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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灯光炽白。
细笔饱蘸过色彩混淆的颜料盘, 在水润过盈着光的液体里轻捻慢滚,而抬起,软笔尖由浅及重地落雪白细腻的画布, 游走勾勒,或急或徐。
笔触回转,心跳声愈发疾劲。
门缝里漏进几句。
“……唐总真的不在呀,高部您下午再过来吧。”
“不可能, 前台说了唐总早就来了,我真有急事, 你进去说, 让唐总就见我一面也成!”
“不我不帮您……”
笔尖蓦地勾挑, 一滴乌黑的颜料甩溅挽起的衬衫袖口,却丝毫没被在意。执笔的人把笔杆握得紧绷, 漆黑眸里欲.意沉浮,一眼不眨地死死盯着画布。
雪白画布, 美人栩栩。
画里裙曳地,美人垂叠着腿坐在床尾凳, 乌黑的发柔软地搭过细薄半露的肩头,直铺裙的床。
一条黑色缎带遮了的眼,在脸庞垂下, 缠着青丝, 能逼疯人的模样。
而画中人并不自知,正惶旁顾, 浅淡透红的唇轻张合, 像在不安地唤什么人的名。
【唐亦……】
细软惊慌的轻声,幻觉一样在画室里响起。
画板前执笔的手蓦地一抖,一滴浓重的墨汁落下, 污黑了裙下雪白纤细的脚踝。
被情绪冲撞发红的眼角一紧,懊恼破坏了他眼底深沉又墨黑的欲.意。
正在此时。
身那道薄薄的门板旁的夹缝里,没能被拦下的话声冲破玻璃门的阻隔,在宽阔的办公室里变得清晰。
“唐总,这次人事调动我不能——你别拦我,让我和唐总说清楚!”
“高部您真的不能这样……”
“砰!”
霍一声巨响,休息室的门板被楔墙壁,撞震颤的余音。
推拦中的人停住。
穿着职业装的女助理回过身,吓得连忙低头:“对不起唐总,我没有拦住高部!”
“高部?”戾沉着眼的唐亦拽松了领带,跨步改装成画室的休息室里走来,“调任书已下了,这周开始生效,现在哪来的高部?”
女助理连忙更躬低身。
旁边中年男人在唐亦一来时就本能虚软了点势,这会他鼓足劲儿对视唐亦那双阴沉的眼,张口想说话:“唐总,我——”
唐亦眼一垂,冷冰冰的剪断视线:“程仞人呢?”
女助理:“程特助在跟进的一项目里对方公司负责人了车祸,程特助临时接电话,刚赶过去。”
唐亦:“他不在,你们就连人都拦不住了?”
女助理白着脸低头认错。
此时,唐亦才终又看向那位成汤总部某部门的前任部,他漠地望着对方,眼底抑着某种亟待爆发的情绪:“你要对调任书有什么不满,去人事部质问。”
“部级别的调任,就算人事部件,那也要您签字决定的啊。”
“……”
见唐亦不说话,那人更壮胆:“我在总部工作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这么突就把我调职去公司,那怎么也——”
“工作这么些年,成汤都没教会你守规矩?”
冷冰冰的沉声打断了他。
唐亦靠坐在办公桌前,手撑着身侧的桌沿,指节按捺又暴躁地叩动,实木质地也被他敲低沉的响。
那人抬头,对双阴郁的眼,不由得一栗,又立刻低下头去。
他势弱最低:“唐总,您别动,我、我就一时冲动……”
“我不管董事会里哪老家伙让你来探底,回去告诉他,调任书就调任书,哪一桩也不可能改。”
被一句点破根底,闯进来的男人脸色顿菜色。
“想说理,去人事部走流程,”唐亦冷下声,“想学你来我这儿示威?也行,那就都带着辞职书一起!”
“……”
唐亦疯归疯,公事公务动怒的时候并不多,这种程度的就更少见。这位头鸟一遭殃,常务副总裁办公室所在的整楼层都跟着噤若寒蝉。
半午过去,程仞外面回来,刚电梯就察觉氛微妙。
在助理组问过句,程仞转身敲响办公室的门。
他进去时,唐亦正巧画室来。
程仞步伐停住。
那画室,助理组的人都知道,唐亦的私人领地和禁区,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不准进入。
而程仞作为唐亦一直以来的贴身特助,非常“有幸”地在早期大家还没有墨守成规的时候,误入过那里。
他记得那挂了一墙的大大小小的画,风格或写实,或诡异陆离,唯一不变的只有画里的戏服美人。
那好像不管在怎样幽暗诡谲的背景下,也始终像黎明一样,站在光的起点的女人。
程仞第一次知道“林青鸦”这三字,也那一室的戏服美人的画起。
来可能还有人在唐亦不在的时候误入过,多半被唐亦那时而正常时而离奇的画风吓得不轻。没人当面直提,谣言却慢慢传开了,还越传越离谱。
最,干脆都在说,成汤那位副总变态的疯,扒了戏服美人皮挂了一屋。
戏服美人真的,挂了一屋也真的:不过全同一人的肖像画。
那阴诡谣言里藏了一疯多少年的深情,传谣的没人知道,而疯自己也来懒得解释。
不过这次不同以往。
程仞深记得前每次唐亦那画室里来,情绪都非常低沉,更别说刚刚助理组的小姑娘还提醒了他午的事。
程仞做足了心理准备,就看见唐亦拿着一块被他亲手卷起的画布,慢条斯理又心情很好地,拿一根黑色缎带……
扎起来了?
