我就是要她过得不好，你能奈我何！茄蓝之明月，我告诉你，我恨她，是因为我可以。可是现在，你指着我的鼻子教训我，你又凭什么！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来替她讨要公道！你们是战友，是亲人，是朋友，还是那所谓的恋人关系？哼，茄蓝之明月。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些关系，没有任何意义。你没有资格，就是没有资格！”
昂首，冷眼。瞬凄凉地看着他，不禁无语凝噎：是啊，自己有什么
资格站在他的面前替虚彦喝骂什么呢？虚彦，她因为自己才没有选择复仇。所以，只要虚彦一日不曾对自己下手，神斗都有资格和条件来怨憎空仙。可是，可是……因为一个外人而要无情且长久地去折磨亲人，这样的事情，天下之间，除了你神斗，还有谁能够做得出来！
“我只是替她感到可怜，同情她。”他的声音悲凉，如泣如诉。“神斗。我知道你有资格。可是你要明白一件事情，你姐姐，她从来没有埋怨过你。她只是害怕，因为她才会让你感到难过。所以，看到你那样抗拒她，她才一直都没有选择要靠近你，你知道吗。就算她今天死去，可在她诀别之前，她还是叫我保守秘密，不能让你知道她死了，生怕你会因为丧失仇视的目标而失去自我！你知道，她到底有多在意你吗！”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可是真正不懂的人，就只有你而已，茄蓝之明月！”神斗放缓声音，虽然依旧生硬，却到底不再怨声怒目。
“什么意思。”
“到现在为止，你还要跟我装糊涂吗。”神斗定睛地看着他，眼底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抱怨之声。“你明明喜欢着姐姐，明明可以和她朝夕相处，可你为何一直，都要让她感觉孤独，感觉没有肩膀可以依靠？是，我是心狠，我是歹毒，可那也是因为你，因为你这个畜生永远都没有为我姐姐好好地考虑过一次！在你的心中，永远都只有你自己最重要！我姐姐算什么，你喜欢她又算什么，到头来，你就因为那点小心思让我姐姐临死都找不到依托！难道除了我，除了她的故乡，就没有人可以再收留她了吗，啊！是你，是你站在她的身旁，是你送别她的最后一程。你明明知道她心有遗憾，却连一句宽慰的话都不肯开口——你自己说，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做这些事情，还算是一个男人，还对得起你们茄蓝一族的荣辉吗！你让我太失望了。我已经，对你绝望了，笨蛋。”
仿佛当真气得发怵。神斗竟是气急地背转过身，斜着头凝满泪倚在了一旁的树干。“究竟，或许，我们都不曾做对过。姐姐她已经去世。我们说得再多，都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消你记住，姐姐的仇，该由你我来报。我是她的弟弟。而你，就是为她送葬的人。我不管你将自己只当成是她的朋友，同伴，还是家人，爱人，可我就是要你知道，你，茄蓝之明月，就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看着她慢慢消逝的人。只有你活下去，一直活下去，姐姐，她才能够看得到未来，能看见我对她的原谅。”
若说不恨，又怎么可能。若说一直恨，没有半分关切，那也是假话。好歹，那是他唯一的亲人，最后的至亲骨血，同一个娘胎里诞生出来的婴孩，又怎么会不愿意与她心灵相通，宽慰她，放开对她的那些抱怨，厌恶，和仇视——本是同根生，怎么样，都不愿意相煎何太急。
而站在身后，瞬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思。他颤巍巍地哈哈一笑，哭也不是，乐也不是。可是，神斗到底一句轻声，就足以叫他畅快高声——
“想说什么，尽管说出来吧。不管怎么样，姐姐的答案，你心中有数。”
“虚彦——”气势勃发，山林白雪激荡。无尽的鹅毛飘荡于空，它们从天穹而来，它们从树梢降临，它们在风里逍遥，它们在地里埋葬。它们，都只在他清丽高亢的声音里逐渐融化，化作云烟，随她消逝。
“吾生有涯。明月感激你，伴我走过无数个日夜。三千年，对这天地，只可谓说弹指一瞬。可是，若对你我而言，这就是一生戎马。”
“虚彦，虚彦——回家！”
落雪纷飞，白雪盖地。这寂寞的山林之中，一行远去的脚印向着北方慢慢前行——那里，是曾经的茄蓝之陂。那里，就是我曾经的家园乐土。不管你愿不愿意，虚彦，这一次，我都带你回家。
◇
他们自深海中归来，他们带着远古的秘密慢慢回到人间。她执起少年神祇的小手报之一笑。
“郁非，你看。”眼前的世界，茫茫白雪一片。广阔的白色湖泊就沉寂在他们三人的脚下，光洁如镜。
“好漂亮！”少年惊喜地遥望四周，仿佛一眼，就要将所有的胜景都永久地收入眼底。
可是，一旁的棠梨和青龙终于只交汇了一下眼神，走到一旁轻声交谈：“或者，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回到人世，她强大的感知力瞬间还复，重新耀武扬威。
