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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三十一年这一年闰五月,暑气蒸郁的夏日也随之时长了。
自上月端午过后,日子是越来越热,转眼到了五月下旬,一连十天未见下雨,天气闷热不已。朱高炽夫妻屡劝仪华避暑别庄,她却想等朱棣备御开平等事宜告一段落回来,见上一面再去别庄也不迟。
如此,展眼已至闰五月间。
这日午睡后,余菡惯例抱了一岁半的小女儿过来,陪仪华说话。
这个长得胖乎乎的小人儿,就是余菡在两年前冬月间生下的女儿。因是足了月,又是金贵的养着,小人儿十分健康活泼,并且也极是聪慧。在刚满了一岁的时候,红嫩嫩的小嘴已会唤人,把周围常见的人一个个唤了遍,怎让人不心生喜爱?
明儿也极疼这个小妹妹,小人儿同样最爱粘着她的小姐姐,更是跟着明儿一起甜甜的唤仪华母妃。
仪华心里已将小人儿看作女儿,听到小人儿唤自己母妃,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奈何有一次被朱棣听见,当下他便沉了脸,无论仪华怎样说,执意不许小人儿唤仪华母妃,只能唤一声姨。自此以后,小人儿被硬生生改了口,见了朱棣也很老实的安静了下来。
不过这会儿没有朱棣在场,小人儿早就坐不住了,看见木炕旁的漆盘里一个个鲜红可爱的林檎果,就舞着小手非要抓一个。
坐在一边的明儿看着忙拿起一个,问了一声“妹妹是要吃这个”,见小人儿点了头,她偏头一笑:“妹妹和我一样,母妃说我小时候,她就将林檎捣了糊给我吃。”说着请了盼夏去捣了糊状的过来,一小勺一小勺的亲自给小人儿喂。
余菡与仪华说了一会儿话,一回头就看见这一幕,眼里晶莹的泪光一闪,随即笑着掩饰道:“小郡主这样疼她,就连我这个作母亲的都快比不上了。”
“余夫人对小郡主的疼爱,可不比宁儿小姐差半分!”阿秋快人快语地从旁插言道。
对明儿好是分内之事,何况明儿本就令人喜欢。余菡低头一笑不语,却又忽然想起一事,啊了一声紧张道:“小郡主前几日因热起了疹子,这都服了两三日的汤药,可全好了。”
仪华抬眸,目光看向对面炕上玩耍的女儿,娥眉微蹙道:“明儿身子弱,夏日总不乏出虚汗,再让这暑气闷着,服药也不大顶事。”说着一转头,见余菡面露担忧,又舒眉而笑道:“不过效用也是有的,身上也就背后还有一块红。”
“王妃,别庄比府里凉爽许多,要不就这几天动身?对小郡主的身子也是好的。”一听提起明儿起热疹的事,侍立一旁的陈嬷嬷连忙说道。
阿秋亦一旁附和道:“嬷嬷说得是,今年比往年热得多,早些去别庄也有益小郡主的身子。”
仪华沉默不语,目含愧疚地看着女儿,见女儿发现她的目光转头灿烂一笑,心底一时柔情万千,缓缓开口道:“也是我固执,早几日去别庄避暑,明儿也不会起了热疹。这样吧,今儿就下去准备一下,选个日子早些过去。”
“府里有冰块消温降暑都这般热,也不知大……王爷他们成日练兵奔波可吃的消。”余菡忽然幽幽轻叹一声。
“虽是辛苦些,却是值得!”端着冰碗从殿外进来的李进忠,边走边眉飞色舞道:“王爷他多受皇上重视啊!不说北平都司、行都司的兵马都由王爷节制,就连宁王、谷王他们的王府兵马也要听王爷的,还有……”说话间,端着冰碗一脸苦恼的立在半路,绞尽脑汁的想着。
仪华轻声一笑:“还有辽东都司及辽府兵马全由王爷节制,以备御开平。”
“对!对!对!”李进忠点头如捣蒜,一连三个“对”后,走上前摆了两碗杏仁露在小几上,怀抱着漆盘退到一侧,一脸讨好的笑道:“还是王妃了解咱们王爷有多威风!”
——威风?威风有何用?
越威风越引他人忌惮,尤其是三个月前晋王的猝死,以至北方几大军事要地,除了朱棣便无人能与其背向!但往往愈是这样愈……
不愿再想下去,仪华只觉一想心中烦闷更甚,手下意识的连纨扇。却未留意手上动作过大,一个不小心,只听见“哐啷”一声骤响,却是杏仁露猛摔而下,弄地地上一片狼藉。
“啊!王妃可有溅到衣裳?”
“快!把地上碎片收拾了,免得伤了王妃小郡主!”
“你!去厨房重新再给王妃呈上一碗,仔细些别打碎了!”
