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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寿,金城宫。
午后的阳光映照在蒙着白纸的窗棂上,室内光晕流动,一片朦胧。
竹娘坐在一块红色的绒毯上,呆呆地望着那片静寂地铺在地上的日光,她的神色苍白,发丝凌乱,目光惨然。
屋子不大,往日她一旦进得宫来,就是待在这间屋子里,那是阿岚和苏雪宜专门为她准备的绣房,现在,绣房内只有她一人,原本应该待在屋内担任她助手的那些女官一个不见,门窗虽然紧闭,然而,通过屋外台阶上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她知道现在起码有四五个卫士在看守这间屋子。
失败了吗
看来,是失败了
她这时的心情本该彷徨和恐惧,奇怪的是,现在的她却丝毫也感觉不到这一点,内心深处,一片空空荡荡,就像室内阳光照射下翩翩飞舞的灰尘,无所付依。
仿佛完全解脱之后的感觉
在黑暗之中像老鼠一样活着,终日计算一些阴谋诡计,虽说是为了报答主家的恩义,然而,说实在的,她委实讨厌这样的生活,一直这样活着的她太累了
而现在,一切都已结束了
失败了她的生命恐怕也会走到尽头,这样也好,这样,她就可以去另一个世界见自己的亲人,她希望还能和他们永远在一起。
本来,她进宫的时间是在午时左右,而那个时候,曹元畅的那些手下恐怕已经占领了金城宫。这样的话。她就用不着再进宫来。
然而,宫内地卫士在巳时时分来到了绣坊,说是宫内地两个娘娘希望她早点进宫。她知道,自己若是听令行事,就会自陷险地,曹家的那些攻打金城宫的死士,除了领头地曹大外,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谁
那群暴徒若是占领了金城宫。除了阿岚和苏雪宜之外,宫中的那些女官恐怕要遭殃,自己若是在那里,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拒绝对方的召见,或是拖延时间
这样,自己虽然解除了危险,却有可能引起对方的怀疑,那么。对整个计划来说这是非常不利的,许多事情之所以失败,并非是计划不完美,完全是出在细节的失误上。
所以。竹娘没有丝毫地迟疑,欣然应诏。在卫士们的簇拥下来到了宫中。
一般情况下,阿岚或者苏雪宜两人在她入宫后,都会来见她一面,有时甚至是两人一起前来,一方面就衣裳的布料和样式和她交换意见;一方面和她闲话几句,谈一些市井话题。
但是,这次她进得宫来,立刻被卫士们带到绣房看管起来,不允许她出外,同时,不仅那两人没像往常一样到这里来,就连那些担任助手的女官也不在其中,整间绣房,只有她一人。
被限制人身自由,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绣娘自然知道事情不妙,只不过,她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对方究竟又对此知道多少
监察司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绣娘比许多人都明白,她做事情一向小心,前段时间,根据她提供的情报,宇文家隐藏在夏国境内的刺客发起了轰轰烈烈地刺杀行动,监察司对此也一筹莫展,没能顺藤摸瓜将她找出来。
难道那时那些家伙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存在,只是在按兵不动,在本方进行大行动的时候才开始收网,将自己等人一网打尽
最初,绣娘内心甚是惶恐,她故意找些话题和外面的卫士交谈,想要从中打听消息,不想外面地那些卫士并不怎么搭理她,只是叫她安心在屋中等待,她曾寻了个理由,要求外出,不出意外地被也那些家伙拒绝了。
她的心慢慢往下沉,渐渐坠入了谷底。
然后,她只能等待了。
屋中日光缓缓在变化,时间随着日光地变幻在慢慢前移,许久许久,她都未能等到她想要听到或见到的东西,没有无助的呼喊声,没有喧嚣的厮杀声,整个金城宫一片静寂,唯有初夏的虫子在院落的草丛或树上低鸣。
发动的时间早就过去了,希望这样的东西,已经从绣娘的心间悄然溜出去了。
她不再于屋内来回踱步,而是安静坐了下来,慢慢地回忆着过去,回忆着童年的那些美好,这样,她的心情平和了下来,变得一片澄明,很有点大彻大悟的味道。
这时,门开了,阳光欢快地涌了进来。
