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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哲早上起来,遍寻珠子不见,心下闷闷,然而不敢耽搁时间,匆匆穿好鞋子,简单洗漱,之后将那本《神鬼志异》揣进怀中,快步出了柴房。
走上百十来丈,穿过一道月洞门,来到后花园,踩着布鞋的脚底板刚刚踏在石子小路上,顿感一股冰凉的气流从脚底涌向全身各处,让范哲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还来不及回味,那气流收束成一团,一路向上,直到眉心处才停了下来,继而化作一枚淡白色的骨珠。
范哲心下大震,虽然左近无人,仍走到一株花树后面稍稍遮掩身形。闭眼再睁眼,那珠子纹丝不动,清晰可见。用手去摸,却又察觉不出任何异常。
他心里暗道:“这确是怪事了!那珠子怎跑到我脑子里了?莫不是要吃脑髓吗?”
想起书中的奇闻怪谈,那些鬼怪无不凶残,或食脑,或扒皮,或穿心,受害者的死状惨不忍睹。范哲心中害怕,忍不住又打了一个激灵。
他在这处站了半刻,再没感到异常,不得不咬了咬牙,怀着忐忑的心情从树后走出,在石子小路上继续穿行。
每走一步,那珠子就吐出一缕冰凉的气息,从头顶蔓延全身,仿佛在配合他的步伐,节拍一点不差。
范哲觉得体内凉凉爽爽,浑身通畅,稍稍放了心,准备等喂完马再来探究一番。
后花园的地方不小,布局雅致,除去色彩缤纷的花树,还有许多假山凉亭,池塘曲廊。现下时辰还早,人并不多,范哲只碰到几个眼生的仆役,都是躬着身子低着头,步履匆匆。
他也无心和谁攀谈,三转两转,又来到昨晚的芍药花丛旁。
宝清早等在这处,见到范哲也不说话,直接伸出手掌。
范哲迅速取出书册递了过去:“谢谢你。”
“行了,你也别啰嗦了。”宝清一把接过,看也不看收入袖中。离去前她又小声提醒:“你今天小心伺候着,府里有贵客上门。”说完就小跑着离开了这里。
范哲见她行色匆匆,不由猜测今天来的是什么贵客,当下不敢怠慢,连早饭也没去吃,匆匆穿过后花园,走向前院的马厩。
金王府占地极广,三进三出,数百间房舍坐落有序,过了后花园就是府内主子们的住处,分成东西两座院落。出了院落再往前就是银安殿,通常是祭祖所在。传说金家先祖帮大启打下了这座江山,立下不世功勋,因而被誉为武神,受万民景仰。
绕过银安殿再向前数百丈就是正厅,过了正厅才是前院,马厩也设在那里。
此时范哲刚刚走到银安殿附近,还有百十来丈的距离,这里种着许多四季常青的松柏,又有殿内燃着的香烛味道,气氛比别处要庄严许多。
他正要再往前走,忽听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娇叱:“你个死妮子,说!是谁让你诬陷本小姐的?”
“小姐饶了奴婢吧,奴婢什么都不知情,呜呜。”哭声听上去有些凄惨。
范哲听出哭声正是宝清,而那高高在上的叱问声必是小姐无疑,心中不禁起了犹豫。
“小姐向来跋扈,万一真起了性子,再扔出一道火焰,宝清可就要遭了殃。这事不能冒然出头,否则不但难救宝清,恐怕连自保都难,我还是听上一会儿再说。”
范哲见左右无人,便选了一棵松柏,藏起身子侧耳倾听。
听那边小姐骂道:“让你嘴硬!给我打!”
噼噼啪啪!
那处很快传来一阵皮鞭抽在身上的响动,夹杂着宝清凄惨的叫声。
打过一阵,小姐似乎解了气,制止了手下,冷哼一声:“你和霍公子身边的彩琴说我跋扈,这话被霍公子拿来嘲笑我,你自己说该怎么办!”说到最后语气森冷,让人闻之胆寒。
宝清的哭声断断续续,话语连不成句,难以分辨,躲在树后的范哲却猜出了究竟。
霍公子他爹和府主金三鼎同殿称臣,传闻霍公子长相俊俏,武艺过人,走在街上都有人投怀送抱,而小姐金玉瑶也是仰慕者之一。
自己确实帮宝清写了几封书信,其中有一封是写给一个叫彩琴的姑娘,提到了小姐。宝清的原话:小姐的脾气有点急。
范哲不敢添油加醋,一切都是原话照写,不想却惹出了今天的麻烦。
“要是早知道那彩琴是霍公子身边的人,打死我也不敢这般写。”
范哲心中后悔不已,怪只怪自己太想学狗屁神仙妙法,做事不过脑子。主子再如何,也不是下人能够横加指责的,这偌大个金府,堂堂的小姐,就算把一个仆役活活打死,旁人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死奴婢,竟敢偷东西!”
小姐的一声尖喝让范哲打了个哆嗦,暗道:糟糕!她肯定发现那本破书了!
果不其然,小姐的声音再度响起,有说不出的轻蔑和恶毒:“你大字不识一个,这书莫不是给你哪个相好的偷的?本小姐就告诉你,别想着攀上高枝变凤凰,你不配!你们几个也看看,是不是很可笑?”说完她先哈哈的笑了出来。
几个近身侍卫也跟着笑出了声,夹杂着下流的话语。
“这丫头的相好说不定就是霍家的奴才。”
“书都偷了,人肯定也偷了,就是不知道偷了几个。”
“小姐,不如把她先赏给属下如何?”
这帮狗腿子,人话是一点都不会说!
就在范哲忍不住要跳出来的时候,听见宝清抽泣着断断续续说道:“书是范哲偷的,我是替他还回去,信也是他写给彩琴的。小姐,求求您别把我赶走!”
范哲很快被两个侍卫推搡着来到了银安殿前。
本来他刚才躲在树后面,突然听到宝清诬陷,震惊之下碰到了树木,发出不小的动静,结果被人轻易从树后抓了出来。
他心中忐忑,不知道小姐会如何惩罚自己,更为宝清的诬陷而感到难过,心里乱成一团麻,身后还有两个横眉立目的侍卫,百十来丈的距离走得异常艰难。
“跪好了!”
身后的侍卫一脚踹在范哲的腿弯处,把他踹得踉跄跪地。
宝清就躺在旁边,头发散乱,绿裙早被鞭子抽得四处漏风,血迹斑斑,就像昨夜开得正好的芍药花一般,绿的是花干,红的是花朵。
她一脸麻木,眼神呆滞,偶尔发出嘶哑的抽泣,只在看到范哲跪地的刹那,脸上才出现一丝愧疚,但是很快就偏过了头去。
范哲的膝盖硬生生砸在青石板铺就的殿前,立时感到锥心的刺痛。他咬着牙,低着头,一声不吭,只把脊背挺得溜直。
眼前红裙一闪,香气扑鼻而入,听那香气的主人淡淡说道:“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