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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跟着通风报信的书童刚踏进园子大门就远远地看见艾芬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顿时吓得魂飞天外,亏得旁边周嫂子眼疾手快地扶着,只怕她立时就腿软晕过去。
艾芬头发散乱,扎的小辫儿早已在抓扯中散落;粉嫩的小脸儿上尽是尘土,合着汗水冲刷出一道一道的丘壑;额头上的刘海更和着泥土与鲜血结成了块状;鲜血兀自透过刘海汩汩冒出来。
所有的人面面相觑,都以为不过是小孩子玩闹,却没想到如此严重。众丫鬟婆子忙三步并作两步先跑进亭子,七手八脚地将艾芬抱到长椅子上躺好。
弦歌见状已是飞一般地跑出去请大夫,皎月也忙遣人去请老爷,二老爷,以及李氏。其他人也不敢再乱移动艾芬一毫。
陈氏倚着墙根儿歇了好一会儿,才抓着周嫂子的手勉强走进亭子。
一亭子的人,却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陈氏握拳的手掌被指甲掐掌心,强稳定心神,伸出手来,拂开艾芬额前的头发,再用帕子仔细擦掉艾芬脸上的灰尘,指尖颤抖着揩去艾芬额头的鲜血,呼唤道:“芬儿,芬儿?”焦急的连声音都走了调儿。
艾芬毫无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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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芬恍惚之间觉得她好像是醒了,不过身体除了思维之外却没有任何知觉,那种感觉很奇怪,过了一会儿,四肢才慢慢像是凭空被被找回来的似的。
她忽然想起正在凉亭打架,害怕梦圆吃亏,顿时睁眼想要欠身坐起。随着欠伸,额头传来一阵强大的痛楚,疼的她头晕目眩,直冒冷汗。痛苦地闭上眼睛,无力地呻吟一声。
一阵脚步声传入艾芬的耳朵,紧接着她就被人扶着躺了回去,有人拿着一方手帕,温柔地替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快躺着,刚才大夫吩咐,不可乱动。”却是陈氏的声音。
没等她睁开眼睛,耳边就响起李氏不甚耐烦和不甘的声音:“嫂子,既然三姑娘醒了,料想也就没大碍了。那我也带着承辉和承君下去了。何况承辉也满身是伤,拖到现在也没上药呢。”
接着便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李氏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走了。
艾芬这才睁开眼睛,发现她已经躺回了陈氏外屋的小床上。屋子里更是被人挤的满满当当,此时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欣喜的表情。
见艾芬醒来,皎月忙用朱漆托盘端上一碗药汁。
陈氏先拿过一个靠垫,扶着艾芬靠在上面,端过药碗,舀了一汤匙药汁,吹凉了方才喂到艾芬嘴边。
艾芬看着那黑糊糊药汁,一闻就知道药里有麝香。麝香不是黄连,苦也就算了,这麝香总让人觉得卡在喉咙那里,下不去。
忽然觉得头也不似那么疼了。忙摆出一副可怜相:“娘亲,芬儿又没病,不过是头有点痛而已。可不可以不要喝这药汁?这黑糊糊的,一定很苦。”头痛不用喝药吧?难道被砸出脑震荡来了?
陈氏瞪了一眼艾芬,语气不容置疑:“良药苦口利于病!你知不知道,只差不到半寸,那方砚就砸着你的太阳穴了?刚才大夫还说,万幸是没砸到太阳穴,要是砸到了太阳穴,就是大罗金仙也无能为力!你说你要是,要是......”说到这里,“三长两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眼泪更是像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地往下掉。
刚才陈氏又是担心又是害怕,一直强撑着为艾芬寻医问药,现在艾芬醒了,紧绷的那根弦一松,反而哭得止不住。
艾芬知道陈氏所言不虚,她前世看过一部叫《离开雷锋的日子》的电影,电影里的雷锋就是被断木砸到了太阳穴后死掉的。
大概是母女连心,艾芬感觉到陈氏心里的复杂情绪,眼圈儿也红了:“娘亲别哭,都怪艾芬不懂事。艾芬以后再也不调皮了,再也不让娘亲担心。”说完就端过药碗,仰脖子一口气将药汁喝了个精光。一勺子一勺子地喝,不是钝刀子割肉嘛。
陈氏顾不上擦眼泪,忙拿过蜜饯喂到艾芬嘴里,再替艾芬擦去嘴角的药汁:“傻孩子,尽说傻话。哪有做娘亲不担心自己孩子的?”
