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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淑慎自觉和梅鹤卿如果不是江柳,不是那个荒诞的梦,她和他将沿着再也回不了头的路往前走。
落下终身的悔恨。
她不敢再去想那个梦,不敢去想那个梦里到底什么样的结局。
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起身之后,董淑慎靠在他怀里,她拿了把剪刀剪下自己的头发和他的头发系在一起。
梅鹤卿低头亲她,过后董淑慎说,“鹤卿,这头发丝也能当绣线,要不要用我的头发丝给你绣幅画?”
他轻轻地掐她的脸,摸了摸她的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谁叫你随随便便剪头发的。”
董淑慎,“不用剪啊,剪了就不够长了,这得从头顶往下拔,要么就是慢慢地脱发。”
梅鹤卿更不允了,佯怒道,“你赶紧把这个念头给我打消,你知道脱发掉发都是些什么病吗?”
“梅郎中要么赐教赐教。”
“董夭夭!”
董淑慎往他怀里凑了凑,“不说了,不说了。”
用过晚膳后,梅南枝来了。
她向二人行礼,“二哥,淑慎姐姐。”
梅鹤卿,“这是你二嫂。”
梅南枝立即改口,“二嫂。”
董淑慎倒着手里的茶,边倒茶边问,“枝枝,雨前龙井,不过这茶是去年的了,还有些普洱生茶,但是苦些想必你不爱喝。”
梅鹤卿从她手中把茶壶提过来,叫她坐下,“哪里就渴死她了?”
梅南枝乖乖地规矩坐好,梅鹤卿问她,“娘她如何了?你们住的那个地方还成吗?”
“二哥,娘亲前些日子生病了。”
“什么?”
梅南枝双手抬起慌乱解释,“现在好些了,娘亲知道你忙故而没有叫我打搅你,而且……而且。”
“梅南枝,我说了多少遍,你二哥是在乎虚名之人?”
她垂下头来,“……二哥。”
他叹口气,“娘她年纪大了,且……受了那么多打击,我,”
“二哥,娘是什么性格你还不清楚吗?她同爹爹是一样的,你要是因私废公才是拿刀子往她心上戳呢。”
蒋春华更甚一些,她全家人都是被敌国害死的,甚至她亲眼目睹了那些人屠城,因而骨子里就是不屈。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梅南枝看看董淑慎才把衣裳里的东西拿出来,红色的,“二哥,二嫂,这是爹爹他写给你们的婚书。”
梅鹤卿目光一顿,没有接,董淑慎从她手里接过来,“劳烦枝枝跑一趟了。”
“还有事吗?”
梅南枝瘪瘪嘴,“二哥,娘亲她要回儋州去。”
“为何?”
“娘亲说爹爹一个人在那里她舍不得,说好生同衾死同穴的,她说爹爹一个人太孤单了。”
梅鹤卿有些不太同意,“娘她都那么大年纪了,来回奔波怎么能受得住。”
“爹爹他当时就不想回临安来,没了家乡埋在哪里不一样。”
提起这个,梅南枝眼眶不禁发红,梅鹤卿语气和软了些,“可是……”
董淑慎拍了拍他的手,问道,“枝枝,你才多大,总不能跟着母亲一直在儋州那么远的地方啊。”
梅南枝摇了摇头,“二嫂,我……不愿意再嫁人了。”
两人皆相互看一眼,梅鹤卿犹豫半晌问她,“枝枝,你想去见见长云吗?”
“我还能再见他吗?”
“……可以,只是。”
梅南枝快速点头,“二哥,我想见他。”
董淑慎有些心酸,她怎么能想到如今两人能走到这一步。
*
长云把官职辞了,梅鹤卿说他的没错,他是长家的大公子,从小受了家里多少恩惠和特殊待遇,如果说他们长家有罪有错,那他也有一份子,他永远逃不开家族。
长家大部分家产都充军了,其余人经过盘查关押了一部分罪大恶极,侵占土地尤甚的人就把剩下的都放了。
他的母亲,兄弟姐妹,叔伯婶娘,还有一些年纪很小的侄子侄女,叫他如何能自己走开。
南通渠到晚上依旧灯火通明,周边的花楼不断传来琵琶乐曲声,整个时节也有人来河边放花灯,飘在河上很远很远,整条河都亮了起来。
长云站在原地远远地就看到了梅南枝过来,他往前几步,两人皆是一身素服。
如此相对,一时无言。
长云先开口,“枝枝,你……怎么样?”
