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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公府的园子很大, 布置得也很典雅,不是那种富贵堂皇的,而是颇具古风的摆设。以前江晚芙还经常跟陆书瑜约着来逛园子, 不过现下陆书瑜的亲事已经提上议程了,陆老夫人?便?不大放她来这种场合了。
大袁氏要?比小袁氏善谈些, 也是她开口的时候多。不过江晚芙招待客人?,肯定不会厚此薄彼得太明显, 虽和大袁氏聊着,却?也没?有忽视怠慢了小袁氏,时不时与她说上一两句。
不过小袁氏明显嘴拙些,像官夫人?寻常聊的话题, 不过花花草草、首饰茶糕,她皆不怎么说得上话,即便?说上一两句,大袁氏很快就把话接过去, 说些高深难懂的, 衬得小袁氏说得浅薄愚昧。
几个回合下来,江晚芙自然?也察觉到了, 这妯娌俩显然?不合, 在她跟前打擂台呢。而且大袁氏的水平不止高了一点半点,把小袁氏压得死死的。
“这是白?雪塔吧?”小袁氏瞥见?旁边一盆开着雪白?花的花株, 十分?稀奇地指着, 朝江晚芙道, “这都入冬了, 难得见?开的这样好的白?雪塔。我从前做女?儿时,倒是能偶尔得见?几回,来了京城后, 却?是不大见?了。比起那大红大紫的,我倒是爱这清雅脱俗的。尤其是冬天,远远瞧着还以为是一簇雪呢……”说着,小袁氏起了兴致,问,“不知道您府上是哪里买的,我也好去淘个一两盆回去,屋里摆着也是赏心悦目得很……”
她话刚说完。还不等江晚芙开口,一旁的大袁氏却?是拿了帕子,捂唇一笑,慢声道,“二弟妹真爱说些玩笑话。这花是白?雪塔不错,不过哪里是外头买的,弟妹以为这是你娘家漳州府呢。京城天冷,秋冬还长,寻常花贩哪个做得起这生意?可不连本都亏没?了?我要?是没?猜错,是您府上建了土窖,用火生暖,烘出来的吧?”
江晚芙轻轻点头,大袁氏更是眉开眼笑地继续道,“我也是读段柯古的《酉阳杂俎》,看到过这法?子。刚才?见?这府里有许多不时之花,才?想起来的。看来您也是爱花之人?……”
这下轮到小袁氏尴尬不已了。她本来便?嘴拙,婆母裴夫人?嫌她是福建漳州人?,不像大袁氏生在京城,也对大袁氏更看重些。她处处被大嫂压着,自然?也是不服气?的,刚才?那么说,也不过是想跟着卫世子夫人?搭上关系,反倒因大袁氏一番话,出了糗,倒似她没?眼界,又不读书似的。
小袁氏尴尬地说不出话来,低头盯着那白?雪塔牡丹,只觉得连身后丫鬟都在看自己笑话了。
大袁氏长袖善舞,最是喜欢搬弄是非,想也知道,等回了府,叫婆母知道了,肯定又要?给她立规矩了。
小袁氏低着头不作声了,江晚芙却?主动跟她说起了话,大袁氏想踩小袁氏,是她们妯娌之间?的事,轮不到她插手。但不插手是一回事,让客人?在府里丢了面子,招待不周,又是另一回事了。大袁氏想拉着她一起,冷落小袁氏,但她何必随她的愿,她与小袁氏又没?有仇,何必无端端结个冤家起来。
江晚芙含笑开口,“刚才?听您说,您娘家在漳州府?说来倒是巧,我外祖便?是在漳州的,我外高祖父还在漳州府任过同知,后来致仕了,就举家搬去南靖县了。我小时候还听我母亲说过南靖县,不过那时太小,倒也忘了个七七八八了。”
小袁氏看有人?给她台阶下,很是喜出望外,忙道,“南靖我也是去过的。我有一个舅舅,便?在那里做瓷器生意。我小时候还跟着进去瓷窑看过。漳州比京城暖和得多,您日后要?是有机会,不妨也过去探探亲。”
江晚芙点头应下。
她外祖家虽是在漳州南靖,但是外祖和外祖母皆早逝,她都没?见?过二老,对漳州也只是幼时听过几句。不过她还隐约记得,小时候母亲的陪嫁里,有个姓黄的妈妈,会说她听不懂的漳州话,还会做漳绣,但后来却?是不知去哪了。可能是出府养老了,算算年纪,现下要?是还活着,只怕都快有七十了。
小袁氏还想继续说,但大袁氏见?状,却?是开口提了另个话题,朝江晚芙道,“走了这么久,倒是身上有些冷了。”
她都这么说,江晚芙自然?是要?顺着她的话往下道,“那去暖房里坐坐吧……”
说着,她带着妯娌二人?朝暖房的方向?走。小袁氏虽心里不满,但也是冲着大袁氏的,对给她台阶下的江晚芙,倒是很有好感。
她进屋的时候还在想,既这卫世子夫人?提了漳州府,她下回跟母亲寄年礼的时候,倒不如在信里提一嘴,让母亲去问问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家。他?们袁家在漳州,那也是极有名的,打听这点事,又有什么难处。
婆子丫鬟端了茶水和糕点进来,喝了几盏茶,裴氏那边就来了个嬷嬷,请他?们去明思堂。中午是没?有设正式的宴的,只摆了个简单的家宴,用过家宴,裴夫人?、陆老夫人?等人?,就都在堂屋说话。
江晚芙在一旁作陪。她低头喝了口姑箐茶,抬头的时候,却?见?惠娘走了进来,神?色有些慌张。江晚芙还以为是傍晚的宴席出了事,见?陆老夫人?和裴家人?聊得正好,便?起身去一旁的耳房。
惠娘跟着进来,很快低声说了句话。
她的脸,立马就白?了,身子甚至有点站不稳地晃了一下,伸手扶住了长案。惠娘吓了一跳,一把扶住她,低声道,“……您别太担心,奴婢看世子人?还是清醒的,您身子要?紧啊……”