艾芬怕陈氏哭多了伤身,心里更是有说不出的愧疚和后悔,忙乾坤大挪移道:“梦圆呢?”
梦圆站角落上,被撕破的衣衫也没换,双眼肿得犹如核桃一般大,脸上还挂着泪。见艾芬问起她,双眼一亮,忙抹了一把脸,就想要上前,却被周嫂子一把拉住训斥了两句:“还猴!好好站着,不准去打扰姑娘!”
艾芬看着梦圆问道:“梦圆你被砸到了吗?你因该也被砸到了吧?你们替梦圆也检查了吗?”自己都被砸砚台砸了,艾承辉怎么可能放过梦圆。忽然想起还有件事:“还有,梦圆刚才还被艾承辉踹了一脚在肚子上。”
先前众人见梦圆除了衣衫破了以外,连头发也没散,更何况艾芬被抱回院子的时候,梦圆还紧跟着后面生龙活虎地跑来跑去,便都当她没事,也就不曾仔细地注意过她。
周嫂子见艾芬晕了,梦圆却还傻坐着,更是照着梦圆的后背狠拍了几下。如今听了艾芬这话,周嫂心里虽然担心,但也认为没什么大事儿:“她能有什么事儿?她要不舒服早就说了。更何况要不是她这个猴儿,也不会累的姑娘你晕过去。”
艾芬挣扎着就要亲自动手替梦圆检查,陈氏叹了口气,知道拗不过艾芬,忙让人将梦圆抱上来检查。
梦圆的衣服被脱了以后,众人都倒抽了口冷气--肚子倒是没事儿,后背上两个肩胛骨之间,居然有碗口那么大一片狰狞的瘀青。
艾芬更是自责和后悔:要不是因为她无聊要看人笑话,梦圆又怎么会被艾承辉打成这样?
陈氏忙让人拿上好的活血化瘀的药给周嫂子,并再三嘱咐擦的时候多揉一揉瘀青的部位。
艾芬一直做小伏地认错状,等着被人训的时候能少挨两句,结果谁也没说她。
开始艾芬以为大家还顾不上说她,谁知道又过了好几天,当日打架的事情再没人提起。
艾芬只知道艾承辉除了右手臂差点儿被艾芬咬下来一块肉,脸上更是有数不清的抓痕,头发也被扯掉不少。她心里很奇怪:这事就算过去了?为什么李氏也没有闹起来呢?
艾芬和梦圆两人私下猜测,李氏肯定是不甘愿的,可是偏艾承辉将艾芬脑袋砸了个窟窿,于是只得勉强忍气吞声。
最后两人一致认为以后要是遇见艾承辉,一定要饶着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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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艾芬最后一次拆药。
可怜的老大夫,在陈氏逼人的眼光下,不得不再三保证说艾芬连一丝问题也没有了。
送走了大夫后,陈氏仔细端详了艾芬受伤的部位,满意的点头:“不错,没留疤。之前我一直担心会留疤,那样的话,算破相的。”
“留个疤也好,”艾定邦见陈氏那紧张地样儿,忙解释道:“长记性。”他今日特意休息在家,陪着陈氏和艾芬。
陈氏嗔了艾定邦一眼:“一个姑娘家,要是额头上顶个疤,算个什么。将来连婆家都不好找。”有这么当爹的么?