“什么原因。”
“应该是凤凰之灵。”她的颜色稍许颤动了一下，似有颓然。“凤凰之灵死去，或许才导致了那些事情。”
“可是，怎么可能？”青龙分明质疑，无法相信。“凤凰之灵，她的死亡，和岩龙发疯的动作之间又会有什么关系？”
“你还记得吗。”棠梨转过身，眼底的神色静然，瞬间消逝了那些凄婉的情愫。“凤凰之灵的身体，用的就是我当年转世投胎所拥有的肉身。那时候，那具身体就被赐予了凤凰之灵的神力。可是，我终究没有留恋，将它抛弃了。到后来，那具身体就被赐予了如今的凤凰之灵——或者说，它就和崆山溟海的风之子吕氏虚彦所完全融合汇聚在了一起。可是，凤凰之灵的力量和她原本拥有的风之子的能力完全相悖，互相抵触。所以，在最初两种力量都稍显薄弱的时候，这两股力量各自余出了一部分能量，置于二者之间，化成了中间的分水岭——就好比，归墟里的岩龙一样。”
一句浅声，终于勾得人心颇有信任。青龙依旧无声，只让她慢慢诉说——
“两种力量，被她完好的分割开来。使用凤凰之灵的力量时，灵魂里原本就蕴藏的风之子的能力自然就会受到抑制，陷入沉睡。而反之，亦然。所以说，这两种完全相对的力量原本就被她这样好好地分割着，从来都没有突然融合汇聚在一起。”
棠梨突然停下，让人稍稍扬起了好奇之心，开口询问：“那又怎样呢？如今这样的事情，又和她的这两种力量有什么关系？”
“我猜想，应该是这其中的分水岭突然被打破，才引得两股力量不受控制地在她的身体和灵魂中肆意溢出。到最后，力量互相抵触，因为来得委实突然，所以她的身体和灵魂就不堪重负，最后，才让她筋脉尽断，浑身爆裂灵魂尽散而亡。”这是一个悲剧，说着，她也不禁缓缓凄声，颇有感触。
“仿佛，就像你亲眼见过一样。”
“我也只是推断。”棠梨到底浅声，幽叹。“因为这世上，让我担心的人到底也没有几个。而她，显然是个很重要的角色。”她扬起头，似看着他面具上那一双青碧的眸子。她隐隐颤动眼神，却到底什么多余的话都不曾开口：如果这就是将来的演算，那么，是否就是在告诫我，绝对，不要将那个封印解开，让其中两种相悖的力量完全融合汇聚成属于你的神力，破劫？
虽然知道棠梨有所隐瞒，可青龙终究没有多作言语。他只缓缓侧身，似看向那湖畔认真享受这人间胜景的郁非神祇。“你说。我们应不应该告诉他，那些明诚的事情。”
“何必呢。郁非如今苏醒，重新现世，想来，邪恶的力量也只会愈发膨胀。明诚，终究还是会变得妖异，邪恶。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变成我们的敌人呢。”可是，虽然如此说，棠梨却依旧伴着他一同回首遥看向郁非——
少年神。
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少年神。
可是，如今的郁非，到底不再只如当年一般的不谙世事。他曾经历过血腥，经历过伤痛，经历过自残，经历过死亡……所有曾经的经历，都会影响他今天的心智和胸中力量。
“这样的他，也不知道究竟，能够享受几天的安宁日子。”
“何必，要这般为他考虑呢。他既答应离开归墟，自然，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思想准备，随时都会和哥哥展开正面对决。”
“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孩子？”棠梨终是苦笑，轻叹。“若他是孩子，那这世上，就没有几个真正的大人了——他可是亘古的神祇，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活得更加长久。不过——”突然，棠梨微然一笑，转身凝望。“你说，你会不会因为他，就看到翩廻的身影呢？”
“什么？”青龙分明一怔，愕然。“你怎么这么问呢。他们一个男孩，一个少女，性别不一样，容貌不一样，装扮就更加不一样。怎么样看，都是这样的孩子让人看着更加倾心。”
“难道，比翩廻看着还要让人觉得倾心？”棠梨扑哧一笑，分明嘲弄。
如此，青龙也不禁轻笑一声，附和着说。“你呀！说话可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你说，如果明诚他知道你拿他的弟弟来和翩廻相作比较，他会不会直接找上门，向你讨要个说法？”
“有你在，我还怕什么。”棠梨温和一笑，回转身。她执起他的手，五指缠绕。她悠然地看向身前的少年，只不禁满面绯红。
有些情话，到底可以放肆了。有些情爱，到底可以拿到台面上来说了。明知道不会有结果，可是终究，这就将是人世离别之前最美的一段回忆——青龙，不论他是在陪她做戏，还是干脆就想和她一起执手，总之，从今往后，他都是宠溺她的至上君王，破劫神明。
“是呢，什么都不用怕。我在你身边。”
背后，朝阳绚烂。晴空之间，白云仿佛雕刻在蓝天之上。它们，都是那样的静然，沉寂。可同时，看似厚重的它们也装点了凄清的蓝色天幕：人间，有你在，风景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