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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一般在二月中旬,今年因皇帝老爷龙体欠佳便拖到了月初,长柏和齐衡二月半便出发了,自他走后王氏每日烧香拜佛道观打醮,弄的屋里烟雾缭绕,外头人看见了还以为盛府着了火,险些引来浇水队的。明兰每次去王氏那里请安都被熏的两眼通红出来,盛紘一开始斥责了几句‘不语怪力乱神’,但据可靠情报,他其实也偷偷拜了两下来着。
这种考试一考天,每场都跟熬罪似的,考上了也得脱一层皮,齐衡一出考场就被齐国公府的家仆横着扛回去,长柏坚强的用自己的脚走上马车,然后被在京卫武做训导的长梧接回去歇息,因此喜报比考生早一步到,长柏中了二甲第五名的进士。
王氏大喜过望,立刻就想大放鞭炮散钱舍米,便盛紘急急制止——齐衡落榜了。
齐大人倒还好,他知道像长柏这样一次就中的毕竟是凤毛麟角,大部分的考生都是第二次才中的,便是考了十几年都是有的,不过平宁郡主的脸却黑的如同锅底。
齐家人脉充足,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老齐国公请教了这次的主考官,那位大人捋着胡拽了几句,大约意思是:人家考生为了春闱考试事事从简,从秋闱后便闭门读书,齐家倒好,生怕登州不够热闹,还赶回京城过年,让齐衡这前后一两个月里喝酒赴宴走马看花,尽够热闹了,只最后大半个月临时抱佛脚,如何能考过?
平宁郡主后悔莫及,齐大人拍腿大悟:难怪盛府过年那么冷冷清清呢,原来如此!早知道就让儿在登州过年了,对盛紘不由得另眼相看——到底是科班出身,奏是有经验。
又过了几天翰林院再考,长柏被选为庶吉士,留馆授了编修,年后上任,跟着这个消息一起来的是,长柏哥哥的亲事说定了,相中的是江宁海家家主的嫡出二小姐,书香世家,满门清贵,父兄皆在朝为官。对于这两件事,盛紘和王氏的反应冰火两重天。
“难得柏哥儿考的好,为何不外放个官儿,却去翰林院那冷清的地儿苦挨!”王氏哭哭啼啼的,还埋怨盛紘,“老爷不是说,由几位世伯领着柏哥儿拜门递帖,疏通关系,却弄了个低级的庶吉士!”
“妇人之见!你知道什么,翰林院何等清贵,柏哥儿年纪还轻,若是外放了,反而流了下乘!”盛紘见自己一番心血被王氏贬的一不值,气的半死。
王氏不知道翰林院有什么清贵的,只知道翰林士清苦,清寒,清贫倒是真的;不过她也知道盛紘在这方面比自己有见识,便不再言语了,可另一件事却是更揪心。
“这便罢了,我们妇道人家也是不懂的,可柏哥儿到底是我生的,这讨儿媳妇的事我总能做主吧,老爷如今说也不和我说一声,便请了耿世叔去说亲,我做亲娘的到了这时才知道儿媳妇是哪家的闺女!老爷将我置于何地!”王氏更觉委屈,一个劲儿的低头抹泪。
盛紘坐在炕几旁,端起一个豆绿底绘的粉彩成窑茶碗喝了口,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你瞧上了你大姐家的闺女,若不是我先下手为强,怕是这个月你就要请外甥女过来住了吧!”
王氏被一语道破用心,性一下摔了帕在炕上,双目一立:“允儿有什么不好?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又与柏哥儿中表之亲,彼此知根知底的,我瞧着再好也没有了!”
“对!就是知根知底!”盛紘重重的将茶碗顿在炕几上:“别的不说,大姐夫这般好的家世,如今官儿还没我大,前几年为父丁忧,竟丁出了好几个孩,御史台参了他一个孝期纳妾,遂被罢官赋闲,他不思着如何疏通关系,返朝补缺,倒日日与一般清客相公吟风弄月评朝政!这般的亲家你要?”
王氏羞愤难当,反唇相讥道:“就算老爷嫌康家如今败了,也不应找那海家,他们家家规明令孙四十无方可纳妾,做他们家的媳妇那是再好不过了,可是这样人家的闺女可如何要的?我听说海家大小姐出了门后,天两头忤逆婆婆,不许丈夫纳妾,偏海家门第又高,这样一尊活菩萨请进门来,老爷让我如何做婆婆!”
盛紘骂道:“废话!若非如此,咱家如何与海家攀亲!只要你不无事生非的往柏哥儿房里塞人,好好做你的婆婆便无事!”
