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梦·13章 满江红·上

寒色绯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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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水滔滔,碧波万顷。骄阳似火,当头毒照。河流之中,红光自摇曳,清波亦潋滟。到最后,看在眼底的,仿佛就只剩下那朵朵青莲随水而去——染透的烛光,终究亦只在这绚烂的日光之下恍若不见。可是,即便都看不分明,那守望河畔的女子却还是凝神遥望,久久不愿归去。

    一个晚上,再快,又能够赶制出多少莲花河灯来呢?她就只有一双手,一副心肠,即便再快,却也终究还是没有太多的能耐。而现如今,手里的河灯早已放空,随水而去的河灯却又都只娇弱轻浮,只稍稍一片水花扬起,便都悲寂地沉落水中——纵使和风轻缓,水波浅淡,可天公不愿作美,自己又能够奈何?

    「该回去了。」不曾察觉,身后就只静默地临近了一道身影,只关切着说,「正午烈焰当头,恐晒坏了身子。」

    「无妨。我再站一会儿,看一会儿。等站累了,倦了,自然就回去了。」霖儿哀凄着声音,尽显惆怅。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不由分说,悼灵便只静然地守在身旁,不再动静,只寻向东望,瞧着那随水去的河灯:不论是水上的,还是已然沉入水中被暗流冲击的,他都只静静地看着,感伤,却也唉声叹气。

    「也好。」霖儿平静地没有回眸,只盛满泪水,依旧静然遥望。「我们就一起看这些莲灯随水而去,一起送别他的幽魂好了——想来,多一个朋友送他,他也是乐意的。」

    「看不出来,他竟然值得你如此上心。」悼灵的声音也只低沉,却还是忍不住回眸朝着那浅淡的薄影面上轻看去忧心一眼:佳人垂泪,时间久矣。即便是再美的一副尊容,待到如今,却终究还是妆容破损,残败得厉害:青蒙。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竟然可以值得她,如此……

    可是,霖儿终究不曾在意面上的容颜,她只噙着泪,幽声叹息:「虽然和他相处短暂,但好歹说也已经是朋友一场。他生前过得悲苦,如今却已灰飞烟灭,又竟是连一个祭拜的亲人都没有。如若我这般的知己连这点朋友之谊都不能尽到,那我可就当真是辜负他的一片心意了。再者,虽说我只是想着要尽点本分,但好歹,这也是我唯一能够替他办的一件事情了。所以,即便是为难,也还是希望可以做到尽善,尽美,不叫他,枉费此生。」远去的河灯里,那微微闪烁的光华之中,可能照耀他前去的路?

    「有心就好。可是也别太伤神了。他在天有灵,应该也不会想着要看你如此悲伤难过的。」除此之外,悼灵仿佛也再无劝言,无计可施。

    然——「他是灰飞烟灭,又何来的在天之灵呢?不过,就算是没有在天之灵,可我还是想要来送他——不只是为了要送他的魂,更多的,应该也算是要送我的这一份心意吧:昨日夜短,我本来想要做好一百个出来的,可终究

    奈何手脚不麻利,实在是没办法才拖拖拉拉了这么几个出来。——不过,好歹也比没有强。至少,也还能够供我送他一程,聊表心意。」

    「劳累你了。」悼灵偏过头,只再一度朝着那翩然远去的河灯们悲切地遥看过去:那是一盏盏支离破碎的河灯,但却终究又都是她一点一滴朋友的苦涩心肠。「都散了。——不如我帮你将它们一一还原,好一直这么飘荡下去吧!」说着,他还一边抬起了手。

    只是,霖儿终究拦下了他,低声劝阻,「还是不必了吧。这是我做的河灯,不牢固,就是事实。我们之间,我讨厌作假,讨厌隐瞒——这也是我的个性,是他所熟知的我的本性。若是在这样的事情上作假,不肯诚实,那他又如何能够信任于我,甘愿将万千心事都诉说于我呢?」

    ——原来,这才是你们交心的真正原因……

    「况且,若是我当真有心,我就不应该在他亡尽之后才能察觉到他曾经的悲伤和无助。我要是有心,应该在他执意离别的时候就能够发觉其中的问题。可是我没有,我什么都没能够看出来,还反倒是气恼地到处和人说他的不是,诋毁他的人格,不愿意再做他的朋友——那个时候我想,他真的是有够可恶,竟然连一点风都不肯透出来。他这明摆着就是到死,都不愿意让我成为他最贴心的朋友,替他分忧!」

