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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中,云鹤新增患者人数虽然稍有波动,但每天的新增患者数量仍然在大幅下降。从4号的新增131例到6号的新增74例,云鹤的新增患者人数以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快速下降到了两位数。
要知道,一周之前的2月28日,云鹤新增318例,再一周以前的2月21日,新增数量是631例。在三月前,新增确诊人数每周减少50%左右,而到了三月,仅用两天时间,确诊患者人数就下降了接近50%。
这个数据再一次证明了云鹤目前采取的管控措施确实有效,而包括方舱医院和雷火神山在的强大收治系统也为彻底遏制疫情提供了巨大的帮助。
只要收治患者的能力上来了,只要在外面流动的传播源减少了,只要停止流动不接触传播源了,感染病毒的患者人数就会越来越少。这是最基本的科学道理,也是最朴素的、最早被人们发现能够有效对抗传染病的方法。
两天时间里,整个五楼前后一共出院了12人,并且收入了两名患者。两个病区目前一共有二十二张空床,这种变化甚至让孙立恩自己都有些不适应。在几周前,只要有一张床位空下来超过两个小时,他就会马上给张智甫打电话——需要收治的患者人数太多,还有太多的确诊或者高度疑似患者必须在家中等待救治。
一张空下来超过两小时的病床,意味着对医疗资源的犯罪**费,也意味着会有一名可能已经患病多日的患者无法尽快得到收治。
提高收治率,就是减少传染源,就是保护更多的还没有感染的普通云鹤人。
被这种紧迫感催着赶着,一步步向前逼着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的医生们,在看到了空下来的病床之后,心情很复杂。大家有些难以置信,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周转上又出了新的问题,会不会是病毒的检测能力不足,导致送到医院里来的患者变少了。
总之,在重压下持续工作了一个多月的医疗队队员们的第一反应绝不是开心,而是担心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没有做好。
这场疫情来的太突然,云鹤的医疗系统一瞬间实在是承载了太多患者。多到就连前来支援的医疗队队员们都心里发虚的地步。
半个月前还忙到脚不沾地,现在就开始有空床了?
这……这可太好了!
这样的心理变化在每个队员身上都经历了差不多的一轮,然后就是大规模的“欢天喜地”。
辛苦工作的人们最需要正反馈。西西弗斯的经历之所以痛苦,是因为每天推上山的石头都会重新滚回到山脚下。所有的劳动和辛劳都没有得到哪怕一丝的结果——这样的折磨可谓酷刑之最。
而在北五区工作的医生护士们惊讶的发现,病区的空床越来越多时,之前的所有辛劳就全都变成了喜悦和成就感,然后在所有人的心里迸发了出来。
就连病房里的患者们也受到了鼓舞。如果说之前大家都是在强打精神,那现在大家就是真的有了希望。那些比自己病得更重,病的更长的病友们都出院了,那自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就是个病,又不是要命!
有了这样的认知变化之后,患者们的治疗积极性也起来了。每天除了按时按点吃药接受治疗以外,能够下地的患者们也在积极下地活动。就算是目前还不能脱离呼吸机的患者,也会尽量努力坐起来一阵,然后活动活动手脚。
对这个变化感知最深的,恐怕就是负责整个传染病院住院患者心理情况的杜医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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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医生,好久没见啦。”孙立恩正在红区办公室里写着病程,一旁的办公室门忽然被推开了。他抬头一看,这位穿着隔离服的医生胸口上写着大大的“心理医生杜新书”字样,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杜医生要来给病房里的住院病人们做心理评估。
“好久不见。”杜医生朝着孙立恩点了点头,自己拉过一张椅子跨坐在上面,然后首先开始发问,“我看到第七版的指南了,上面那个托珠单抗治疗方案就是孙主任你的研究成果吧?”
