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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界·僻鲒之境】
碧海泛潮，其声悠扬。海天之间，偶尔也会传来几声鸟啼鹤唳。
还是在那一片南赡部洲西南角落处自由之地上唯一的一间酒舍里。
兰燕儿正想问问那男子关于自己妹子的事情，只是那焉月妹子却似乎还不曾尽兴。她只不依不饶地在那人身边踱来踱去，若有所思却又总是欲言又止地让人摸不着头脑。
“姑娘，你这般围着在下转来转去，究竟是要如何？”男子本欲定神祛毒，却终是被焉月此番来去的身姿给多次惊扰了。
“没有啊。我只是想看看，传言中的方寸山弟子，如果中了我的尸毒，你们到底会如何解呢？呵呵……”末了，焉月不禁奸邪一笑，直惊得兰燕儿一阵心急。
“妹子，别乱来！”她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将那山坳之中醉酒的女人的真实身份吐将出来。是啊，若是连师伯都介入了这些小事，恐怕焉月妹子的性命，也令人堪虞了。师伯，可是连自己的徒儿都可以冰封在山上长达十余年之久的啊！
“兰姐姐放心。方寸山的弟子，毕竟都是修道之人。我的尸毒，应该不至于惧怕才对。所以焉月料想，这位公子哥儿，同样应该也不可能不会解的吧！”焉月挑衅地笑了笑，唇角间夹杂着一抹复杂、明显而令人难以捉摸的情愫。
“姑娘，不知道以前是哪位方寸山弟子得罪了姑娘，让姑娘余怨未消？若是姑娘今日里非要在在下身上出这口恶气，那还请姑娘最好言明。往后遇上那位弟子，也必不可再施以报复。如若不然，我也自然是不会一直忍让下去的。”那男子似乎就要将尸毒逼出体外，不再畏惧了。
“是吗？”焉月只侧着身，一双媚眼斜视过去，一抹笑意再次升起，“我从来，都不害怕你们方寸山弟子的。以前是，现在是，往后亦是！你们才修行了多少年，哼，哪比得上我啊！”
男人却不以为意道：“姑娘此言差矣。修行时间长短，并不代表个人能力所得。有的人，天资聪颖，一日修行，便能抵过常人一年，而也有些人天资驽钝，十年修行，亦不及常人一天。”
“呵，是吗？”听得这话，焉月不禁讥诮一笑，“照你这么说，你是属于天资聪颖的那一类人了？那，你修行了多少年，比起常人，你的修为又该是多少年？”
“在下截至今日，修行不过百日。但是，在下修为，却抵得上常人百年所得。”
虽然男人不说妄语而所言亦非虚妄之词，但是焉月却不敢完全相信。她只狐疑地瞪了他一眼，但却最终还是觉得不屑一顾般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是吗——说大话，也未免太过头了些吧！当心，可别闪了自己的舌头。”
“姑娘不信？”男人疑道。
“燕儿姐姐，他说的话，你信吗？”背对着那男人，焉月只翩然微笑着，嘴角间竟是夹藏着无尽的诡谲和邪魅。
可兰燕儿却并没有专心去听这二人的对话，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里都是山林之后那个醉酒女子的样貌和行事气魄，一时半会儿地竟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待到水月影轻轻触动了她的手肘之后，她才如梦初醒：“什么？你们刚才，说了些什么？”
“姐姐，你在想什么？”焉月诧异地凝住了自己的笑意，悄声问道。
“没有，没什么。”虽是这般回答，但是兰燕儿脸上的神色却显得甚为焦虑。而身为幽冥鬼仙的焉月，阅尽天下鬼魂，读遍万人脸色，又怎会察觉不出她的异样？
“姐姐——”虽是这般轻言喏道，但焉月却还终是不敢再问。毕竟，来到这里，便是快要回到僻鲒之境上的方寸山了。只怕如今，又是姐姐替自己忧虑的心思作祟起来了吧。
“燕儿，你到底是怎么了？一路上，你都不曾像现在这般发呆无语的啊。”现在，不光是焉月，就连一旁的水月影也察觉了什么。“是不是连日来赶路，累着你了？还是……”
要想自外地进入这僻鲒之境自由之地，除了海路，便只有来时那一条狭长而人迹罕至的山道。连日来，这三人终是急急赶路，而今日更是为了抵达这方自由之地而强行走到了后半夜。