但江晚芙哪里还顾得上自己。陆则遇刺,他?早上出去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才?过了几个时辰,便?出事了,她怎么可能不担心。都不知道他?伤的重不重,惠娘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江晚芙身子软得厉害,却?还是站稳了,推开惠娘的手,声音虽然?轻,但还是很有条理,“我去跟祖母说一声,然?后我们就过去。你在门外等我。”
惠娘只得应下。
江晚芙飞快整理好情绪,进屋请陆老夫人?去耳房说话,陆老夫听江晚芙说自己要?过去,便?立马点头了,道,“我跟你一起去。其他?的事,你不要?操心。我让人?和你二婶说一声。”
陆老夫人?叫嬷嬷去跟庄氏说,自己和江晚芙一起去立雪堂。她们进立雪堂的时候,门口全是侍卫,有护卫抱着一件带血的藏青襕衫出来,江晚芙看了一眼,只觉得眼前晕得厉害。
她们进屋,大夫刚好从内室出来,是江晚芙认的那个姓石的大夫。陆老夫人?急急忙忙叫了那大夫过去问话。
“利器刺得深,位置也险,险些伤了脾脏……现下已经止了血,先吃药看看,性命是没?有大碍的……”石大夫说得含糊,但也足够吓人?了。陆老夫人?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还稳得住,跟那大夫叮嘱几句,才?进内室看陆则。
陆则睡着,亦或者是昏迷着,盖着锦衾,脸上没?什么气?色。江晚芙从来没?看见?陆则这么虚弱的样子,鼻子一酸,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都没?有哭出声音。
陆老夫人?心里也担心,却?没?有哭,还拍了拍江晚芙的手,低声劝了几句。过了会儿,永嘉公主也赶过来了,还有得知消息赶回来的陆二爷和陆三爷。
他?们来看过陆则后,就去旁边的捎间?说话了。陆二爷和陆三爷毕竟是在外做事的,消息更灵通,且陆则当街遇刺这事都已经闹大了,成?世子是当场被常宁等人?按住,押送顺天府大牢了的。
陆二爷很生气?,恼火地拍着桌子,道,“他?成?国公府算什么东西,连爵位都保不住的废物!母亲您放心就是,我跟三弟等会儿就去找族老,不参倒他?,我便?跟他?姓!这群发了疯降了智的疯狗,胡乱咬人?,简直不可理喻……”
陆二爷口不择言,连文人?的风骨都顾不得了,破口大骂。
陆三爷却?头一次没?有拦着兄长,也凛声道,“二郎好好在府里养伤便?是,也该我们当叔叔的做点事了。我那里还有些上好的药材,等会儿叫人?送过来。”说着,语气?却?缓和下来,跟陆老夫人?和永嘉公主道,“母亲,大嫂,你们别太担心,不会有事的,大哥虽不在家里,但还有我和二哥。”
得知陆则性命无虞,陆二爷和陆三爷果真立马相携出去了。陆老夫人?和永嘉公主也被庄氏和赵氏扶着到隔间?休息,惠娘来劝江晚芙去歇息,她却?不答应,还是进了内室。
陆则还没?有醒,他?身上还穿着出门时穿的里衣,是江晚芙给他?做的,快做好的时候,她在衣襟那里绣了一朵小小的芙蓉花,他?看见?了后,还笑着摸了一下,便?总是穿这一身。江晚芙看着那朵芙蓉花,鼻子止不住的一酸,他?总是这样维护她,他?嘴上不大说什么,但总是能很敏锐地察觉她的那些小心思,小心翼翼护着宠着她。
其实她可能表面上看上去很软弱温和的样子,但实际上,她还是独立的。母亲过世得太早了,祖母又孱弱多病,她一直是自己护着自己,护着阿弟,尽量不给祖母添乱,她习惯了什么都靠自己,根本没?有陆则想得那么脆弱。
但他?好像一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了也不在意,还是把她当孩子一样护着。
在嫁给陆则之前,她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依赖未来的夫君,她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但那个时候,从惠娘口中得知陆则遇刺的消息时,那一瞬间?,她真的觉得头顶的天都塌下来了。
想到那个时候的情绪,江晚芙仿佛被恐惧和后怕攫住了喉咙一般,终于压抑不住情绪,哽咽着哭出了声音。
怕惊动外头的惠娘,她哭得很小声,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视线甚至都被不断涌出来的眼泪模糊了的时候,感觉一只手,轻轻替她擦了擦眼泪。
她愣愣地回过头,看见?陆则醒了,他?不厌其烦替她擦着涌出来的泪,声音不是很有力,却?依旧带着那股最让她安心的温和和醇厚。
“不要?怕,我没?事……”
江晚芙本来不想哭了,但根本忍不住,她没?有说话,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像是发泄情绪一样,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她太害怕了。她将脸埋在陆则手臂和被褥的空隙里,哭得肩膀微微颤抖着。陆则的手,在她的背上,一直很轻地抚着,像是无声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