“拾人牙慧罢了。”孙立恩客气了一下然后说道,“其实,一开始提出这个设想的,是我们医院的一个美国风湿免疫科专家。我只是拿了人家的想法,然后又补充了一点其他的认识进去。”
“那也很了不起啦。”杜新书认真道,“针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患者的治疗方案里,有一大堆都是经验性用药,还有一堆是可能有用但谁也不能确定的治疗方案。只有你这个方案,确实对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患者有效。”
“是对白介素-6介导的炎症风暴有效。”孙立恩纠正了一下对方的说法,然后有些好奇道,“您也在一直关注新的诊疗方案?”
杜新书医生非常自然的抱怨道,“所以说嘛,医疗体系里是存在一个鄙视链的。外科看不上内科,内科看不上急诊科,急诊科看不上我们心理科。好歹我也是拿了执医证,能给病人开药的内科医生,要看不上也应该是我看不上你嘛!”
一个同时冒犯双方的笑话能够让说笑话的人和听笑话的人同时产生亲近感。孙立恩和杜新书同时笑了起来。
“我当然关心诊疗方案了,谁不关心呢?”杜新书说道,“每一个人,就连那些根本不理解自己在看什么的人都在关心诊疗方案。对疾病多一点了解,就意味着我们又安全了一点,我们的家人也安全了一点。”他眨了眨眼,试图向孙立恩作出一个“挤眉弄眼的表情”,“我儿子最近也在看指南,而且已经强制要求我们在进出家门和洗手间的时候,对脚部进行全面消毒了。”
第七版中所记载的,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的治疗和研究中,有三点最为引人注目。孙立恩决定把自己所研究的托珠单抗放在第三位,而把来自广东省国家呼研所的钟院士团队的发现放在第一,把对大体的解剖结果放在第二。
钟院士的团队发现了这种传染病的第二个可能的传播途径。
新型冠状病毒会侵袭人体的消化道,并且引起消化道症状。这是之前孙立恩在出发到云鹤之前,四院的医生们就已经讨论出的一个可能性。但哪怕对大体进行了解剖,刘教授的团队仍然没能确定新型冠状病毒会感染消化道。
他们观察到的消化道的损伤,也有可能是病毒攻击肺部血管上皮细胞后,免疫系统对血管上皮细胞无差别攻击所导致的。
而在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诊疗方案的试行第七版中,在第二条流行病学特点的第二项“传播途径”上,增加了一行字——由于在粪便及尿中分离到新型冠状病毒,应注意粪便及尿对环境污染造成气溶胶或接触传播。
这是一个巨大的发现。
试想一下,当人们发现狂犬病毒可以通过气溶胶传播,或者埃博拉病毒可以通过呼吸传播,这将是何等的噩耗。但发现的“噩耗”,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为人们提供了一层额外的保护。
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知道对方有什么手段能够突破防线的敌人。
如果埃博拉病毒可以通过呼吸传播,如果狂犬病毒也能在空气中飘散,这当然会导致一大批没有准备的普通人感染。但防止它发生的方案却很简单——戴上口罩就好。
而新型冠状病毒可能通过粪便和尿液实现传播,这更让人惊讶——但也就只是惊讶一下而已。
新型冠病毒可能通过粪便和尿液排出体外,这并不是什么很难以置信的事情。同样的情况在十七年前就发生过一次,而发生的地点正是令世界震惊的香港淘大花园。
正是因为下水道的回水弯干涸,从而导致含有病毒的下水管道和其他回水弯同样干涸的房间直接连接在了一起。而每一次有在淘大花园生活的居民按下抽水马桶的冲水键时,这些病毒就在水压的作用下涌出管道,充满了与之连通的每一个房间。
而这一次的发现证明了之前的猜测——新型冠状病毒和SARS冠状病毒非常类似,它们表现出了同样的特征。
每每想到此处,孙立恩不由得心里总会冒出一点如同“痴心妄想”一样的念头。
要是新型冠状病毒能够和SARS冠状病毒,MERS冠状病毒一样,突然自己终止传播多好啊?
