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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时间过得简直飞快。
国师拍片不像朱子墨那样干净利落脆,他光拍摄就足足花了多半年,再制作后期,不算前期准备的部分,都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沈平章自从上大学后,这还是第一次为了拍戏大面积的请假——之前几次,朱子墨都照顾他,要么就在北京的摄影棚拍,要么就等他放了暑假寒假再出去,可拍国师的戏,他再也不能两头兼顾了。
但也正是因此,整个剧组的人都看见了沈平章是多么的刻苦好学。
他随身带着数本专业书,还有一个硬盘的视频课程、ppt等等,也不占用拍戏、想戏的时间,在完全不耽误拍片进度和拍片质量的前提下,当电影杀青时,他带来的所有大部头都被翻过好几遍了,上面密密麻麻的读书笔记——所谓苦心人,天不负,其实又何止是天不负?排除那些心理阴暗、总怕别人超过他的人,谁不喜欢肯努力的人呢?何况这次影片因为题材原因,所有的演员都算是他的“前辈”,他们更不可能忌惮一个几乎和他们不构成竞争关系的年轻人。
所以,进组之前,几位地位超然的主演对沈平章这个后起之秀还很不置可否,但等电影杀青,他们已经对他多了许多好感,还表示很期待会有再次合作的机会。
演技好、肯琢磨,又没有年轻人特有的恃才傲物,吃得了苦、又努力,且非常懂礼数,再说又有着可眼见的光明前途,没有人会拒绝结交这样的后辈。
在电影杀青之前,朱子墨有去探一次班。
当时《刺秦》剧组已经从敦煌回来了,又转去内蒙古,开始拍摄两位女主演在胡杨林中的对打戏。
国师一向以擅长处理景物色彩、营造恢弘壮丽的电影画面而著称。在他营造这个对打场景时,效果真的如梦似幻——落叶飘飞的胡杨林,下面也是铺着一层金黄色的落叶,间或有碧蓝的天、洁白的云露出一角,两个身穿红色宽袍大袖古装的美女,黑色长发披散、飘舞,时而执剑对决,时而运用轻功追逐,就像两只翩飞的蝴蝶,那种纯中国式的,实意境在令人叹为观止。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朱子墨就是带着满眼的惊叹,旁观完这一幕的。
其实,想拍出这样的效果,在一开始就遇到了一点麻烦——当地自然保护措施规定,黄叶林所有树上的叶子都一律不许摘,想要落叶纷飞?可以啊!去找落叶吧!最后国师没办法,回收落叶的时候还细心地分好了特级、一级、二级、三级。特级是落在演员脸上,需要大特写的,一级则是翻飞中也要落入镜头的,至于二级和三级,前者负责在远处飞舞,后者则负责铺在地上……这种做电影的态度,实在令人肃然起敬!
因为朱子墨扪心自问,如果由他来拍这处场景,一定懒得这么麻烦,反正特效全部可以搞定!
但假的毕竟是假的,就像那些可以列为工艺品的绢花,摆在花瓶中,喷上小水珠,远远看去,比真花还要漂亮还要完美。可没有哪束假话会伪造出叶上的虫眼、枯萎的残花、片片皆不同却充满自然和谐之美的叶柄纹路……就因为太过完美了,反而经不起推敲,这个年代的人或许可以糊弄过去,但以后呢?造价太多、总是终于炫技的东西,注定了无法成为永久流传的经典,因为技术会被后世超越,而意境不会。
这次探班的经历,对朱子墨来说,完全不异于当头棒喝!