“我真的没什么。”兰燕儿只淡淡地说，“相公，妹子，我有些累了。不如今日里我们就先早些去歇息了吧。待到明日，咱们再渡海回山里去。到那时候，我想，就可以解除一切的羁绊了。”
听得这话，焉月不免高声呵斥道：“姐姐，你怎么突然间又说起这种话来了？你不是说，方寸山上的那个老头很慈祥，绝不会胡乱杀生的吗？怎么，难不成，因为我是一方鬼仙，所以你师父就会发脾气吗？”
“原来却是鬼仙，难怪身上有这些许邪魅妖异之气。”一旁的男人只心中偷偷暗道，却也终于不再怀疑什么了。
“怎么会与你有关呢？”兰燕儿终于鼓起勇气地说了这么一句，但是，这份气劲却终没有持续太久。她只摇头道：“师父他老人家从来都不会生气，无论是面对怎样的人，也无论是面对犯了怎样大错的人，师父他老人家都是断然不会发火生气的。这你就放心好了。更何况，妹妹你还是一方鬼仙，师父他老人家就更不会对妹妹有所轻视了。”
“可是姐姐，我们明明说好了，这一次，我送你们回山，便是要助你七魂归体，不再动荡。可是姐姐的口气，却似乎不太在意了？”焉月只忧伤地说着，完全都不顾及旁边的众人了。
“人生匆匆数十载，有过亲人，有过仇人。可是，我已经觉得够了。至少，我该得到的东西，全都已经得到过了。而现在，我还能够回家，临死之前，我身边还有夫君，妹妹，师父……我知足了。”言语之间
，竟是如此缥缈而绝望。
只是，绝望归绝望。她看得开，不见得所有人都看得开，比如，身旁的夫君水月影。“燕儿！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呢？想想地藏菩萨，格外开恩，赐予你一盏七星续命灯，好让你能延长寿命，回到师门，再让你师父他老人家施法助你，你怎么能如此轻言放弃呢？”
“相公……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你知道吗？七星续命灯……”心中悲苦，亦不愿拖累他人，兰燕儿此番心意，又怎会无人知晓？而那明晓这一切的人，又岂会纵容她说明一切？
“姐姐，你相信我，也相信师父吧！七星续命灯，绝不会就此熄灭的。”暗暗地，焉月不禁郑重地握紧了兰燕儿的手臂。
“可是，妹子，你……”心中万千愧疚，却终是碍于情面，不愿辜负。只是，却还在犹豫，还在担心，还在惧怕：好妹妹，为什么，为何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我瞒着夫君？我这性命，不过半夜烛火，早晚都要灭的。
“姐姐——”姐姐，我是心甘情愿。你就放心收下我这一份心意吧。
二人不再开口，却终是彼此心意明白，不再累述。
“唔——噗……”一时不曾留意，却只听得那打坐祛毒的男人竟是一口喋血，声色凄厉。“这幽冥尸毒果然厉害。以我百年功法，竟然都无法将这毒逼出体外！姑娘手段，果然高明！”
“呵呵，你才知道啊！我早就说过了，你的本事啊，就是不够强！”背对着他的焉月转过头来，神色之间，已然冲淡了刚才那股悲伤情意。
“却不知道，姑娘究竟师承何人，竟然会修得如此鬼气恶毒之术？”虽然自身难受，可这男子却终还是此番替她忧心道。
“你胡说什么！”焉月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愤愤道，“我这于无形之间释放的尸毒，怎么能说是鬼气恶毒呢？若不是你修为不够，又怎会受制于我！再者说了，难道你不知道，西方佛国，曾经出了一位大愿地藏菩萨吗？地藏菩萨，就是我的师父。师父他老人家心中宏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我这当徒儿的，又怎么会沉沦苦海，甘于邪魅呢？”
“妹妹，你别玩了。赶紧帮他祛毒吧！”兰燕儿也回过神来，忙劝解道。而在她的心中，所畏惧的，却竟是那山林之后肆意醉酒的女人。若是那人当真冲动起来，恐怕妹子也定然会性命不保的呀！
可是，焉月却终究不能明白这份心意。她只戏谑道：“诶，小哥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家师是谁？如果，他的名头响当当的话，我就帮你祛毒，好不好？”