竹娘抬起头,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将那些阳光遮挡住,半晌,竹娘才看清了那人的脸,那是一个她认识的人,只不过,两人从未交谈过。
她的名字叫莲花,乃是宫中女官之首。
与此同时,城南的安德坊。
这是一处连绵的宅院,这处院子足足占有半个安德坊,原本是河间郡一个豪族在乐寿置办的宅子,不过,那豪族和某些宗族的遭遇一样,在乱世的烽火中灰飞烟灭了,这处宅院就被高畅收归国有了。
一般说来,这样的宅邸高畅都会将其赏赐给臣下,总的说来,要想让人对自己死命效忠,除了精神上的依托之外,物质方面的奖赏也是必不可少的。
不过,这处宅院高畅并未赏赐给臣下,而是变成了学宫。
数年来,战乱不断,各地到处都是流民,失去了亲人的孤儿到处都是,高畅命令治下的各地官府将这些孤儿收拢起来,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将他们安置在神庙的孤儿院内,到了一定年龄的孩子都要进学,进学的所在就是各地修建的学宫。
在学宫内,有专门的老师交他们学武习文。
这样做,政府的财政负担非常大。光是在这上面地付出。就可以养几千正规军了,因此,高畅地那些大臣们对此都不同意。认为在当前的局势下,高畅不应该给自己背上这么沉重的包袱,毕竟,这些孩子暂时还派不上用场,纯粹是负担。
然而,在高畅地一意孤行下。这样的政策还是实施了下去。
在这个时代,由于交通的不便,由于纸张制造不易,印刷术的简陋,书籍等物身为昂贵,人们要像读书习字,极其困难,一般的平民想都不要想。读书识字这些只能贵族子弟的特别,就连那些薄有资财地寒门子弟要想做学问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所以,人才只能出自世家大族,他们盘根错节。互通姻缘,牢牢地掌控着帝国。不管谁在上面当皇帝都离不开他们。
若是高畅没有改造造纸术和印刷术,若不是书籍因此而变得容易流通的话,高畅要想完成自己的那个计划,只能是天方夜谭,绕是如此,为了供养这些孤儿学习,高畅政权的财政差点也不堪其负。
乐寿安德坊内的学宫乃是高畅领地内最大的学宫,这里不但有收养的数百孤儿,那些大臣和将军地子弟也在里面读书,担任这些学生老师的自然是了不起的人物。
些老师中有朝堂上的大臣,像秋长天,徐胜治,崔无然,这些人也只有在自己空闲地时候才来此处上一两堂课,真正的全职老师另有其人,他们同样是响当当地大人物。
这些老师大多来自被高畅打败俘获的旧隋官吏。
原隋朝河间郡守王琮,清河郡丞杨善会,景城户曹张玄素等人皆是学宫的老师,负责为那些孩子上课,教他们读书习字。
这些官员被高畅俘虏以后,拒不投降,他们的家属同样被高畅抓了起来,为了自家亲人的安危,他们又不敢自杀,除了出来为高畅政权做官以外,他们只能依照高畅的吩咐行事,为此,高畅会继续供养他们的亲人,每一个月还会让他们见上一面。
这些人基本上处在被软禁的状态下,活动的范围只能在自己的居所和学宫这两处地方。
往日的这个时候,学宫上方应该响遍了孩童们朗朗的读书声,然而,今日却不然,学宫的上方飘荡的唯有风掠过竹林的呜呜声。
学宫内驻扎着一队士卒,今日,守备的兵力却加了两倍。
孩子们并未上课,老师们却聚集在一起,除了王琮等旧隋官员外,宋正本,秋长天,崔无伤等政事堂大臣也聚在了一起,可以容纳一百多人的大堂上挤得满满当当的。
出了什么事情吗
王琮微蹙着眉头,目光在那些大臣身上流连,那些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是应该待在官衙内的家伙一个个神情紧张,只有少数几个像宋正本这样的家伙才神色自若,面色平静。
王琮和张玄素,杨善会等同病相怜的家伙聚在大堂的一角,他们小心地交换着眼色,大家心中的想法相差仿佛。
一定是出事了
是官兵打来了吗
随风隐隐传来了一阵喊杀声,在金城宫的方向升起了一缕烟柱,所有的这些既让王琮等人兴奋,也让他们迷茫。
自从被软禁起来之后,他们和外界的联系就几乎断绝了,只能得到别人想要他们知道的消息,天下的局势如何,他们一无所知。
要是没有对亲人们的牵挂,他们早就杀身成仁了,之所以还在苦苦支撑,无非是有一个忠君之心而已
最初,那些投降高畅的部下或好友常常来此劝说他们投靠高畅,有些人屈服了,戴上了叛贼赐予的官帽,像王琮等有着忠君之心的家伙却一直没有屈服,对那些来劝说自己的人一律没有什么好脸色,有时甚至破口大骂,让其仓皇而逃,渐渐地,再也没有人来劝说他们了,他们也和外界几乎断绝了联系。
