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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兰出了寿安堂便往王氏屋里去了,王氏早在里屋烧热了地龙等着,见女儿进来忙叫丫鬟沏茶捧手炉,华兰见屋里只有王氏一人,问道:“庄姐儿呢?”
王氏拉着女儿坐到炕上,笑道:“和你妹妹们顽去了,她们屋内的桌椅搬开,辟出一块空地,几个女孩儿闹着玩‘瞎摸人’呢,旁边陪着妈妈,你放心。”
华兰接过彩环递来的手炉,转向王氏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这怕又是六丫头的点罢,上回来如兰墨兰便不耐烦哄小孩儿。”
“六丫头自个儿也是小孩儿,正贪玩呢,正好与庄姐儿一块儿。”王氏看了看门口,便挥手叫屋里的丫鬟都出去,最后一个彩环把帘放下,守住门口。
王氏走到华兰身边坐下,细细大量女儿,见她面上妆容似新上的,睫毛上还有几分湿润,便低声道:“你都与老说了?”
华兰疲惫的挨着王氏,半闭着眼睛道:“祖母火眼金睛,我如何瞒得过去,性都说了。”王氏见女儿虽然神色无力,但精神却反而舒展了些,便知此番谈话不错,问道:“老与你说了什么?”
华兰睁开眼睛,微笑道:“到底是祖母见过世面,听了我婆家那摊破事,只教了我两件事儿,一是先赶紧把管家的活儿丢出去。”王氏一听急了,连忙截口道:“老是糊涂了,你好容易能管上家,这些年费了多少力气,怎能说放手就放手。”
华兰叹气道:“我也舍不得,可祖母说的也对,忠勤伯府将来到底不是你女婿的,管的再好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没的累了自己又费了银;况且目前我当务之急,是生个儿。”
王氏听了便轻哼一声:“废话,我也知道你得生儿,老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华兰白了母亲一眼,赌气道:“娘你才是说了跟没说一样。祖母不但说了,还给我支了招,说她认识白石潭贺家的老夫人,贺老夫人的娘家便是代御医院正的张家,那位老夫人自幼便在娘家医,别的不说,于妇人内症最是了得,不过她是闺门中人,不如男儿家可行医济世,也不好张扬,嫁人后更无人知道了;这回祖母便为我托她去。”
王氏一听,喜上眉梢道:“真的?这我可真不知了,幸亏老知道底细。如今虽说你身边有个庶出的,可到底没有亲生的好,往日里你为着面,不好大张旗鼓请大夫,且那些都是男,如何瞧的仔细;真可怜我儿了。”
华兰目光中闪出希冀之色,喜悦道:“祖母还说这事儿不必声张,只请了贺老夫人来家里做客时我回趟娘家便是了,所以才要甩了管家的差事,好方便脱身,并慢慢调理。”
王氏双手合十,连声念佛:“阿弥陀佛,我的上老君,这下我儿可有望了,老这人说话最实在,她若说那贺老夫人行,便没有十分也有**分了。”生儿的任务当前,王氏便觉得管家也没什么重要了。
华兰懒懒的靠到王氏肩上,娇声道:“娘,你们来了京城真好;我算有撑腰的了。”
王氏揽着女儿的身,心里万分爱惜,嘴里却轻骂道:“都是你性要强,不肯在信里说实话。你那婆婆竟如此偏心,你嫂生不出儿来便好吃好喝供着,修养了多少年才生出个儿来,你掉了孩不过才几年,便急急忙忙给塞了个丫头,总算你还有脑,早一步给陪房丫头开了脸,生了个儿才堵住你婆婆的嘴。”
华兰心头不快,恨声道:“嫂是婆婆的外甥女,自然比我亲,如今她娘家早无人为官了,还摆架。”王氏拍着女儿的背,笑道:“你知道就好,你女婿能干,将来你们分了家便有好日过的,如今且别和她们置气了,先生个儿要紧。”
华兰也很是期待,轻轻道:“但愿如此。”
王氏搂着女儿腻歪了会儿,思绪远了开去,道:“如今你兄弟是定下了,待你妹妹也寻得个好人家,娘便无所求了。”
华兰抬起头,轻声嗤笑了下,拉长声音道:“娘,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将如兰许给表弟吧,趁如今外祖母还硬朗舅母不好啰嗦,你若变卦舅母定会笑破肚皮。”
王氏恼羞成怒,作势欲打华兰,骂道:“你个没心肝的,你嫁入了伯爵府,就不兴你妹妹也攀个好亲么?你舅舅虽好,可如今到底没你外祖父时风光了,且我那侄老实木讷,我怕你妹妹嫌窝囊。”
华兰笑着躲闪王氏的巴掌,拦着胳膊道:“舅舅纵使官位不高,但外祖家多少年家底还是在的,表弟老实才好呢,动不了花花肠。”说着忽而伤感,“娘,你当我在婆家日好过么,说起来忠勤伯府还是冷落了的,这要是风光的爵位人家,还不定怎么显摆;你老说我脾气不好,可如兰她还不如我呢,且她生的又平平,在那高门大院里如何活的下去。”
王氏看女儿一脸倦色,知道她过的不易,便也轻轻叹气了,静默了一会儿,华兰展颜一笑:“不过,我真没料到六丫头倒是出落的这般好了,举止谈吐也招人喜欢,待过了年我将她带出去见见人,倒没准能寻个好亲事,祖母定然高兴。”
王氏见长女埋汰自己妹妹,却抬举明兰,当即瞪眼道:“你别多事了,明丫头的亲事老早有主意了,就是那个白石潭贺家的孙,哦,好像还有你姑姑家的表弟和大伯母娘家的哥儿,为着这个,老特意回了趟老家,把明兰记到我名下了。”
华兰听王氏一口气爆出个候选人来,有些楞,随即笑道:“老这是怎么了?她早年不是只看读书人顺眼么,姑姑和大伯母娘家可都是商贾人家呀;那贺家倒是不错,虽族中为官之人不多,官位又不高,但到底是大家族,不过,他们能瞧得上明兰?”