当年的SRAS冠状病毒和MERS冠状病毒都表现出了极强的传播性。但同时,它们的“缺点”也非常显而易见。SRAS冠状病毒感染者只有在发热后才具备传播能力,而MERS冠状病毒则具有明显的代际传播能力下降。在经历五代传播后,这种病毒的传播能力快速下降至0的水平。
要是新型冠状病毒也这样就好了。孙立恩苦笑了两声,这个念头在试行第七版诊疗方案公布之日开始,就一直在他的脑海中沉浮出现。大家都是冠状病毒,新型冠状病毒怎么就没有继承前辈的光荣传统呢?你自己死绝了,大家不都省事儿了?
当然,这种事情想想也就算了。现在的当务之急,仍然是已经住进医院的这些重症和危重症患者们。
杜医生挺开心,因为根据他的评估,住院部目前患者们的心理情况都很不错。虽然不知道是因为对“治好病”有了希望,还是因为已经经过了两个月以上的消息冲击,大家已经不再像是以前那么焦虑了。
不管为什么,但患者们的精神状况都有了广泛的好转,这才是让杜医生开心的主要原因。
而让孙立恩开心的原因则更加简单一点。有了空床位,工作压力要比平常小多了。
他都有时间过来补患者的病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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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杜医生聊了几句,在确定自己管理的两个病区的患者大部分心理健康,只有少量患者可能在康复之后需要定期参与心理辅导之后,孙立恩放心的送走了杜医生。
接下来的工作就很简单了——继续和病例记录死磕。现在的治疗工作压力不那么大了,但相关的文书工作却一个都少不了。在治疗患者的过程中,孙立恩习惯先下口头医嘱,然后再补上书面和系统医嘱。
急诊工作每一秒的治疗都是在和阎王爷抢时间,哪有时间给医生们慢慢坐在电脑前面开医嘱?
等抢救完了之后,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值班桌旁边,急诊医生们可没有时间喝口水放松放松——他们得赶在个四小时之内,完成患者的首诊记录和病例记录补充。
四个小时以内没有完成首诊记录,这份病历就会被任定成乙级病历。而一旦被列为乙级病历,那就要扣工资了。
一个月内如果出现两次乙级病历,当月奖金全部停发,如果出现三次,接下来一个月也没有奖金。
没有奖金也就算了,更可怕的是出现丙级病历。
丙级病历的认定比较严格,一般都是在出现了严重病历记录错误的情况下才会被定义为丙级。
而一旦出现丙级病历,第一次全组医生都将被列入“不合格”,然后下个周期继续对所有病例进行评阅。一旦再次发现丙级病例,整个治疗小组的所有医生都要被调离岗位,强制培训至少三个月。
对于医生们来说,出现丙级病历的严重程度甚至不亚于出现严重医疗事故。
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综合诊断科内部制定了非常严格的病例书写规定。毕竟一出事就是一组医生全军覆没,这可千万马虎不得。
徐有容负责所有病例的初审和修改。而周策负责第二次审核。只有两次审核全部通过,这份病历才能被储存起来。
孙立恩把病历写好,再交给徐有容进行初审。这样的工作流程已经很久没有展开过了——如今能够这么重新投入到工作的“怀抱”里,孙立恩居然还觉得有点怀念。
要是没有N95口罩,三层手套,防护服和护目镜的遮挡就更好了。
工作本身并不是一件能够让人开心的事情。为了让自己把工作更好的进行下去,孙立恩强行赋予了这种枯燥无味的工作一个意义——他把每一次的文书工作都当成了病例讨论。在快速补充医嘱的时候,他会努力开始思考,这样的医嘱安排是不是最好的,还有没有进步空间。
当然,更多的时候这样的考虑并没有太多的结果,毕竟在状态栏的指导下,孙立恩的医嘱基本已经不再有更多可以精简的地方。
不过……今天的情况似乎不太一样。
孙立恩拿着田康的病例报告,眉头紧皱。
“我下次要是还这么瞎,那我就给自己两耳光!”他从座位上一蹦而起,朝着病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