梅南枝弯弯唇,“我还有二哥,还有我二嫂。”
长云眼睛一直在看着梅南枝,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道,“儋州苦寒的很,是不是有些饮食不惯啊?我瞧你都,都……清减好些。”
梅南枝抬起头来,手还未松开袖口,“长,”
“你还唤我长云,不行吗?”
“我……”
长云情不自禁地往前一步,梅南枝却往后退了一步,“长公子,我是来同你告别的,我还要回儋州。”
“为何?”
“因为我爹爹,我娘亲。”
“枝枝。”
长云拉住梅南枝的手腕,梅南枝睫毛微颤把他的手推开,“长公子,男女有别。”
一句男女有别,长云悬在空中的手僵硬非常,梅南枝反倒扬起笑脸故作轻松,“你以后就是你们长家的家主了,我也自由自在的有什么不好,那时候你做家主肯定会把你家引上正确的道路,肯定会有很多小姑娘抢着嫁给你的。”
“我不会的!”长云当即打断她,“枝枝,你还叫我再去寻谁?”
梅南枝没有搭话而是走到河边蹲下,抬头看天上的星星,“我二哥那时候同我说过,当我们出生的时候天上的星盘就已经定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长云反对她,“若是大人说的话,那他怎么还那么执着于董姑娘?”
梅南枝转过头来看着他,“因为二哥为了二嫂什么都可以放弃啊,但是长云哥,你不一样。”
“我有什么不一样?”
“你家里那些人,你的孝道,仁义,恩情什么都可以吗?”
长云攥了攥拳,有些急切,“枝枝,我可以不要,我可以!”
“长云哥,你我注定有缘无分。”
“枝枝,不是这样的,不是!”
梅南枝不想再提这个事情了,到旁边买了两盏花灯,递给他一盏,“长云哥,我们放个花灯吧,就像那次乞巧节一样。”
“你上次许了什么愿啊?”
长云想起那次,仿佛还是昨天,“我许了,让我娶到你。”
梅南枝侧过头去,“可见许愿不灵啊。”
“也许,是给什么绊住了。”
梅南枝蹲下笑笑,“那这次就不许了吧,放个花灯吧。”
长云跟着她蹲下,看着梅南枝的侧影,她扭过脸来,“你看我做什么,一起放吧。”
“……好。”
两盏花灯入水,梅南枝看着远去的花灯心里默默念,“和上次相反吧,不要长云哥喜欢我了。”
长云从她的侧颜上移开目光也看着花灯,“希望枝枝能有更好的人爱她疼她。”
花灯顺着水流缓缓地飘向远方,直到视线再也看不见。
“长云哥,你身体怎么样了?”
她听她二哥说过长云被席玉关在牢里那些日子受了不少刑。
长云无所谓道,“我没事,都是小伤,他到底没有打死我。”
“噢,那就好。”
两人又半晌无话,长云又支吾道,“枝枝,你知道席玉他……”
梅南枝不解,“席玉哥他怎么了?”
大约是怕徒增她烦忧,梅鹤卿没有把这个说给梅南枝,长云便也没有说。
“长云哥,那我……该回去了。”
长云,“我送你好不好?”
梅南枝拒绝了他,“二嫂派了马车的。”
长云默然垂手看着她的背影一步一步远离,他跟在她身后,见她上了马车,远远地走了。
刑部的大牢里。
梅鹤卿拿着案卷去席玉的牢房里,他半蹲下,一直躺着的人睁开了眼。
“席玉,长淮景和当初作案的那几个人已经伏诛,这是判决书。”
席玉直起身子来,盯着他看了好久才缓步朝他走过来,看着那几张判决书他不禁失声,好半晌才缓过来。
手抓着栏杆,“大人,为什么?”
梅鹤卿看着他,“职责所在,你问的什么问题。”
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我想见见枝枝,可以吗?”
梅鹤卿一口拒绝,“不行。”
“大人,我求您了,就跟她说两句话,我绝口不提干扰她的话,行不行?”
“您看着我,可以吗?”