艾定邦被陈氏这一嗔,收起玩笑的心情,坐到艾芬坐对面的一张椅子上:“芬儿,爹亲平时怎么教导你的?怎么就和哥哥打起架来?”
陈氏见状知道丈夫要对女儿进行爱的教育了,也坐到艾定邦下手,挥手让丫鬟婆子们都出去--艾芬已经是五岁的姑娘了,这点面子还是要留的。
艾芬沉默地低着头等下文--为什么打架,大家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吗?
半响,艾定邦伸出手掌,对着艾芬问道:“芬儿,你看爹亲的这个手掌,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艾芬飞快地抬起头来看了眼,疑惑道:“爹亲可是要说,打架这件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再怎么样,艾承辉也比她和梦圆两人的岁数加起来还大呢。
“不是。你再仔细看。”
艾芬绞尽脑汁,再猜:“那爹亲可是说,五个手指头,代表的是兄弟姐妹。任何人都不可能只靠自己?”和谁团结也不和艾承辉团结。
艾定邦闻言气得脸一变,痛心疾首道:“不是,我是想用这一个巴掌打醒你!”
艾芬大吃一惊,艾定邦从来连重话也舍不得不说她,如今要却要打他。忙避重就轻道:“是艾承辉那个混人先骂人的!还说了好多爹亲和周嬷嬷的坏话。”
艾定邦叹了口气,望着一脸不服气的艾芬问道:“芬儿,这件事的起因是什么,你比爹亲更清楚。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歪。更何况那不过是扑风捉影的话,传一阵,也就过去了。你又何必去争这一时之气呢?”艾承辉那小子是混人,可是他不希望女儿以后也是个混人。
艾芬眨眨眼,只在心里辩驳道: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
艾承辉见艾芬还不明白,缓缓解释道:“如今你为了这个较真,你又是爹亲的女儿,这样岂不是更让人觉得这里面有鬼?”
艾芬一愣,她倒是没想到这一层,继续施展沉默大法,不说话。
艾定邦见艾芬有所顿悟的样子,考虑了一下用词才继续道:“不单是指这一件事,爹亲平日里可是说做人要圆融不要尖锐?太尖锐的话,不仅会刺伤别人,还会刺伤自己,更会让亲人们为你担心。”女儿虽然才五岁,却向来聪慧,他话里的意思,因该明白得了才是。
艾芬听到这里已是反应过来:她凡事太以自我为中心。她凭什么笑话人家呢?是不是她潜意识里已经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呢?想到这里心里便大吃一惊。
“我们就拿这次来说,你受伤了,有多少人为你担心?”艾定邦见艾芬依然低着头,只好再次旁敲侧击。这次不过是小孩子打架,依艾芬如此行事的性子,将来早晚吃大亏。
艾芬已经是明白过来,抬头看着艾定邦,干脆地认错:“孩儿知错了。孩儿不该存着看人出糗的心思,更不因该取笑他人。”她并没有任何资格藐视其他人。
艾定邦这才笑着摸了摸艾芬的头,他清楚地知道艾芬已经领悟了他话外的意思。
可是艾芬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反问道:“可是如果别人都欺负到我头上的话?”她又不是圣人,没那么好脾气。
艾定邦心里正得意教导女儿有方,忙解释道:“爹亲说的圆融也并不是任由别人欺负。而是凡事能退一步的时候,尽可以退一步。性子要强也更不是坏事。”他还害怕艾芬性子太软弱了,被人欺负了还不敢言语呢。
陈氏在旁冷眼看着,觉得差不多了,总结道:“芬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爹亲的意思,你也明白。以后该怎么做,料想你也清楚。”说罢站起来,示意艾定邦和她一起先暂时离开,好让艾芬冷静思考。
“好好想想,想明白后爹亲带你去街上转转。”艾定邦说完便和陈氏一起走了。
留下艾芬一个人,若有所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