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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冰雪初化,翠绿初长的季节,往雁门关的荒凉山路上,有一间用草木搭成的茶棚。
棚内,萧七听着隔壁桌的两名汉子说关于江湖之事,其中内容自然离不开,早些时日重现江湖的风铃刀。
一传便传了数百年的故事,那把刀被神化了无数次,几乎传到持刀者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传到那人已是神仙一流的人物。
“风铃刀很强不错,但神仙?神仙早就死光了,无知!”
铿锵有力的声音从棚内响起,两位正在闲聊的人转头看了一眼萧七,看到他桌上的长刀,坐在左方的灰衣汉子冷笑道:“哟,原来是用刀名家,未敢请阁下高姓大名?”
微啜了一口浊酒,萧七摸上刀鞘冷笑一声却不再言语,可不屑之意,满溢于脸。
刚被他骂无知的两人,又怎么会轻易吞下一口气。出来跑江湖,除非是遇到名气高,自知不敌的对手,否则拔剑做过一场才能了结。
胜者才有资格冷笑一切。
灰衣汉子听到萧七冷笑,左手一拍桌子,右手提起横放桌上的长剑,冷声道:“在下追风剑王浪,想请教请教阁下。”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两位客官莫要动气。”
萧七看着跑出来的店小二,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拍在桌子上,边走边冷笑道:“萧七!”
王浪对面,一身青衣有几分儒生风彩的中年人摇摇头,示意没听过江湖上有萧七这一名号。
灰衣汉子看到同伴摇头,大步走出连风雨都挡不了的茶棚,冷笑道:“萧大侠是吧,王浪不才,今天教教你做人的道理,说话可得经脑子,免得以后不知埋骨何方。”
“不劳死人挂心。”
风卷起残叶的山道,一身粗布衣的萧七淡然说了一句,垂下刀,垂下双手,垂下眼皮静静站着,彷佛王浪真的已是死人。
两旁尽是枯树的山间小道,春风不徐不疾卷过,一间简陋的草屋外,四五张粗糙木桌就那样放在坑坑洼洼的山路,配上一杆写有茶字的灰白大旗,小小的临时茶棚便已成形。
茶棚只有五个人。
除了站在外方的三人,还有一个老人,一个少年缩在茶棚内透过草窗,观看着即将发生的战斗。
“老何,你说谁会胜?”
压得低低的声音,刚才还怕双方打斗打坏茶棚的少年老成的摸摸下巴,向身旁缩得头缩眼的老人问起来。
老人看着小道上一动不动的两人,沉吟了一息道:“我买持剑的小子。”
“赌多少?”
摸了摸怀中所剩不多的铜板,老人苦着脸道:“十个铜板...?不,老头子今天全压了,三十铜板!”
少年撇了眼老人,看着他苦瓜干的脸,讥笑道:“老何啊,你全副家当就三十铜板?丢人啊...。”
摸出袖中刚才萧七放下的银锭,少年眨眨眼道:“我们赌这银子,谁赢谁要!”
开茶棚前,老人与少年协议过,所有收入都得对半分,客人打赏当然也不例外,这同样是收入。
老人看了眼站半天还没动手的两人,脸上犹豫好一会才咬牙道:“再加码三十铜板!”
少年瞪了眼从怀中摸出三串铜板的老人,眉开眼笑道:“杀!”
“老何啊,你说那些江湖中人为什么没事都喜欢干吹风,这种天气吹久了,也不怕手颤拿不起刀?”
一身显脏灰衣的老人撇嘴道:“现在江湖打斗前,谁不先搔首弄姿吹吹风,好让观战的小娘子尖叫一番?还美其名叫气势。”
“这也行?那你说我以后行走江湖要不要学学这个东西?”
“你小子会?你就会敲闷棍,摆个屁。”
抓了抓头,少年点头道:“也是,大老爷的杀人就一刀,没事吹风,难受,来了来了...。”
少年话语一落,春风扫起的叶子飘飞于萧七和王浪两人中间,迎着风向的萧七被吹来的风尘撞了撞眼睛,然后在他眨眼的一瞬间,王浪动了!
匹练的白光果然就如他的外号一样,追风!
闭眼张眼间,萧七看着那道急速剑光,嘴角扯起一丝讥笑。
这也能叫追风?
追快风还是追慢风?
如果追慢风,他无话可说。
萧七看着三步奔到自己前方的人,右手下垂的长刀提手直接横斩,打算斩断那把薄长剑和人头。
他自信自己的刀比王浪的剑更快,更急!
可惜的是,他忘了这是江湖。
江湖是什么?
生人与活人!