王氏也笑了,眉开眼笑道:“谁说不是?当初给那贱人说亲时老也没多上心,如今轮到明兰了,她却全想开了,到底是偏心,不肯六丫头吃苦!哦,对了,那贺家孙是偏支。”
华兰柳眉一扬,嗔道:“娘你这些年与林姨娘斗气,也糊涂了?她如何与我六妹比,她不过是老好心收来养着,没钱没势,无亲无故,纵算想挑个富贵人家,人家也未必瞧得上;可六妹妹可是咱家亲骨肉,老正经的孙女,头上有祖母和父兄,下边有和姊妹,便不能与我和如兰比肩,也是不差的了。”
王氏冷着脸道:“你这般热络做什么?她又不是与你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华兰摊摊手,神色一派调侃:“没法,与我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那个,不出挑呀。”
说完便淘气的躲开了,谁知这回王氏倒没生气,反叹息道:“唉……你们父女俩一个口气,你老也是这般说,过几日襄阳侯七十大寿宴客,他还叮嘱我定把墨兰明兰带上呢。”
华兰吃了些惊,随即了然:“爹爹这样想也有理,能多攀个好亲事于家里总是一番助力,只是……若墨丫头嫁的好,那贱人岂不更得意了?”
母女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样的意思,其实王氏何尝不想动手脚,可如兰还未出嫁,投鼠忌器,不能坏了盛家女儿的名声。
这天晚上,袁绍结了差事便来了盛府,给盛老磕头请安,然后与岳丈和个大小舅谈笑起来,袁绍是聪明人,作为袭萌家族的武官,本来难与清流官搭上关系,可盛紘给儿女联姻是脚踩清浊两道,正好左右逢源。
王氏见家中热闹,性把自家姐姐姐夫,即康氏夫妇,一道请了来聚聚,一同来的还有长梧小夫妇俩,如此盛家便开了两大席。
外席上,男人们觥筹交错,说着官场上的往来人情,热闹酣畅,隔壁里屋便设了女席,明兰细细听着外头的说话声,心中有所感悟,古代果然是家族社会,便是以读书科举上位的清流,也十分讲究师生同年交错繁杂的人情关系,不过……现代何尝不是如此。
明兰记得哪份杂志上看到过,外国未来政治领袖大多是由几个顶级大培养出来的,例如牛津剑桥开大型同会,往里丢个炸弹,英国数的上的政治人物基本可以一网打尽了。
虽然外头那一桌官位都不高,最高也不过是盛紘的五,但联合起来,家族力量却也不小了。
阖家团聚,王氏十分高兴,多喝了几杯,脸蛋红扑扑的倒有几分姿色,一旁的康姨妈却有些憔悴,比起自己妹妹,她却是多有不如,不过瞧着允儿脸色红润,新婚后更增几分娇艳,多少宽慰些,总算这桩婚事是不错的,便连连敬了老好几杯,老居然也痛快的喝下了,然后便叫房妈妈扶着回去休息了。
庄姐儿的小脸像擦了胭脂般绯红绯红的,她和明兰你追我躲的玩耍了一下午,整个人都活泛了,吃饭时也和明兰挨着坐,华兰见女儿开朗爱说话,便愈加高兴。
明兰精疲力竭,她深深明白一个道理,不论看起来多害羞的小东西,疯闹起来也高耗能型的,如今她拼命想甩脱这小包袱。
晚上散席,盛老怕明兰吃酒吹风后,小丫头们照料不妥,便着房妈妈亲自把明兰接到寿安堂睡,灌了一碗醒酒茶再一碗姜汤后,明兰舒服许多,便稀里糊涂的让人梳洗脱衣,最后挺着吃撑的肚皮,搂着祖母的胳膊晕晕的睡下了,躺了会儿后,不知为何并未立刻睡着,反有些精神,祖孙俩性聊上了。
“我第一次瞧见康姨父呢,怎么……和听到的不大一样呀,与爹爹差远了。”明兰想起适才问安磕头时的情景,康姨父年轻时应该和盛紘一样,是个翩翩俊秀少年,可如今盛紘还是个仪表堂堂的中年,康姨父却一副酒色过的模样,眼神浑浊,态倨傲。
老叹气道:“你爹小时候经过人情冷暖,知道如今的日来之不易,便多了几分诫慎之意,可你姨父是家中独,是康老宠溺着大的……”没有说下去。
明兰暗暗补上:慈母多败儿。
“康姨妈生的真好,和不大像呢。”明兰想起那憔悴的中年美妇,忽然心头一动,撑着圆滚滚的肚皮趴在老身边,“当初,您为什么不娶她呢?”