男人不免苦笑道：“家师——不就是山林里醉酒的人？刚才我说过了的啊。”
听了这话，焉月不禁眉头一蹙，咬牙切齿道：“干什么？要你重复一遍不可以啊！现在中毒的人可是你吔！还敢质疑我的问话，你就不怕本姑娘一时高兴，让你死翘翘了，带你回地府去，把你关在十八层地狱里面受尽煎熬！”
男人却只淡然一笑，“姑娘何苦吓唬在下呢？若姑娘是地藏菩萨的弟子，又怎会不遵礼法，胡乱杀人，任意拘魂再幽禁地府呢？”
“哼！要你说教我！”这一下，焉月的火气劲可还真就上来了。想以前，受尽大师姐的管束不说，还经常被其他的鬼差取笑，说自己任意妄为，肆意欺负鬼怪。现如今倒好，居然还有个外人这般地来嘲笑自己！“你敢笑话我！好，我就让你尝尝更可怕的毒！”
“……”不免地，男人竟是无言以对。
只是，正在此刻，身后却再次传来那醉酒女人的声音：“拿酒来！小二，拿酒来！还没醉啊，拿点能醉人的酒来啊！”
“她怎么又叫酒了？你师父她，今天喝了多少了？再这样下去，不怕出事吗？”虽然自己的亲妹妹被这女人冰封，而现在可能还得顾及焉月的性命，但是，那人好歹也是自己的师伯啊！以兰燕儿之善心，又怎会不关心问候一番呢？
“师父她习惯了，我也早习惯了。”男人神色之间不免一丝尴尬，“师父她每天都要喝到醉生梦死，方才罢休。昨日是喝了二十坛，今日，估计三十坛都是不够的。”
“可是，难道你都不会去劝劝你师父吗？”
“怎么劝？就连师叔都劝不了师父，又何况是我？”眉宇之间，神伤一片。有师如此，当真无奈。
听得这话，众人也不免一阵唏嘘。只是，还不待情绪舒缓，却只听得那小二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哎哟，不得了了！小哥，小哥，你赶快去后院看看，你师父她……”
“师父？师父她怎么了？”男人强忍着身体里的攻心毒气，强行地支撑起来，只是神色却惨淡无光。
“你师父她，她好像醉死了！”这恐怕是这小二一辈子说过的最要自己命的话了。
“我去看看。”话语未尽，脚下却一阵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不过，可幸的是，焉月竟然伸手过来扶住了他：“对不起哦，这是解药凝心丸。你服下之后，三个时辰以内，尸毒便会随你解手而自行排出体外的。”
“多谢姑娘。”男人接过药丸便一口吞下，而神色竟然立马便回复了些许。“那……”
“你去看你师父吧。我就不过去了。”不知怎么，焉月竟然眉头一沉，脑袋低垂着，略显出些许女儿家的羞涩来。不过，好在旁人此刻都无暇相顾，所以也就不觉得尴尬了。
山林之间，一片酒香散遍，木香沉醉。郁郁葱葱之间，一身白色襦衣早已湿得不成样子了，若隐若现的身体也趴倒在那蒲草团上，乍一看去，还真就像是醉死了一般。
看着师父如此，那男
子却也不觉羞涩，只过去将女子拦腰抱起，便往那茅舍小筑内走去。“师父没事。只是喝多了，不妨事的。”
“嗯。”兰燕儿接应着点了点头，本想着多问问的，但却总又不好意思开口似的竟是一字未提。末了，等不见那男人出来，她也便只好再回到酒舍之中。
而待她回到那酒舍里，水月影早早地过来扶住了她，便问道：“没事吧？”
兰燕儿只摇了摇头，却终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好什么都不说，只悠长地叹了口气。
“姐姐，那他呢？”焉月掏出手帕轻轻地揩去姐姐额上微微沁出的汗渍，只这般看似清淡无关痛痒地问道。
“在照顾他师父呢。”这份语气，似乎夹藏着很浓重的意犹未尽的味道。但这兰燕儿却是一句多的话也不说出来，只叫得那一旁的水月影不禁一阵愁肠。
“燕儿，告诉我，你究竟在想什么？”
“没有啊。”兰燕儿只故作一笑。只是，这笑里的虚情又怎会不被人察觉呢？
“姐姐，好像，自从见到这个男人，姐姐就开始魂不守舍了！姐姐，难不成，这个人曾经和姐姐有过一段情……”焉月顾自猜测着，也不顾及着旁人难堪的脸色了。不过，她却也在那里转念道，“可这好像也不太可能啊。姐姐似乎并不认识他呢。那他，究竟有什么可怕之处啊？”