王兄,好久不见,一向安好
王琮扭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崔无伤已经走到了他们这群人身旁,崔无伤这人是清河崔子弟,和王琮算是旧识,知道崔无伤在为高畅效力却还是最近的事情,虽是旧识,却因不耻其为人,王琮就算偶尔和他在学宫相见,也当作视而不见。
而这时,为了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伪夏的高官不在官衙而是躲在学宫来,王琮不得不与他虚以尾蛇。
他朝崔无伤抱了抱拳,微笑着说道。
崔兄和大人们齐聚在此,不知所为何事
不待崔无伤回答,他继续说道。
难道是官兵在攻城
张玄素,杨善会等人的目光顿时落在了崔无伤身上,期待着他的回答。
官兵攻城
崔无伤忍不住笑了笑,摇了摇头。
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的表演而已至于官兵
崔无伤扫了众人一眼,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整个河北已经不见官兵了,我家大人即将一统河北之地了
胡说八道
杨善会瞪圆了双眼,他本身虽然是一员良将,打了许多胜仗,自身却没有什么武力,不然他早就准备逃跑了,他知道高畅厉害,清河,信都,河间等地被其轻易夺得,不过,他仍然不相信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逆贼政权的根基能够长久,就算他见到代表清河崔的崔无伤在为高畅效力时依然如此。
若不是清河崔的人将清河拱手让给了高畅,自己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啊
哦对了各位大人此刻还不知道天下局势如何容鄙人为各位慢慢讲解。
崔无伤并未生气,他依然面带微笑。
晋阳李渊起兵反叛的事情,大家应该知道吧
王琮等人点了点头。
此刻,李渊已经占领了关中之地,以杨为帝,自称唐王,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时候的他恐怕已经在关中称帝了吧
称帝
众人一片讶然。
皇上还在江都,李渊胆敢如此
张玄素开口说道。
皇上
崔无伤惊讶地瞧了他们一眼。
最近事情实在是太忙了,忘了告诉你们,三月二十二日,皇上已经在江都驾崩了,死于叛贼宇文化及之手
啊
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叹,表情不一,眼神中却充满了不安和茫然。
我不相信
王琮喃喃说道,不由自主地摇着头,感觉自己心中的某处地方破裂了,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就像玉佩摔碎在地的声音。
事实如此啊我早该告诉各位的,不过最近事忙,一时忘却了,抱歉
王琮等人根本没有听清楚崔无伤在说什么,在这一刻,他们就像失去双亲的孩子一样茫然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士卒从外间跑了进来,他和门外的卫士们交谈了几句,随后走进屋来,小声地向宋正本等人说着什么,不一会,宋正本等一干人就离开了学堂,向外行去。
临走之际,崔无伤有向王琮等人告别,王琮朝他点了点头,这样的动作却只是出于本能而已,其他人此刻的行为对他全然没有影响,他木然地望着那些人离去,木然地望着窗外天空中低垂的云层,木然地望着树叶随风摇动。
当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只剩下了他自己,杨善会,张玄素等人时,他才慢慢从那种木然的感觉中挣脱了出来,他望着那些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同伴,在他视线的影响下,渐渐地,其他人也恢复如常了
皇上死了
天在这一刻塌了下来,他们一直所坚守着的某种东西破碎了,同时,他们也从自己给自己划下的牢笼中走了出来,没有了坚守,自然没有了牢笼,在这一刻,他们获得了自由,他们又拥有了重新选择的权利。
只是,日后又该何去何从呢每个人交换的眼神中依然充满了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