……
一时间,殿内全是阿秋低声吩咐的声音。
仪华停了下打扇子的动作,只怔怔地看着侍人忙而不乱的收拾着地上,心下却是没来由地一阵不安。
当日,这种不安一直萦绕在仪华心头,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候,也扰得她格外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下,却是一夜噩梦缠身。
梦中景象疾速变幻,只见朱棣骑着追风向她奔来,猛然间背后一只箭羽飞来,朱棣颓然落马!
“啊——”仪华猝然一惊,尖叫一声,一下从床上坐起。
“小姐!您怎么了?”阿秋手里抓着一只灯盏,赤着双脚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昏黄而摇曳的烛火下,是满头大汗的仪华。
阿秋心中惶然,赶紧放下灯盏,撩起两边烟云纱帐,凑到仪华跟前焦急问道:“小姐,您到底说句话呀!别吓奴婢了……”
仪华眨了眨双睫,眼里慢慢地有了焦距,微微侧目一看,正是一脸焦灼的阿秋。她扯了扯有些干涸的双唇,露了一丝安抚的笑容,道:“没事,可能是太热了!”
话音刚落,“咚——咚!咚!咚”一慢三快地更声响起,已是四更天。
阿秋听到更声,咽下原要说的话,正待开口另道,宫门“啪啪啪”猛烈响起。
主仆二人一惊,面面相觑。
稍顷,仪华心神一敛,朝外扬声道:“去看是何人在敲宫门,立刻回报!”说时掀开丝被下榻。
随意穿了一件外裳,大步疾行至外间窗前,挑开湘妃竹帘一看,心跳瞬间加快,倘大的院子里数十名黑衣铁骑手持火把而立,一群内侍婢女惊恐地瑟缩在一旁。一看之下,仪华心中惊疑不定,忙有凝目细看而去,忽见众铁骑中为首之人是朱能,心下却是一喜:若朱能在的话,那朱棣不是也该回来了……
一念刚转过,熟悉的脚步声已至门口——真是朱棣!
仪华猛然转身,同一瞬,门帘霍然掀开,是朱棣。
朱棣阔步上前,近一米他脚下停驻,定定地看着神色惊诧的仪华,目中流连缠绵之色一闪而逝,只余一目凛冽的机锋:“阿姝,父王病卒。”
今上驾崩了?!
上月才下旨令朱棣备御开平,不过短短一月的时间就病卒了!
而朱元璋一旦不在,维系皇太孙与藩王之间的纽带即断,皇权与王权的平衡就将打破!
仪华倒吸一口气,震惊难言:“皇上宾天,您突然回来……是要……是要……”
朱棣沉默地点头,微抿薄唇道:“父皇宾天,我要带熙儿三兄弟上京奔丧,你带着明儿守好北平。”
仪华望着朱棣黑亮的双眸,恍惚间有一种看见森山野林里,嗜血野兽兴奋的眸子。她定了定心神,略动了下双唇,想着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能说些什么——这世间百行孝为先,难道她还能阻止朱棣父子为今上送终?
再则上京已成必然,不是她能予以阻止。
天子宾天,丧礼繁琐费时,不逾数月下葬,乃不合礼仪规范之举。然而这数月之久,藩王纷纷奔丧至京师,在十数个手握重兵的藩王心里,他们如何愿意臣服于一个子侄辈的少年之下,这便将乱!
乱,却是朱棣之机!
如今这个契机在眼前,朱棣要争分夺秒抢下这个契机,以完成他的抱负他的野心。于她又何苦再自欺欺人,以为朱棣真是甘愿放弃这天下权势、至尊之位?支持,作为妻子,她只能支持……
仪华双手紧握,竭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思潮,一步步走向朱棣,覆上他粗糙的大掌,强抑下泪水仰头笑道:“王爷,一路平安,臣妾在北平等着您和熙儿他们归来。”
朱棣不语,目光深深地看着仪华,手掌一翻重重地握住仪华的手,旋即一松转身即走。
手上的温度缓缓消失,仪华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直到再也感觉不到手上的温度,她全身一绷,随即追了出去。
步出正殿,灯火惶惶地院中已不见朱棣身影,仪华四下一望,见一直随侍朱棣身边的马三宝,立即唤道:“王爷呢?还有世子他们可告知要上京的事?”
马三宝一一答道:“王爷已经去府前堂了。世子府有人通知,小的这是在等二位王子出来。”
真是这般急!
仪华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向燃着黄黄烛火的东偏殿扫了一眼,忙遣了马三宝下去,就赶紧向熙儿、燧儿住地东偏殿行去,方走上东偏殿的廊庑,不经意却见廊庑一端的红柱后,竟然是怀抱宁儿的余菡。
脚下一顿,定睛看去,四目相对。
“王妃……”余菡满脸泪水,目光哀痛。(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