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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也已经很明显了：逡巡，八十票。姽婳三千，七十九票。姽婳三千弃权一票。祭默师弟，二师姐缱绻一并五师姐焉月不在，一共再废去三票。另外又有十票投在了其它弟子名下，共计一百七十三票。
“哈哈……”姽婳三千但只瞬间便阖上了眼，自嘲笑起之间，却是滚落霜泪两行，无力回天。
“姽婳师妹——”碧水儿但只悠悠开口，也不顾及那周围师妹们琢磨的眼神了，只直言而道，“其实，大师姐一直都希望你可以成为新的执掌的。可惜，你太过心术不正。大师姐思前想后，终是觉得不能将执掌之位交托于你。”
“其实大师姐也知道，三师妹的胜算并不大。大家无非只是给我这个旧执掌、大师姐一个面子而已，所以才都投在了逡巡的名下。若不是我即时补上了那第二条规则，只怕你看了这排名榜，是一定会胜出的。可是，姽婳，就算你赢了又如何，你当真能安心地在这幽冥之中一直当好执掌吗？”
“我知道，姽婳一族，琴棋书画四轩斋之画轩中的一族人中，曾经出现过一个精明绝伦的女孩子。她很聪明，她也很会算计人心，她也能很好地管理好整个画轩，叫那画轩的实力看着便只蒸蒸日上，看着便似要成为那四轩斋之翘首。”
“但是，画轩最终却还是没落了。为什么？不是因为你的能力不够，不是因为画轩中的弟子们不够勤奋努力，不是因为你们的对手琴轩的人足够厉害，也不是因为你们画轩门人之中有所谓的败类、叛徒出现。”
“你知道为什么会沦落吗？因为你不甘心，因为你不相信自己所统领的画轩要排名在四轩斋之末尾，永远地都只待在里昆仑界天柱山最下面的那一层暗不见天日的地方——你恨，你恨你的先辈们为什么不能让自己的一族人矗立于四轩斋的顶峰，你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是那个高高在上凌驾于其余三轩的画轩轩主！”
“所以，你要你的族人们发动政变，企图趁琴轩轩主蓝若潇湘子失踪之际一举击溃琴轩。但是，你失败了。琴轩弟子，不止打败了你们，还联合你们共同的夙敌棋轩门人一举重创了你们。所以，你们画轩直到现今都还是无法与那三轩平起平坐，只能低人一等——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你自己太过贪心太过聪明，你明白吗？”
“哼——”姽婳三千却只冷声一笑，眼角酸涩：“我会信你吗？你一直都把我遣送在外，你一直都不让我回来……你怎么可能会想着要将我推上执掌的位置！我以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为什么要提，为什么！”
“你也会觉得丢人吗？”应着姽婳的厉声，碧水儿终也只喝起一声，似怒气十足。
“不！”姽婳三千但只高喊一声，随即，声音便是轻软下去，怆然悲声，“不是丢人，不可能丢人，我姽婳三千这一生从来都没有做过任何丢人的事情！成王败寇。既如此，那我姽婳三千自当甘愿认输。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不过，你得答应我：云霜，还有一干为我提名的师妹们，你都不得以任何理由来伤害她们，更不可以借故将她们驱除在外！哪怕你离开了这里，新的执掌也绝对不能以任何理由驱除她们，迫害她们！”
“师姐……”听得如此，云霜终是有些自愧地垂下了头，全身瘫软，跪倒在地，失声痛哭：“大师姐——我知道，我一向对你不满。今天我也只是借这个机会向你宣泄一番而已。如果，你当真惩治人，那你就惩治我好了！反正，我就是一条贱命。反正，我一直都没有什么用的。前生是，今生亦然。我死，无所谓的。可是，你要知道，六师姐她有用，她很有用的！你知道她很有用的！所以，你别伤害六师姐，我求求你，别伤害六师姐……”
“求大师姐宽恕六师姐，求大师姐宽恕六师姐……”随着那云霜的哭求之音，殿前那些投了姽婳一票的师妹们也都只一一跪拜求情，纷纷声泪俱下。
“云霜……师妹……”姽婳三千终是一时气短，跪坐在地，两眼噙泪，无语凝噎：曾几何时，身为画轩之中姽婳一族精明绝伦的她是那样风光的一个人！她是高高在上琴棋书画四轩斋之中画轩里的美貌轩主，充满智慧，精明无人能比，气势无人能及。
然而，当她的阴谋政变失败之后，当她被棋轩的人拿住的时候，当她被那些人困在画轩夜明居中被人绑在木架上准备活活烧死的时候，她听见，她听见她的族人们对她斥之以恨，她听见她的族人们冷声奚落，她听见她的族人们都只将她贬得是一文不值……