唐亦画卷勾了漂亮的单结,又办公桌下拿一不知道打哪儿变来的礼盒。
把画卷小心收进盒内防磕碰的黑色拉菲草,唐亦盖礼盒盖,把它推程仞面前。
“你来的正好,”唐亦心情愉悦地笑,“把这送芳景昆剧团,一定要亲手、当面,交小菩萨手里。而且一定要确保打开看过,你才能回来。”
程仞对着盒沉默几秒,扶了扶眼镜,问:“这您画室里的某张油画吗?”
“嗯。”
程仞好心提醒:“方便问,您选的哪一张吗?”
“?”
唐亦眼角一挑。
美人薄唇仍勾着的,眼底笑意却凉下来,甚至转几分凌厉。
程仞叹,自觉退一步:“您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提醒您,您的画室里绝不每一张画都适合让林小姐本人看。”
唐亦眼神没松:“我次就叫你自己删除那部分记忆、把不该你看见的东西忘掉了。”
程仞:“很遗憾我人,不机器人。”
唐亦懒下眼,四处一扫。
他摸起桌的寿山石印章,掂了掂,没情绪地撩起眼:“那就麻烦我亲自帮你物理抹除一下好了。”
程仞:“……”
跟在疯身边最懂的就适可而止,程仞非常及时地端起盒:“我明白了,我会尽快催眠自己忘记的。”
唐亦轻薄地哼笑了声,放下印章石。他眼神幽幽地盯回盒:“其实我更想亲眼看什么反应。”
程仞:“您10点还有高层例会。”
唐亦笑意沉没。
程仞抱着盒准备转身,皮鞋鞋尖转过九十度又转回来:“或许,我需要提醒林小姐在没有别人在的时候拆开看吗?”
唐亦阴郁地望了他一眼:“不你想的那些画。”
“……”
程仞恍,安心点头。
他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芳景团这边也开了将近一午的会,为了讨论新编戏本,团里的所有决策层和新聘专业人员都参与在内。
《轮回》这期的歌舞舞台更被拿来作为典型,探讨流行元素与昆曲艺术表演形式难以融洽的冲突点。
据此否认了几戏本新编的主题方案以,持续了小时的会议总算在团向华颂的提议下暂停。
“休息一刻钟再继续吧,大家活动一下,课也没这么的,吧?”向华颂玩笑着让他们散会了。
林青鸦和跟着做会议记录的白思思就在首位旁下,听完以林青鸦抬了眸,转头去问向华颂。
“向叔,新戏本的曲律部分会我们的短板,那本《九宫大成谱》有消息了吗?”
“我最近也催问着呢,知道戏本新编多半用得,我让他们加紧了,访书那边说有点线索眉目,正在细查。”
“这样。”
“放心吧,”向华颂笑,“有确切情况我肯定会第一时告诉你的。”
“嗯。”
简听涛来找向华颂聊团里事情,林青鸦没打扰,落座回自己那儿。抽空查完会议记录的白思思左右无事,目光就飘了过来。
没能忍太久,就抱着好奇悄悄朝林青鸦这边歪了歪身:“角儿,您昨晚没休息好吗?”
“……”
林青鸦细微难察地停了一下身影,很快就淡淡起眸,不说话地望白思思。
白思思趁侧过来,歪下脑袋:“真的,虽表面看起来和平常差不多,我总感觉您今天特别没精神,开会的时候您好像还走了好几回神哎——以前可没有过。”
林青鸦慢吞吞点开越凑越近的脑袋,眼神清静落回去:“你想说什么。”
白思思再藏不住笑:“您昨晚把唐亦带回家以,真没发生点什么啊?”
林青鸦:“发生什么。”
“就,就,就,”白思思几番欲言又止,最沮丧地趴回去,靠着会议桌遗憾,“算了,估计也没有,不您今早怎么可能这么早就来团里了。”
林青鸦莫名望。
白思思自己趴在那儿,不知道瞎想瞎嘀咕了什么东西,某一刻突惊坐起,回头看林青鸦:“角儿!”