夫妻俩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王氏十分不甘,便一头哭到盛老面前去,要老给自己做主。
盛老半躺在软榻上,微闭双目,听王氏哭诉完,轻轻拍着她的背,叹道:“老爷不是空穴来风之人,那康家如今到底如何了?虽说康家与我家也是姻亲,可到底不如柏哥儿的前程要紧,可要慎重。”
王氏知道盛老看着与世无争,其实心里都明白,加之哭的头昏脑胀,性摊开了说:“……我那大姐夫也不争气了,如今姐姐跟前的庶庶女加起来竟有十几个之多,不知道什么烂七八糟的女人东生一个西生一个,挤的满屋都是!一个个都要姐姐照拂,娶妻的要聘礼,嫁人的要嫁妆,姐夫又只会做官不会开源生财,姐姐的嫁妆也不知赔进去多少,若是姐姐不肯,族里的那些光吃饭不干事的叔伯就要说姐姐不贤!如今康家怕已是个空架了,好在姐姐的儿还算争气,前几年授了礼部主事,我做妹妹的,总得帮衬一二,何况康家的门第也不算辱没了咱们家呀。”
盛老看着几上一个花卉纹金香薰的烟气四处乱散,轻轻喟叹道:“倒是好心,可说句不中听的,姊妹再亲也亲不过儿呀!哎……我也是做婆婆的,知道的心思,不过是怕那海家势大,将来压制不住儿媳妇,嗯——?”
盛老清明锐利的目光扫来,王氏一阵心虚,其实她与大姐感情并不甚好,当年闺中也闹过吵过,可是后来盛家和康家此消彼长,情势调转,她姐姐便常来信哀叹诉苦,几年前便开始游说结亲的意思,恭维奉承的她十分舒服。
盛老看着王氏面色不定,轻轻拍着王氏的肩:“当初徐家也有族亲来给老爷说亲,可我都一一回了,你们王家与我家素无往来,可老婆我还是求了你来做媳妇,起初老爷能仕途顺当也得益于亲家老爷不少,你又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我今日敢说一句:从不后悔当日聘了你!可怜天下慈母心,柏哥儿的前程和的顺心,孰轻孰重?”
王氏被说的满面通红,想起自己这个儿媳妇其实也不甚称职,便不好意思起来,收起帕轻轻揩着眼角。
盛老又道:“你也不必担心,孔嬷嬷曾与我说过那海家二小姐的人德行,都是好的,与你必能婆媳和睦;那康家小姐是的亲外甥女,难道便能摆起婆婆的谱儿,下狠手管教了?回头长柏出息了,诰命封号都是少不了的,岂不更好?”
王氏被说的心动,细想着也是,想起盛紘简单粗暴的沟通手段,委屈道:“我也不是那不明事理之人,若是老爷也这般与我好好说,我如何到老面前现眼;……可是允儿怎么办?她都十七了,姐夫如今没有官职在身,高不成低不就的,别是耽误这孩了。”
盛老微微一笑,慈爱的拉着王氏的手:“觉得堂房的梧哥儿如何?”
王氏听了这话一愣:“老的意思是……?”
盛老冷淡淡道:“康家虽说是世家,可如今为官的也不过是你外甥一个,说到家产厚薄,比我更清楚;你维大伯家不敢说家财万贯,却也是殷实富裕的,他家只有兄弟二人,将来梧哥儿便是分家单过也富富有余,梧哥儿的人如何你做婶的最清楚,这些年单身一人在京城里,直是老实上进,从无半点花花肠,说起来也是亲上加亲的好事。”
王氏迟疑道:“可是……终究是商贾……”
盛老看王氏这副样,嘴角微微挑了起来,想要出口讽刺两句,又忍住,直言道:“梧哥儿已然被保举了中威卫镇抚,转眼便要上任,他既有官身又有人,家财又丰,若不是姻缘运不好总也说不上亲,我那老嫂也不会托到我头上,若实在觉着不好,便算了,我找人另行打听别家姑娘就是。”
王氏一听,急了,连忙道:“老莫急,我这就给姐姐写信,这着实是一门好的亲事,想来姐姐也是明白的。”
说着便急急的告辞而去,看着王氏风风火火的背影,盛老悠然长叹一声,忽闻后面帘声风动,头也不回道:“小东西,听够了罢,还不出来!”
只见明兰揉着眼睛,小脸儿睡的红白可爱,面颊上还留着隐隐的枕头印,只披着一件绕丝绣缠枝玉兰花的粉红色袄,蹬蹬从里屋出来,扑进老怀里,小胖松鼠般一扭一扭的往炕上拱,盛老忙伸手揽过小孙女在怀里,却板着脸道:“叫你回去睡午觉,偏要赖在我这里,可被吵醒了吧。”
明兰搂着祖母的脖,糯声糯气道:“祖母,我要有新嫂了?”