但是，她却终是一刻都不曾相信他们会是真心实言的。她轻声自语，缓缓安慰：“他们都是被逼的，他们都是被棋轩和琴轩那帮贱人
们逼迫才会这般羞辱我的，他们——我是他们的轩主，是他们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轩主！所以，我不会下地狱，我会在他们的祝福中荣登天界……”
“啪——”一记突如其来的拍打声生硬地砸在她的脸上，不禁直叫她从那自我安慰的梦幻之中惊醒过来。火光凄然，明艳地映照在她的脸上，而在她这生命即将走向灭亡的尽头时，她终是看到了这一生最不敢相信的一幕——
她微微低眉，发觉刚才那打在自己脸上的是一片烂菜叶。然后，她便只有些淡然地抬起头看向了那火光外围的族人们，一边却是安然笑着：“棋轩，琴轩——就算你们将我的族人们纷纷囚禁，纷纷折磨，可他们也还是硬骨头，是你们所万万打不折的硬骨头！”
“啪——”又是一记干脆而利落的砸击声，伴随着的，却是一声令人恸容的喝骂声：“都是你！都是你害我们的！死害人精！去死吧——”
她不敢置信地听着，看着，发觉刚才那个拿烂菜叶砸中自己的人，竟会是自己最小的妹妹姽婳翩飞！而在那少女的手上，竟还有那么几片被虐待断粮时残留下来的烂菜叶，而同时的，那个年幼的少女的眼中竟是夹揉着一股令人惊慑的寒意和怨憎，如凌厉的刀锋一般投过来一阵令人惊恐的杀意光华，一边却是恨生生地骂着，就如同其他的族人们一般——
“天杀的！都是因为你，所以我们才会被蛊惑人心，犯下如此十恶不赦的大罪！”
“是你！是你教唆我去刺杀琴轩代轩主的！都是你，是你毁了我的双腿，是你叫我假意叛出画轩投靠琴轩，是你叫我借机刺杀琴轩代轩主——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一生！”
“都是你！野心十足，狂妄自大，连累我们坐牢断粮！你这种贱人，就活该被烧死！不，你应该被剥皮拆骨，你应该永远都受今天这般的刑罚！下地狱去吧，贱人——”
“死害人精！去死啊——”
伴随着喝骂之音，似无穷尽的碎屑、烂菜叶径直纷纷沓沓飞腾过来，掠过惊悚的火舌，带着分明的怨憎刺痛了她的双眼和心脏——她终于明白，那些喝骂之词，是发自他们真心肺腑的，他们一个个都恨不得自己被千刀万剐，恨不得自己永世不得超生……
“怎么会这样？我不是你们的轩主吗？我不是你们一直以来尊崇敬畏引以为傲的轩主吗？”她听见自己在问，她听见自己在问，但却终究看着她的身体被大火一点一点烧成灰烬，看着她的族人们对她都只一一恨之入骨，然后，她那无形的魂魄脱离火海，却终是带着这样的恨意和绝望飘散而去：姽婳三千，死不瞑目。
然后，便是常年的漂泊和与那幽冥众邪魅冤魂们不停的争斗。是的，她死不瞑目，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些跟随在自己身边曾经对自己甜言蜜语的人们为什么竟会在短短百天的幽禁和断粮之后便纷纷调转了矛头，一一生狠地斥责起她的良苦用心。
她怨，她憎，她恨，所以力量无穷，所向披靡，直到那个浑身都只沉浸在一种银白月色光华少年模样的乔觉地藏出现在自己的身前：那是幽冥里的一道温和的春风，一道金灿的阳光，一份甘甜的山泉，将她身边那一个个冤魂厉鬼一一相救过来，到最后，他终于还是站在了自己的身前。
“为什么你会恨呢？为什么，你要如此怨憎呢？如果，你的心里真的有委屈，那你可不可以好好地坐下来，跟我聊一聊？”
不知为什么，那个时候，她安静了下来，如同围绕在他周身的那些冤魂一般，竟都只不禁地觉得温然，觉得宽心，觉得安全。然后，她便只一滴泪滑落，整颗心，以及那临死前的一幕都毫无保留地说与乔觉听了。
当那个少年听完之后，他便只轻轻地抚摸起她的额头，微然一笑，轻声道：“如果，我让你离开这充满罪孽的地方，你愿意诚心向善，将一切重新来过吗？孩子，我知道，其实你很好。只是，你的族人们不明白你的心意而已。但是，我愿意帮助你，帮助你放开自己心中的仇恨，以及对你族人们的怨憎——相信我，他们过得也并不太平。”
当乔觉在她身边缓缓念起灭定业真言时，当她静下心来安然地体会自己的族人们的灵魂时，她却只看见那些历经了磨难饱受风霜迫害的人们却都只彼此纷纷欺骗、算计，完全都没有一句实言真话。所有人，都似戴着伪善的面具，将那些曾经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利用自己的言辞和手段一点点抢夺过来——他们之间，再没有了一句真心实话，他们之间也再没有真心地信任过他们身边的每一个人，即便是骨肉至亲，即便是同胞兄妹……