或许他早就留意到这个问题了,所以在拍摄《悟空传说》和《天之骄子》的时候,都花费了更多的预算,跑去了张家界、马尔代夫等地拍摄外景……但现在看来,那些体悟并不算深刻,他该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一个著名导演,去另一个著名导演的片场探班,而他们本来并没有什么交情,这件事本身是有点不通常理的,也就是说,朱子墨怎么看怎么像个不速之客。但朱子墨显然还是有点情商的,来之前就通过韩四平跟张导演打了招呼,老老实实地以后辈的身份请求拜访,他与沈平章的深厚友谊从来没有瞒过媒体,说探望朋友的同时交流学习一番也很正常,国师也不是不近人情的那种人,很好说话的同意了。
其实,他也早就想和朱子墨认识一下了,众所周知,朱子墨手里掌握着大概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特效技术,他也是票房和口碑双赢的那种导演——光有口碑的话,绝大部分观众甚至一辈子见不到他的作品,注定曲高和寡。而光有票房,也成不了主流的、拥有广泛的影响力、超凡的社会地位的大导演,所以双管齐下就非常重要,像国师自己,也是一直向着这个方向在努力。
“怎么样?有什么感想?”在国师眼中,朱子墨无论在怎么喜欢中国文化也好,本质上仍然是在美国长大的香蕉人——从他拍戏的题材选择上就可以看出来,唯一说得上中国元素很浓郁的,就是那部《悟空传说》,而这部电影的剧本也是买来的,这种下意识的选择最能反映真实趋向……每个成功的大导演都是自负的,像国师自己,也对这个镜头的设计很自得,如果能得到朱子墨的钦服,那心里一定很暗爽。
朱子墨果然竖起了大拇指:“漂亮极了,简直就像水墨画。”
很多人错误地认为,所谓的水墨画,就只有简单的黑白两色,但其实还有一种色彩缤纷的工笔花鸟画,也被归为水墨画的一种,后世也称为‘彩墨画’。最传统的彩墨画,明黄色和艳红色绝对是出现频率最高的——这两种颜色,也可以说是中华文明的最佳代表。
所谓浓墨重彩,即是如此了。
大红最好是朱砂,明黄最好是硫磺,大块的色泽铺陈勾勒,在洁白的宣纸上对撞出最惊心动魄的美。
“你喜欢画画吗?对哪种画法比较擅长?”休息时,国师和朱子墨闲聊。
几乎所有的大导演都很擅长绘画,性格原因,有的人更喜欢画很潦草的简笔速写,有的人则像漫画、像水彩、甚至还能画出大幅的油画作品。最著名的例如世界之王卡梅隆,他甚至举办过个人画展!而这些导演拍出来的电影作品,也和绘画风格息息相关——像国师自己,他在线条上没有太大的天赋,但在色彩上,则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性,他拍电影的时候,也更喜欢用各种绚烂的色彩来表现情感。
朱子墨很苦逼的顿了顿,说:“并没有很明显的偏好,我喜欢精细的画风……”他一般都是用软件来编辑分镜图来着,这么看来的话,他果然是太没有导演该有的浪漫情怀了。
“哦,那看得出来,”国师点点头,“你拍的两部科幻片都很有那种未来感,包括道具和服装,都做得非常精细,不会让人觉得你是在胡说八道,这种严谨的态度非常值得年轻导演学习。”
虽然被夸奖了,可怎么感觉更苦逼了呢?因为就科幻片来说,他拍的当然很严谨——二十一世纪的人眼中的未来,其实正是他的现在啊!亲身经历过的东西,能不严谨吗?
“您的构图真是太美了,哪怕不用后期处理,这些镜头都像一幅画,我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还有很大的欠缺。”虽然是转移话题,但朱子墨说的很诚恳,因为他的确就是这么想的,果然每个成名的大导演都不是浪得虚名。
“谁都无法全知全能,选一样自己最爱的、最擅长的风格,坚持下去,钻一辈子,到时候哪怕你换了无数种电影题材,但后人看一眼,就知道,哦,这是朱导演拍的,不是张导演不是李导演,这就是朱导演的电影——那个时候,才能成为当之无愧的大师。”国师有点语重心长。
说完这段之后,他又笑着眨眨眼睛:“我还是第一次尝试这种武侠题材的大片,在这个题材上,徐老怪才是最权威的,他拍出来的人物都太美了,又很有那种独特的侠骨柔情——说实话,我把他所有的片子都看了个遍,受益匪浅!”
朱子墨看着远方的落叶飘飘,“所以……”
“所以要学会偷师!”国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这么年轻,固有的个人风格哪有那么容易找到?你现在的成就已经让所有做导演的都羡慕的眼珠子通红了,根本不用着急,多思考,多尝试,想想自己最擅长什么?你看咱们华人圈现在走得最远的李琼导演,他最擅长细腻的、细水长流的抒情风格,所以你看他在选材上,就从不挑战那些闹哄哄的漫改电影、怪兽电影,做人最要紧就是不能太贪心……”
朱子墨低着头,陷入了深思。
在拍片的间隙,国师还能从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开导他,朱子墨心里感激极了。
他想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国师,“谢……”
“不用,”国师笑呵呵的打断他,“都是华人导演,这些话不跟你说,你也能很快意识到,咱们国家的电影还是很弱势啊,我这也是私心,盼着你能拍出更多有着中国符号的电影,然后通过你的影响力传遍世界——国家好了,我们这些人才能更好的挺直腰杆。你不知道当年我第一次带着电影去嘎纳的时候的处境,那才叫艰难啊!”
半个小时,还是挤出来的,之后朱子墨就只能溜溜达达自己看了。
沈平章穿着一身褐色的古装,腰背挺直,眼神坚毅,披散着满头长发,一杆黝黑森冷的长.枪反手拿着,脸上的妆是那种精心勾画出来的沧桑,几个月的外景拍摄,尤其是敦煌气候环境那么恶劣,风吹日晒的,他的皮肤黑了许多,这样看起来,跟在《三公分的你》里白净文弱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了,他就像一个侠肝义胆的浪子,从头到脚,都是烈烈的男人味,让久别重逢的朱导演看着别提多心痒了。
沈平章感觉到身后那灼热的目光,回头看过来,正和朱导演撞到一起,他小心地掩好眼中的悸动,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