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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六月初的一天,宋闵柔终于踏进了梁家的家门。担心她不自在,乔璐特意挑选了一个只有她自己在家的时间,让妹妹把闵柔给带了过来。
好多年都没正儿八经地叫乔璐一声“大姐”了,跟面对乔琳时一样,宋闵柔不知道该怎么喊出口。在她印象中,乔璐比乔琳还要干瘪几分,常年穿着最朴素的衣服,沉默寡言,书不离手,只会温柔地笑。而那样一个不起眼的女孩子,已经念完了博士,当了科研带头人,遇见了真爱,嫁进了名门大户,完全实现了人生逆袭。
尤其是她现在住的这套房子,绝对不是富丽堂皇的顶级豪宅,却是有钱也住不进来的地方。这个低调的小区自发地散发出的一种威严来,让人一走进这里,就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沉默,也不敢四处张望。
要是一般人住进这里,那可真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宋闵柔心想,或许乔璐也跟其他人一样,她有足够的资本在宋家人面前扬眉吐气,内心充满骄傲,却又装出一幅低调的样子来。
说不定爸爸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不肯找乔璐帮忙。过去三十年一直俯视的人,突然间需要仰视了,而且还要很尊敬地仰视,这怎么能接受得了?
现在到了不得不低头的时候了,跟乔琳见面之后,宋闵柔踟蹰了一番,她带了些精致的糕点,又买了瓶名贵的红酒,就算这样,她还是问乔琳:“我是不是带得太少了?”
“你不用在意,我姐什么都吃不下去,现在还是特殊时期,她不能吃甜的。”
闵柔紧张了一下,又要去买新的东西,乔琳一把拉住了她:“我姐特意叮嘱过,什么东西都不要带,就是去她家吃个饭而已。自家姐妹,不用搞得那么紧张。”
一句“自家姐妹”,又让闵柔心头一暖,放松了不少。
两个妹妹到家时,乔璐正好做好了奶茶。她热情地招呼闵柔坐下,说道:“好不容易就我一个人在家,总算没人拦着我干活了。我好久都没做奶茶了,也不知
道味道怎么样。”
奶茶浓郁香醇,比外面卖的好喝多了。闵柔称赞道:“没想到大姐还有这样的手艺。”
“当年你乔楠哥受伤了,我在国内照顾了他半年,正好有认识的朋友开了奶茶店,只要一有时间,我就去帮忙,时间久了也就学会了。哦,对了,那时候还算打工呢,挣了一点小钱!”
她都当上“太太”了,还记得多年前打工的经历,还能这样大大方方地讲出来,看来,她是个没有忘记初心的人。
闵柔不再紧绷着了,跟乔璐聊了这些年的经历,很自然地就聊起了家里的变故。她说,家里的悲剧就是从爸爸盲目投资开始的,最鲁莽的决定,莫过于在港城郊区买了一块地,要建一个高端的温泉别墅小区。但是刚把山头收拾得差不多,当地一个村庄就在附近建了一片墓地。协商也好,诉讼也罢,送过钱,动过手,最后也没能解决。结果就是,那里一栋房子都没卖出去。等他想要降价卖房的时候,已经晚了。
闵柔说,到四月份为止,家里的项目全都停了,爸爸深受打击,精神大不如从前,吃大把安眠药也不一定能睡得着。闵柔也跟着焦虑,生怕爸爸哪天想不开,做出极端的选择。
闵柔说得更加详细,乔璐听得更加沉重。她问道:“那你下一步是怎么打算的?美国的交响乐团,你就不回去了吗?”
闵柔神色黯淡:“我想回去,可是怎么回呢?闵佳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我,爸妈还能依靠谁?”
乔琳插嘴道:“小姨夫对你做的那么过分,我都替你生气!如果换作我,我可能早就跑回美国去了。”
闵柔说道:“他毕竟是我父亲,他还生病了,他以前不这样的……我也生他的气,但我不能不管他。”
乔璐担忧地说道:“可你要是不弹钢琴……”
“大姐,先不说这个,行吗?”
把最爱的东西强行从自己的世界分离出去,那种心痛没人能体会。闵柔必然心
如刀绞,只是强撑着不让别人知道,她更不想被别人同情。
“大姐,说到这里,我也不瞒你了,我来就是想问问你,你有没有门路……”闵柔低头说道:“我爸说,要是法院能网开一面,不要直接让我家破产,而是从中协调,让建筑公司继续施工,跟我们一起卖房子,我们再把钱还给他们,慢慢来,那我家还有救……现在的问题是,我爸恐怕得罪人了,我家的所有财产还被封着,没有人理会我爸。”
“闵柔,虽然这事很复杂,但我大概听明白了。我也实话告诉你,跟你姐夫结婚半年多了,我从没有因为家里的事求过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是,在我家最困难那几年,小姨夫对我们帮助很大,他的恩情我一直记着。所以,无论能不能帮上忙,我都会尽力试试。”
自从回国之后,闵柔陪着爸爸东奔西走,送了无数贵重的礼物,也不一定能见着一个“能说上话”的人。她走投无路才来投奔乔璐,她居然什么要求都没有提,就说要帮忙。
闵柔还没来得及说句“谢谢”,外出采购的保姆就回来了,乔璐急忙给闵柔使了个眼色,继而亲切地说道:“我们先准备吃午饭吧!——对了,你想弹钢琴吗?我公公那架钢琴好像还蛮贵的,你要是想弹,可以试试。”
保姆打过招呼之后,乔璐又满脸自豪地介绍道:“章阿姨,我表妹是美国知名乐团的首席钢琴师,你今天可有耳福了!”
“哎哟,那敢情好!我还没听过钢琴家演奏呢!”
宋闵柔明白,在保姆进门的那一刻,乔璐就让她们的谈话戛然而止,继而催着她弹钢琴,其实是在保护她的隐私,不让她在保姆面前难堪。
闵柔随手弹起了拿首脍炙人口的《夜曲》,她能看到,乔璐始终笑吟吟的。无论过去多少年,她还是住在吉祥路的那位大姐姐,聪慧机智,温柔可亲。
闵柔心想,或许她这样的人,理应嫁进这样的人家,拥有美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