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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羲看了他一眼,并不出声。
楚尤继续说道:“过后我虽念咒欲将神像挪动痕迹现出,却一无作用。随后,我忽地想起一事,关于神像本身的。”
“噢?”
“大人可知正殿那尊神像的由来?”
“不知。”
“那且待我慢慢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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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之太一神庙,在前朝秦代已经建立,彼时名为“太皇庙”,太皇与天皇、地皇并尊为三大天神,但并非是至尊之神。神庙原位于城南南郊,经秦末战乱纷争后,残破不堪,原先供奉之神像更早就毁于战火。汉高祖刘邦平定天下后,下命在原地重建神庙。刘邦是沛县人士(今属江苏),而沛县在战国时就为楚国之地,因而他受楚俗楚制影响甚深。太一神为楚人尊崇之神,刘邦遂有意抬高太一神地位;除却下命重建神庙,还特命当时有名的石雕巧匠王耳重塑太一神像。
王耳领命后,不敢怠慢,立即沐浴更衣,清洁身心;然后亲自选石,将雕刻工具备齐。一切准备妥当后,他却陷入斟酌沉思。
他本出身石匠之家,有个外号叫“石痴”,幼时见到石头必定仔细打量察看一番,不肯离去;哪怕再寻常不过之石,也要握在手心把玩再三方肯罢休。再大些时,他最喜看匠人在石上一刀一刀地凿、雕、刻,从石头初凿至雕成石像,看得全神贯注一眼不眨。家人见此,早早就让他师从其父,学习雕刻手艺。自此,他一门心思皆放在石雕上,潜心学习钻研雕刻之术,进步很快;十来岁时,其父已自惭手艺不如他。然而他并不自满,仍坚持苦练手艺,精益求精。待其年过二十,已是声名远播,雕刻出好几具被众人交口称赞的石像。刘邦也正是听得其名,将重塑神像之任务交与他。
王耳自知肩上重任,加上自身对手艺挑剔非常,力求完美无瑕,一时陷入深思;琢磨着打着腹稿,拿着凿子对着石头比划,几日下来不发一言一语,却迟迟未动手雕刻。
踌躇痴耗了半个月,王耳终于开始凿石。才凿了几下,他就停手,端详着石头,摇头自语道:“歪了,不佳,重来。”
他弃掉那石,重新选了一石,细细开凿。
凿出大体身躯,再凿出头,又凿出颈。。。。。。
渐渐地,凿雕出人首鸟身之形。
他又端详了一下,终于停手放下石像,擦汗,暂且歇息。
接下来,就是细刻鸟翼了。他边喝水边想道。
定了定神,他再次一刀凿下——
歪了。
原先欲刻的羽毛纹理,稍稍歪至一边。
他只得刮去那条纹理,准备重刻,不料下手重了,刮出一个坑洼,只得再往下刮。。。。。
石头于是越刮越薄。
不行。。。。。还是得重来。
他弃那刻到一半的石像,又选了一石,重头开始。
这次雕刻得甚为顺手,花了一个月,把神像之身、头仔细雕出。待雕出神像双眼后,他又停下仔细端详一番,忽地长长叹气,颓然放下刻刀:“不对,不符我心中所想——”
——我心里所构思之神像,应更传神达意,且任谁一见,都会心甘情愿地对它膜拜!
然而,方才雕出之双眼,仍嫌呆板失神。
唉。
他又作修改,试图将双眼雕得灵动些。然而,越改越感觉不对,再刮再改,再改再刮。。。。。。最后头部足足刮去一半,他才罢手。
左右仔细一看,他只能摇摇头,再次叹气;此尊石像,只能作废弃之。
他再挑了一石,又重头开始凿刻。
。。。。。。
不知不觉间,一年过去,他弃了十余具或刻至一半,或只刻出个头的石像,却仍未雕出一具已完工的。
而此时,太一神庙重建已到收尾阶段,离重开之日愈来愈近。刘邦得知神像仍未完工,不禁派官差催促王耳:“今月月底,神庙将要重开,王耳务必在二十三日前将神像交出,供奉至神庙。”
“今日已是月中,王耳谨记二十三日为最后之期。”
“今已是二十日,为何仍不见神像完工?”
王耳头一次听到旨意催促还冷汗直冒战战兢兢,不敢说话;第二次只是手一颤,很快恢复平静,低声应道:“小人明白”;及第三次催促,他连眼皮都不抬,直接伏地一个磕头,却不答话,干杵着不动。
传旨官差再三问话,王耳就是不应。王耳之妻李氏眼见官差脸色越来越难看,赶紧代为答道:“禀官爷,我家外人(丈夫)为雕刻神像,已有三日三夜不眠不休,故而如此,请勿见怪。眼下神像只欠最后一道工序,明后二日定当奉上。”
李氏话音刚落,王耳身一歪,翻身倒地。再一看,人已昏厥过去。李氏连忙掐其人中穴,试着唤醒他。官差见此,知无法深究,只好抽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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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耳醒来,已是二十一日清晨。
纵然昏睡了一日一夜,原先熬得通红的双眼依旧泛红,眼内血丝仍未退去。他睁开眼,就见李氏伏在床一旁,和衣而眠,尤自未醒,知她定是一直在照看自己,不禁心生愧意。
一直以来,他耗在石头石像的时辰,比面对妻子要多很多。
与手艺精细相反,他一向言辞木讷,尤其不善道出自己所思所想。有一回,他终于期期艾艾道出愧疚之情时,李氏却不在意,反而开解他道:“妾身亦出自于匠人之家,又嫁与石匠,早就知石匠待石如妻。郎君不必介怀,妾身能体谅。”
闻言,他很是感激妻子的理解,却道不出一个谢字,只能越发愧疚。
应多陪她才是,他如此想道,旋即又想到眼下处境——
神像一日未完工,非但交不了差,也总感觉心有所系,悬悬地不得安宁。
还是要先完成神像。
他看着李氏,眼神渐渐坚定,已作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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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他拿了些水和食物入房,将自己反锁在内,全神贯注地雕刻神像。李氏知其脾气,道他雕刻时不喜旁人打扰,也由着他去。只是到了入夜,她还是忍不住去敲门:“郎君,可还要些饭食?”
没有回应,房内刻凿声“咔叮”“咔叮”不绝。
她叹息一声,喊道:“郎君,若饿了就出来吃!”
仍无回应,“咔叮”“咔叮”声并不停顿。
。。。。。。
灯火亮起,又再熄灭。
黑夜悄然而逝。
二十三日拂晓。
李氏匆匆行至王耳房门前,敲门道:“郎君,郎君!你已两日两夜不曾出来,眼下可好?”
响彻整日整夜之“咔叮”声此时嘎然而止。
继而“叮”一声,似是刻刀掉落地面,随之是一声闷响——
她心里一紧,觉得不妙,再次捶门:“郎君!开门!”
门紧锁不动。
内里悄无声息。
异于往常的安静越发让她有不祥之感。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豁出地狠狠向门撞去!
门被撞开了。
李氏踉跄着,险些摔倒。
定下心神,她一眼就看到倒在地上的王耳。
“郎君?”
她赶紧扶起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