眼见着焉月这一字一句的胡乱揣测，再加上一旁的水月影一阵一阵的脸色惨白，兰燕儿却是既想笑，又笑不出来的只摇了摇头，道：“可别再乱说了。好吧，既然你们都想要知道，那我便如实地告诉你们吧。”
“当初，在我还没有拜入方寸山的时候，我曾有过一个双胞妹妹，她的名字叫做馨儿。原本，我们两姊妹跟着父母一家四口无忧无虑在这自由之地外边的一处地方生活。可是不知哪一天，村子里竟然破天荒地闯进来一群妖魔，将整个村子里的大人们尽皆屠杀，还将我们两姊妹和其他的童男童女们都掳劫到了他们的山洞。而也就是在那里，师伯现身，救下了我们，随后便带我们一群孩童来到了这僻鲒之境，方寸仙山。
“不知道为什么，师伯她对我妹妹青眼有加，专门收了她做徒弟。要知道，师伯收徒弟的要求极为苛刻，基本上，可以说是万里挑一，极为难得。而也因此，我和其他一并被带到山上来的孩子们便都拜在了我师父菩提祖师门下。那之后，师伯便带着妹妹出门游历。十年之后，师伯又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男孩子，也收做了徒弟。然后，师伯便再一次离开了这里。
“曾经，兴许是因为师父和师伯有过些许过节，所以十年间，妹妹和她师弟二人便相依为命生活在了方寸山底的僻鲒村外面的一间茅居里。直到十年后的一天，师伯便突然从外面回来了。而也就是在那一天，师伯她带着两个徒弟上山来，非说要讨教师父，让两个徒弟争做首席弟子。结果，出人意料，妹妹她二人竟都胜了。但是，妹妹却也因为我师弟的几句恶言而杀了他。而后，师伯便将她封印了在山上，十多年来都没有放她出来。”
“可是为什么呀？”焉月实在是想不通透。自己在幽冥地界中时，不是常常打伤那十代慈王的手下鬼差吗？自己不是一样没事！“不明白，你们凡人有时候怎么那么多的是是非非。”
兰燕儿不禁苦笑一声，方才说道：“妹子从师地藏菩萨。而地藏菩萨又是大慈大悲，普渡苍生之大愿菩萨。你在门下犯了些许过错，受几句苛责也就不得了了。可是方寸山不同，尤其是对我那位师伯而言。”
“为什么？同是一个门派，为何还要分彼此，待遇也都不一样呢？”自小在那蜀山上长大的水月影虽是也身处修仙一派，但是那蜀山之地，又怎比这方寸山上是非多呢？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说，师伯以前也在山上杀过人，所以师父才会对她有些约束吧。所以，那一日妹妹杀了人之后，师伯便将我妹妹封印起来。快十九年了……我当时求助师父不得，便负气离开，直至今日才回来。也不知道，师伯她有没有将我妹妹放出来。”话语之间，燕儿已然哽咽，不再述说。
“那，反正你师伯一直都不在山上，你师父为何不能替你作主，不能偷偷把你妹妹给放出来呢？你师伯，每十年才回来一次。你师父救出你你妹妹，只要你师父不说，你们师兄弟不说，你师伯又怎会知道？大不了，趁你师伯快回来的时候再封印起来就好了啊。我想，同是一派高人，你师父，应该也有能力解开你师伯的封印法阵，好放出你妹妹来的吧？”水月影如是道。
可是，那燕儿却依旧只怆然地摇了摇头，“没可能的。师伯的封印法阵，只有师伯才能够解开。而且，似乎师伯的授徒之道，和我师父教给徒弟们的，很是不同。而具体有什么差别，我也说不太清楚。毕竟，师父师伯都是千年之命。我等才活了数十年的人，又怎能轻易堪破？”
“数千年？那不都是老妖怪啦？可是凡人，怎么可能活这么久呢？就算是修仙问道，拜仙成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想那蜀山上的高手，最长寿的，也不过才活了四百七十年。到最后，还不是一样被拘了魂乖乖地下地狱赎罪去了。你师父，究竟能是什么妖魔鬼怪呐？”虽然焉月此番说的也都是些大实话，但是如今，她这身边好歹还有个蜀山弟子吧！这焉月丫头，说话可还真是没头没脑的呢。
察觉到夫君的尴尬神色，燕儿不禁也玩笑道：“我也不知道啊。说不定啊，是你师父他老人家办事不力，拘不到魂吧。”
“胡说！我师父天不怕地不怕，无所不能！”
三人相视一笑，一日烦忧总算是暂时都忘却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