“嗯?”林青鸦会议记录里抬眸。
“唐总他不会真的跟传闻里的一样,”白思思惊恐又小心,“身、身体不、不太好吧?”
“……?”
在白思思竭尽所能的暗示下,林青鸦听懂了这句话里的意思。
红晕一瞬漫脸颊。
羞赧极致的情绪冲撞来,林青鸦感觉眼前仿佛又蒙那层黑色的缎带,一切光源都在昏暗里变得模糊,只有更加敏感的听觉和触觉,还有在炽白的灯下隐约映在眼前的场景。
那人一定故意的,说着要循序渐进,却迫坐在床尾凳,不许动,也不许说话。
只见得在昏暗缎带下变成浅色的那面应当雪白的墙壁前,那人故意隔着咫尺,缓慢坐下。
看不清的模糊身影倚在对面,靠在墙角。
一场漫的“折磨”。
那些声音林青鸦最陌生的,听得他低哑的呼吸,又仿佛能隔着那条黑缎望见他的眼睛。
好像看得那人靠在墙,用黑得要湿了的眼眸望着。
息里沉沦没顶。
而在最,听见他用前所未有的声音喊。
“林青鸦”。
一字一字,他好像把的全部都吞了下去。
“林老师?”
“——!”
林青鸦蓦地惊回意识,红着脸颊抬眸,就见团里的学徒站在会议室门口,而其他房里的人正茫望着这边。
林青鸦轻呼吸压下思绪,起身:“抱歉,我刚刚没听,怎么?”
“额,成汤集团的程特助,您送来了一盒。”
“盒?”林青鸦一怔,随即看了一眼钟表时,“先放在桌吧,会议结束我会带走。”
“可程特助说,这盒必须得您亲自接。”
“?”
林青鸦正意外着。
向华颂在旁边笑起来:“没事,程特助也不外人,之前剧团整修他没少来亲自监工——让程特助进来吧。”
“好的团。”
林青鸦没来得及阻拦,那边的学徒已去了。没一会儿,程仞抱着几十公分的礼盒走进来。
和团向华颂等人打过招呼,程仞径直走林青鸦身旁。
“林小姐,这唐总让我送来的。”程仞非常“体贴”地低声对林青鸦说。
“谢谢,麻烦你专程过来了。”林青鸦抬手接过去。
“林小姐客了,这我分内职责。”
“……”
“……”
“……?”
没等程仞告辞的话,林青鸦茫地看他。
程仞扶了扶眼镜,露礼貌的微笑:“按唐总要求,我必须得等您亲眼确认过礼物,才能回公司复命。”
林青鸦惊怔:“在这儿?”
程仞:“没关系,我可以等会议结束。”
林青鸦语噎。
会议室里虽在休息时,视线们总不自觉就拢过来,连声音都跟约好了似的慢慢低下去。
林青鸦抱着盒的指尖微微收紧。
首位向华颂咳嗽了声:“看什么看,人家送花送礼物什么的,你们哪那么多好奇心。”
林青鸦咬唇犹豫了几秒,抬眸问:“我看过你就可以回去了吗?”
“的,林小姐。”
“…好吧。”
林青鸦走会议室角落的方桌旁,白思思早就忍不住好奇地跟着凑过来:“角儿,我也能看看吗?这么大一盒,会花还娃娃啊?”
林青鸦迟疑地打开盒盖。
拉菲草,躺着一只拿黑色缎带扎起的画卷。
甫一看见那条黑色缎带,林青鸦刚“退烧”没多久的脸颊就立刻又漫染艳丽的红。
指尖微颤了下,拿起画卷。
那条黑色缎带难能被小菩萨有点小脾地拆掉,偷偷塞进拉菲草里面,藏住了。
这叫眼不见为净。
林青鸦想着,松了口。的目光好奇地落卷起的画布。
林青鸦知道唐亦少年时期最擅的除了数理相关外就画画了,不过多烂的绘画条件,就算只拿根树枝在院里的泥土随便戳几圈,他画的也总栩栩生。
年初被他画在手绢的观音坠来看,这些年不像扔下的样……
林青鸦有点好奇他画了什么。
画卷被轻而温柔地展开。
林青鸦看大片的墨色泼彩星星点点,深蓝的夜景天空,窗框隔断前月光茭白,一道身影坐在月光。
侧过身的裙曳地,黑发雪肤,唇红微启。
还有青丝缠着遮眼而垂的缎带。
纤细白皙的小腿在裙下,被一笔勾至脚踝,被浓墨“污染”。
林青鸦怔望下去。
那笔“浓墨”多了微卷的纹理,又向下蔓延,勾勒肩颈、腰背,一道向画中人伏下的身影。
那道全由墨笔描绘的身影背对着画外。
污黑的他捧着的雪白。
像在亲吻里,向亵渎。
画卷尾一行黑色细笔的字迹——
“我要神明独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