盛老就着地上微亮的炭火,拧了把明兰温热的小脸,骂道:“你个小东西,外头装的老实,到我这儿什么都敢说,这话是你问的吗?”明兰撒娇的拿脑袋往祖母怀里蹭,只蹭的老痒的笑起来。
“当年我只是上门求亲,并没说准了求哪个,是王老爷的意思,也是你康姨妈隔着帘瞧了,然后自个儿挑的。”老淡淡道,“王家老爷和康老爷都是先帝的股肱重臣,两家名当户对,那时你康姨父刚考中了进士,也是意气风发;而咱们家,你祖父早逝,于官场上并没有什么根基,她也不算挑错。”
明兰跟着点头,忽又觉得不对,脑中一道亮光闪过,心里有个念头,凑过去轻声道:“祖母,莫非……你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康姨妈?”
康王两家交好,且早有口头婚约,不过也没定是哪个姑娘,不过大家都知道王家最出挑的是长女而不是自小养在叔父家的次女,所以没意外的话,王家会把大女儿嫁给康家,然后二女儿嫁给根基较浅的盛家。
昏暗中看不清盛老的表情,不过她伸手拍了拍明兰的头,似乎嘉许:“又想门第高,又想姑娘十全十美,哪轮得到你?且我也打听过的,你母亲虽性鲁直,脾气又冲,可究竟心地不坏,且会理家管事,真正阴毒狠辣的事儿她也做不出来,这便很好了。若没有……,咳,咱们家也算和睦了。”
明兰大为点头,王氏量狭小,喜欢斤斤计较,待人也不宽厚,但着实不能算个坏人,什么下药打胎诬陷挑拨,这种坏主意她也操作不来,……所以当初才会被林姨娘算计。
“你那康姨妈,瞧着慈眉善目,手段却厉害,这些年你姨父屋里的,不知出了多少人命;发卖了多少妾室。”老又道。
明兰这次没急着接口,沉默了会儿才缓缓道:“若不厉害,如今康家怕更不如了;康姨妈算是官逼民反,难免背上‘妒恶’之名,那些屋里的算是殃及池鱼,也不免被指狐媚活该,可真正有过错的那个,世人却不见得多责怪他。”
这是个男权社会,谁不愿意当珍珠,谁又愿意变成鱼眼珠,可生活的逼迫下,有几颗幸运的珍珠能始终保持光泽明丽。
“呵呵,看来我的明丫儿长大了。”老似乎在笑,“既然你明白,那是最好不过的;你要知道,再要强出挑的女儿,若摊上个赖汉便也废了,嫁人,便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呀。”
明兰靠到老颈窝边,只觉得一股温暖柔和的檀香,心里说不出的亲近,便低低道:“可是,识几个字容易,识一个人却难;好些赖汉都披着画皮呢。”
这句话把老逗乐了,把小孙女搂到怀里,呵呵笑了一阵,才道:“小丫头,怎么你说话的口气与静安皇后有些像呢;她也少责问后宫嫔妃,只把账算在先帝爷头上。”
明兰心头一动,还没来得及说话,盛老又开口了,这次口气前所未有的冷漠肃穆:“可是呀,明丫儿,你要记住,真到了那个境地,便是你死我活;你若一味怜惜别人,死的便是你自己!当年,静安皇后便是叫个所谓的好姐妹给害了,才会死的那么早!”
明兰心头一震。
她知道老其实说的也是她自己,当年她的亲生骨肉就是折在一个楚楚可怜的女人手里,夫妻才最终反目。
女人战争,狭相逢,最忌心软。
明兰心里哀声叹气:她不要做鱼眼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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