然后，她放下了，心宽了，阖眼长叹，决定
跟随乔觉修行，不再对那些同胞们报之以恨。
然而，她并不知道，从自己离开那个鬼地方的时候，她就已经再一次踏上了争斗和伪善的宿命轨道——
姽婳三千，她并不是乔觉的第一个弟子，同样，她也绝不会是乔觉的最后一名弟子。所以，她开始不甘心了，她不甘心自己永远都被那个青碧衣衫的碧水儿大师姐给踩在脚下，她不相信碧水儿会比自己能更好地管束好一众姐妹，她不甘心聪明至极的自己竟只是一个小小的书斋分册使……
所以，她开始疯狂地团结着姐妹，算计着姐妹。虽然一直都不曾真正斗赢过碧水儿，虽然她也再没有相信自己的身边会有任何一个人能真心地对待自己，值得自己说出自己的真心实话，真诚相待，但是，她也一天都不曾真正服输，更不曾想过要罢手，所以，也一直虚假，欺骗，算计……
可是，到了今日，到了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她才发觉那些本该如同当初为自己所真诚信任的同胞们调头反戈一般的师妹们竟然没有一个人丢下自己抛弃自己。她们，却都只一一真心地呼唤她一声师姐，荣辱与共，生死与共……
——如此，该叫她如何能够分辨得清那真与伪，实与虚之间的分明界线？
◇
“师妹。”面上早有冷色神伤的霖儿终于也只缓缓蹲下身来，靠在她的跟前：“师妹，我投了你一票。真的。我知道师姐要走了，我想三师姐未必有那个能耐能管好这里。所以，我还是投了你一票。因为我知道，师姐她曾经对我说过——她说，你是一个可造之材，她说如果你用心，你能将幽冥管理得比她还好。所以，我投了你一票。”
“我不是同情心泛滥，我不是想要同情你怕你输所以才投了你一票。你相信我，相信师姐——没有人，从来都没有人想着要伤害你，更没有人会想着要杀了你！我们都是姐妹，都是师傅他老人家的女儿，是同气连枝的真心姐妹，我们怎么可以自相残杀，我们怎么可以对彼此心狠手辣到非要杀人才能解决问题？”
“大师姐，我相信你不会伤害她们的，我相信你！所以，我也求你，我求你放过她们。无论她们做了什么，她们都还是可以改的。我不希望，我再也不希望会有人在我的面前死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任何人无辜地死在我的面前。师姐……你放过她们，我求求你，放过她们……她们，一定都还是可以改的！”
纷纷地，那原本还只站着有些犹疑的其他女姬们也都是缓缓跪下，声声颤栗，却也真诚无比：“求师姐，网开一面。求师姐，网开一面……”
“澜儿……”看着身前的霖儿，碧水儿终也是心中一顿，有所颤然：师妹，霖儿，她一定是想到了那些为自己所连累而死在青鸟手上的人吧！那些人，不是为她亲手所杀，却也终究还是因她而亡，而伤。而她的心，其实也早已脆弱得只剩下一口要等到青鸟归来的残喘气息了……
“澜儿——”碧水儿但只轻缓地探出手，将霖儿扶了起来，“没有人要伤害她们，从没有人说过她们是十恶不赦的啊！你们大家先都起来吧！都起来呀——难道，你们是要让师傅他老人家知道今天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吗？都起来！”
一瞬间，清笺的面上终是被惊喜给点燃了，焦急道：“师傅？师傅他回来了吗？”
“是的。师傅回来了。所以，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不过，执掌之位，我还是交给逡巡代理。至于姽婳……”碧水儿终是顿了一下，犹疑了一阵方才缓缓说起：“鉴于姽婳师妹今日种种之恶行扰乱了众人之心绪，所以，在师傅回来见到师妹之后，自己便自行前往尘寰居闭门思过，听候发落吧！”
然而，姽婳三千却并不领情地只冷声一笑，“哼，说到底，你也是怕师傅回来责备你吗？”
“如果你非要这般猜忌我，我也无话可说。但是，这里是幽冥，这里是住着善神的地方！姽婳三千，看在你刚才出谋划策，帮忙唤醒了郁非善神——这个大恩，我和师傅，以及天下众苍生都势必永远都无法偿还于你，又怎么会想着要杀了你呢？”碧水儿但只轻叹了口气，方才继续悠悠说起：“澜儿说的对——我们都是姐妹，真心姐妹，是师傅的女儿。我们，根本不应该对彼此心存怨憎，心存算计。所以，我向你道歉。”
一边说着，那女子却是缓缓俯身，真诚地鞠了一躬，直叫那姽婳不禁面泛疑虑——碧水儿，那个清高得不可一世，那个从不曾将她放在眼里的人，居然会在这种时候给自己道歉？
然而，事实终是现实地摆在眼前，不容抗拒，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