他一生在当别人手里的刀,从小见多了乡绅鱼肉百姓,贪官蠹吏横征暴敛,其实那时候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什么愿景,唯一想的就是填饱肚子。
祈盼大地主家能让他家少交点儿粮食,不要三天两头的来寻他家的麻烦,他本来有五个哥哥,三个都死的不明不白。
可是啊,县太爷跟他们是一势的,哪怕是他的爹娘在门口跪了几天几夜,当了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差点儿要把二姐送给那好色的县太爷,如此委曲求全,换来了什么?
为了那些水田,全家都被一场大火给烧了。
若不是李榒,他该怎么活下来。
有小吏进来向梅鹤卿行礼,“大人,有个姑娘说是您的妹妹。”
席玉抓紧栏杆,“大人!”他整个身子滑下去,以头触地,“我求您了。”
梅鹤卿长出一口气,“我去问问枝枝的意愿。”
梅南枝什么都不知道,但她就是来看席玉的,领着她到了地牢的时候,席玉慌忙站起身来,有些激动,“枝枝!”
“席玉哥!”梅南枝有些惊诧,她其实很早就认识席玉了,在他还没有到大理寺之前。
梅鹤卿轻咳一声,梅南枝离席玉远了几步,席玉看着她好久,最后也只说了一句话。
“枝枝,我没有。”
梅南枝没有听清楚问他,“你说什么?”
席玉只是一个劲儿地重复着,“我没有……我没有。”
梅鹤卿拉拉梅南枝的衣袖,“好了,走吧。”
“二哥……”
“走了。”
席玉看着二人的背影,突然又大喊一句,“我没有!”
他靠着木栏杆滑落下去,“那日,我没有想过伤害你,我没有……”
“一点儿也没有……”
*
梅南枝又陪着蒋春华离开临安,蒋春华临走的时候还祈盼,若是北伐能胜,她就能回故土,带着……梅挚一起回去。
梅鹤卿直到她们离开后这天晚上回家来才想起来看看梅挚所写的婚书。
梅挚虽然是武将却是很好的文采,虽是婚书打开第一页是一封信。
“吾儿鹤卿。”
董淑慎推开门进来,见他手里拿着梅挚的信,她也没有拆开来看过,便站在他身后环着他的脖颈。
梅鹤卿已经有些不想看了,他把纸合上,“现在写这些做什么。”
“那咱们就不看。”董淑慎想从他手里把信拿走,梅鹤卿用了几分力,“我……还是看看吧。”
“为父一生都在抗敌,想我朝能重兴汉唐之疆域,十三岁入乡兵营,十六岁上阵杀敌,眼见国土被蚕食,百姓遭欺辱,从希冀恢复汉唐疆域到收复燕云十六州,再到收复我故土山东,心越大心越小。”
“如今有次机会光复北上,为父却油尽灯枯,再无力回天,草木零落,美人迟暮,廉颇老矣。”
“将此任托于吾儿,望吾儿慎之审之勇之,功成之日,袅袅青烟直上,慰为父心。”
“切记,切记。”
信不算长,没有一句私语,但是有几处墨块晕开的地方,又明显的能看梅挚的手有些抖。
梅鹤卿把信合上,伸手把董淑慎从身后拉过来坐到他身上,董淑慎握着他的手,“鹤卿。”
“我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李榒强硬的发动北伐,可是内政不齐,朝廷并不是一心抗敌,内乱纷争。
他非不知兵,这不是好局势。
这几天倒是捷报不少,只是都是小捷非大捷也,改变不了局势。
门外凌霜敲门,“大人,有人找您。”
外头的公公早就抑制不住地进院子里来了,边走边喊,“梅大人!宰执大人!”
“不好了,不好了!”
“敌国新君继位,是那个善用骑兵的五皇子啊。”
梅鹤卿和董淑慎对视一眼,心皆沉到谷底,董淑慎握紧他的手,“鹤卿,就算不能赢又如何,不能不打。”
外头公公又喊了一声,“大人,圣上等着您呢。”
董淑慎松开他的手,“你快去吧。”
悲哀的是他们已经知道了结果,可依然选择去打一场会输的战争。
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尊严。
和平不是空口白牙,而是自身就有强大的实力,别国不敢来犯,这是威慑。
来之不易的和平,都是建立在无数的流血牺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