“小丫头装什么蒜?不都听见了吗?”老在明兰背上重重拍了一下。
明兰狡黠的眨了眨眼睛:“祖母,其实那海家小姐是你相来的吧?”
盛老白了明兰一眼,眼角扫了一遍门窗,一旁的翠屏明白,转身就去巡视了一遍,老抚着明兰的头发道:“也是你老多事,讨儿媳妇本是当娘的事,却来烦你祖母,也罢,柏哥儿到底是咱家的长嫡孙,终是轻忽不得。”
明兰仰着笑脸,粉纯洁无辜:“父亲和母亲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定是对祖母相亲的本事十分满意的了。”
盛老板着脸想骂,却又忍不住先笑了起来,只轻轻掐了孙女两下,摇着头道:“你大哥哥这会儿可比你父亲当年强多了,有个刚升了五的爹,有个忠勤伯府的姐夫,还有个体面的舅家,便是海家那样的书香清贵也不可小觑了。”
其实一开始,海家并不看好长柏,觉得盛家家世单薄了些,但盛老十分有信心,当年王家也曾犹豫过盛紘的亲事,不过当盛老带着盛紘上门拜访时,王家老一看见玉树临风温尔雅的盛紘,就立刻同意了——所谓丈母娘看女婿,往往是越看越喜欢的。
盛老操作起来很有经验,这次也是让耿家伯母带着长柏去拜帖,海家一看见气质磊落身姿挺拔的长柏,心里就同意了一半,也不知那海家小姐有没有隔着帘偷看过,如果看了,估计也得迷上。
当然这些明兰并不知道,盛老又道:“那海家小姐是几年前孔嬷嬷与我说的,德容言功都是不差的,亏就亏在他们海家男人都不纳妾,便养的女儿也都容不下妾室,海门女这才难嫁的。不过你大哥哥却不怕这个的,这些年统共一个通房,叫什么……嗯……”
“叫羊毫。”明兰给接上。
盛老轻轻一晒:“这个还好,其他几个破名字也亏你大哥哥叫的出来,好好姑娘叫什么猪狼鸡鼠的。……那羊毫不过中人之姿,也是个本份的,回头要留要遣都无妨。”
听老这般轻描淡写的就决定了一个女孩的人生,明兰渐渐黯下眼神,像羊毫这样被主人家收用过却没名分的女孩,未来其实是很可虑的,她们最好的结局是抬了姨娘,在正房生育之后,如果男主人恩宠还在,便还能生个孩,若是主人家夫妻和睦,她从此就成了摆设,慢慢熬干青春;如果女主人容不下,便遣出去,或放了,或配人。
但是又能配的什么好人呢?不过是府里的下人,市井的浑虫,山里的樵夫,田里的农夫,但凡有能耐讨的起婆姨的有家底的男人,都不会要一个破了身的女人。
但是又不能一味忍让姑息,明兰知道老当年的悲剧,很大程上就是盛老爷的通房姨娘挑拨搬弄的结果,这种自小服侍少爷的丫鬟,上下熟悉,又与男主人情谊深厚,常常在女主人进门之前便地位稳固,有时甚至会给新来的女主人下套使绊。
明兰扪心自问:到时候,她能毫不犹豫的处置掉对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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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红楼梦》里有几句话:大老爷也好色了,屋里凡是个头脸整齐的都不放过……放着好好的身不保养,做什么左一个右一个的小老婆……鸳鸯不得,便买了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嫣红……
——古代,作为有身契的奴婢,男主人要拉上床是不能反抗的,偶常常想,贾赦这么老了,这些女孩如何过下半生。
……
顺带说一下长梧哥哥漆黑的姻缘运,其实古代信息不通,又不能人口查询,盲婚哑嫁是很难避免的,古代说亲事常常是从自家周边的亲朋好友一圈一圈扩大的,为的就是一个知根知底,深怕女儿所托非人,或者找来个悍妇!
可是亲朋好友也并非刚好有适龄的儿女可以婚嫁,这就需要扩大交谊圈去找人了。
盛维家在京城并无多少人脉,在不愿意乱娶的情况下,只有到处托人了。
宝钗家的败落薛姨妈有很大的责任,她并没有履行一个寡母的职责,没有把儿管好也就算了,也没有担当起家族生意(像薛姨妈这种老管事并不会怎么被诟病的,宝钗作为一个未嫁女是不能过分出头的),更甚的是,也没能娶个好儿媳妇,以图家族中兴,夏金桂的进门使薛家雪上加霜。
而这一切都是薛姨妈的听之任之下的结果,薛家并不像贾家人口繁多,积弊难返,如果她能稍微刚强有担当些的话,薛家至少还可以为女儿留一些家底,不至于一败涂地。说起来,薛姨妈也是金陵王家的闺女,怎么如此没用。
所以说,娶媳妇是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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