    「那是应该的。」悼灵颤着声音,徐徐地看着她,怅然凄声。「若是他提前向你透了风,那他又如何能够瞒得住天下人呢!」

    「可我就那么大嘴巴,不值得他信任吗?」终究,还是有些耿耿于怀,不曾安定。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不会是这个意思。相信我,青蒙他是个好人。他只是不想,在离别之前暴露自己而已。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要做的,无非只是让自己遗忘所有,让所有人都不能发觉而已——唯有这般,他才能够走得安心,走得不伤痛人心。」

    「我不是在怪他。如今人已去,多说也无益。我只是觉得,身为朋友,我做的河灯太少,身为故人,我对他还是不够努力上心。他那样对我,我亦那般小气地对他——这到底算是一份怎样的友情?我不敢想,不敢去界定。我知道,其实我根本就不配拥有这般的朋友。」

    ——可你又是否知道,对于他,你这个朋友已经做得够好——你送别了他,你释怀了他。你在最后守望着他的诀别,你做了一个朋友所有能够帮他的事情。所以,你配他叫你一声「故人」,绝对值得!

    「你应该叫我帮你的。一个人摸黑趁夜做了这许多河灯,想必也都很累了。可如果你昨夜能够让我帮你……」

    「不。我不累。」她却还是振振有词,丝毫不肯放松身为朋友的约束条件。「再说了,祭奠友人还假手于人,如此,似

    乎也不太妥当。」

    「可是霖儿,你又何必要分得那么清楚……」心中逐渐涌起些许颓然之意。他知道,此刻的心底,那无尽的悲凉之意,终是深深刺激着身体里又一个残破的孤寂灵魂:青鸟。

    「不是我非要分得清楚,而是必须要分得清楚——他是青蒙,是我的朋友,是我才结识的人。不管怎么说,想要作别他的人是我,想要给他送去河灯的人也是我。就算我们是朋友,但也还是不应该去麻烦你来帮助他。」

    「霖儿……」对于此,悼灵无可奈何。

    「悼灵。我知道实话可能会让你难受,但我还是必须要和你说清楚。」霖儿微然一笑,稍许偏转过头。眉宇之间,只有一分冰凉的寒意刺激着人的眉梢,隐隐作痛,牵动鼻翼发凉。「你不是青鸟,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是他。你就只是悼灵,只是陪同我一齐上路的人——我不应该不分青红皂白,就想着要将你卷入这般的苦难之中。如果我可以决定往事,那我宁可你一辈子都不要被卷入其中——真的。我不愿意。」

    「霖儿,我……」他当然明白她的心意。但也就是这样的心意,却还是深深地震痛了人心。

    「你听我说——我知道这样说会让你觉得很难堪。但是这一次,我不想再犹疑,不想再两难。我请你答应我的请求,我也请你让自己得获一份自由——你就是你,你就是悼灵。我是霖儿,就只能是霖儿。不管前尘不管往事,亦不论你我的身体和灵魂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总之,你我都不要再互相纠缠,不要再互相伤痛,只需要好好维系自己的本分,一切就足矣。」

    话至于此,情至于真。这一次,他知道,她已然深思熟虑。所以,他无从反驳,只能黯然接受:「你觉得好,那就好。」

    「不——你要说,不会再为难你自己。我真的不希望,所谓责任,会像禁锢和剥夺了青蒙一生一般,剥夺那些本属于你的东西。你从来都不是为我而生,你也从来都不只是为我而存在的。我相信,这个世上,除了『霖儿』,你一定还有过其它可以眷恋的人和事——答应我,不要等有朝一日临别的时候,才想着要和我说自己还有什么遗憾没有完成。这样,不只会让你觉得很难过,还会让我觉得很难堪的。你明白吗?」

    她噙着眼泪平静说话的模样,比起那哭哭啼啼大声呼喊的时候,还更能够叫自己心酸剧痛,泪海频潮。「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却是,心如刀绞。

    「悼灵。从今往后,有什么事情都不要瞒我,有什么心伤也不要想着瞒我。我不想有一日你突然离开,然后还落寞地向我告别,说你还有人正在思念……送别了青蒙,我的心就好难过,我再没有办法,再承受一次这样的苦难了——你,懂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