出江湖才不到一月的人又怎么能想到,真正的江湖与想像的江湖不一样。
江湖最可怕的不是武功强弱,而是人心!萧七苦练十数寒暑,从未涉足江湖,又怎么会知道人心的可怕。
剑。
快剑。
无声无息的快剑。
萧七提步的时候,那位站在不远处的青衣中年人,左手一扬,三支金钱镖飞出的同时,右手大袖滑出一把短剑,两步便贴到他身旁。
然后,便再没有然后了。
因为胜负已分,生死已定。
一脚踢在萧七身上,看着挣扎还未断气的他,王浪冷笑道:“还以为是什么高手,原来是垃圾。”
“你...。”
艰难嘶哑的声音中,中年人一剑划过萧七脖子,冰冷的说了一句,提步冲向草屋。
“别玩了,收拾手尾。”
草屋内,看到中年人扬镖的一瞬间,老人抄起地上的银子便往后方奔去,少年呆了呆,亦拔足飞奔起来。
山石松木错乱分布的荒山上,一口气不知奔出多少里路的少年趴在地上,装作上气不接下气。
“老何...,没...没追来了...了吧?”
扶着一棵松树的老人往山下扫了两眼,喘了两口气道:“没追来,差点要了老头子的命,哎哟。”
此时想起被一把揣走了所有银子的少年,蹲在老人身旁道:“老何,刚才那赌局不算,他们耍诈偷袭,依我看叫萧七的人必胜才对。”
坐在地上摸出腰间酒葫芦喝了两口,老人问道:“我们赌谁输谁赢对吧?”
少年下意识道:“对啊。”
坐在地上的老人眯起眼又问道:“怎么才算输赢?”
“当然是一方投降或者见生死。”少年说完马上觉得有点不对劲,连忙急道:“不对,老何你等等。”
递过手中酒葫芦给蹲在树下的粗布少年,老人悠悠道:“有什么不对,江湖比武嘛,生死最见胜负之分了。”
“可是...可是他们使诈,那中年人偷袭。”
老人嗤笑一声:“他们在打擂台,还是有协议过一对一?”
“这倒没有...,但不合道义吧。”
一手抢回少年手上的酒葫芦,老人站直身子,拍拍屁股道:“走了走了,我们溜回去看看那两人走了没有,看在他替老头子赢了钱的份上,勉为其难葬葬他吧。”
少年皱眉道:“不对,我总觉得那里不对,老何你不会是怕输光,蒙我吧?”
一身脏兮兮的灰袍老人摆摆手:“有什么不对?你小子没看到那中年人的距离根本不像观战?真要观战的话,坐着就好,何必站起来,还要走到那么近?”
“......。”
撇了眼后方无话可说的少年,老人摸了摸怀中银子,一张老脸笑得满是皱纹,但声音却依旧平静。
“想起来了吧?江湖的水深着呢,莫说没协议,有协议也能随时翻脸,回去替他收尸吧。”
春风缭绕的天空下,少年一脸无奈的跟着老人下山,老人有点胡扯他知道,可江湖就是提着头颅过日子,谁管你道不道义。
这一点,跟着老人跑了五年江湖,少年见过很多,从一开始义愤难平,到麻木,到习惯。
因为这就是真正的江湖,有义气,有路见不平,但更多是各种阴谋诡计。
胜者王,败者寇的道理,适用于天下,适用于江湖。
空无一人的山道上,一老一少鬼鬼祟祟盯了良久,看着空了的茶棚和倒在地上的人,确定那两位江湖人真的离开了,才大摇大摆走出去。
少年拿着树枝戳了戳被划破喉咙的萧七,悠悠叹息道:“唉...,来生可得小心谨慎啊,要不然武功高也没啥用,双拳怎敌群狼。”
背着双手的老人踢了踢少年道:“别装了,你无非就是心痛银子,快快葬了他,我们走吧。”
“茶棚不要了?”
“你不怕那两人回来就要。”
少年翻翻白眼道:“那算了,不过老何,是你说要葬的吧?”
“......。”
“嗯,我没说要葬,害我输了银子,葬个屁,就这样喂野狗吧。”
老人看着少年真的双手抱头而去,眨了眨眼睛道:“二十个铜板。”
“啦啦啦啦...,江湖啊,真残酷。”
“三十个铜板。”
“唉...萧七啊,你可要记住他,你帮他赢了一两银子加三十个铜板,现在他才付三十铜板葬你,啧啧啧...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老人看了眼地上死去多时的萧七,看着荒凉的野鬼山道,悠悠轻叹一声。
“老头子自己动手。”
“成交!三十铜板就三十铜板!”
老人眯起眼笑了笑,把萧七的尸体交到跑回来的少年手上,看着他往山下走的背影,心中又再轻叹一口气。
他不是不能救这人,只是选择了入江湖提刀做人,便要有随时死在荒山喂野狗的觉悟,他能救这一次,可下次呢?
这些事只能是他自己闯过去,闯不过,就是毁灭。
江湖,不是普通平民老百姓过日子。
“小七这性子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