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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还以为你告诉她们你要出宫办事。”皇后笑吟吟地睇着他,席临川面色微沉:“她们来时必定告诉您我去宣室殿了,姨母您是故意的。”
殿中沉寂,二人皆隐含愠色,对视了一会儿后,皇后挥手让旁人出去。
“您什么意思?”席临川主动问道。
皇后站起身,一步步踱近了,却始终没有看他,口吻悠悠的:“你刚懂事,你舅舅就把你带在身边了。教你读书认字、教你射箭骑马,你第一次出征也是随他同往,若他不给你机会,你就没有那八百轻骑取赫西王首级的一战。”
席临川眼眸微垂,应了一声“是”。
“现在你和你舅舅同为大司马,但陛下说了最高统帅是你,可见陛下器重你。”皇后稍侧过头,看着他,保养得当的面容上目光微凛,眼角还是显出了些许皱纹,“功成名就了,便想去过潇洒日子了?你该知道你和郑家无法分开。”
席临川静舒了口气,回看过去:“舅舅告诉您的?”
“本宫是皇后。”
“但您不能干涉朝臣的事。”席临川并无退意,语中微顿,续说,“您别拿‘郑家’说事,此事舅舅未曾拦过我,您若在给自己做什么打算,大可直说。”
“本宫的打算就是郑家的打算。”皇后下颌微抬,惯有的威严慑人,“你舅舅不似从前年轻善战了,本宫更比不过后宫新晋的那些嫔妃。福儿还不懂事,六皇子已经越来越得陛下喜爱了……郑家需要你留下顶住大局。”
皇后的手搭在他肩头,缓和下来的面容上凌色不再,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和蔼:“你才二十三岁,前面必还有无限风光。安心做你的大司马吧,让你的妻子做受人艳羡的命妇,等你的女儿长大了,也会有一门很好的亲事——不是许给宗亲也是嫁给数一数二的世家,必定一声荣华。”
“你已经把算盘打到我女儿头上了么?”席临川淡然回看着皇后,轻声而笑,“我至此位多劳舅舅栽培,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因眼前荣华拖着他一起死——您不知道先太子乃至许多皇子有多恨郑家、多恨我吧?”
他言罢,不等回复便向皇后一揖,无所顾虑地转身离开。
身后一句“你别逼本宫强留你”来得冷冽,席临川脚下驻了驻,不屑一笑:“我知道您的行事习惯,您若有办法强留我,就不会有今天这番交谈了。”他稍回过头,视线一划,“您只有在无计可施的时候,才会同别人打商量。”
他再不停脚地出了长秋宫门,直朝着设宴的含章殿去。抽出袖中的奏章看了一眼又装回去,缓了缓略有紧张的神色,恢复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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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贯不太习惯于应酬的红衣已然有些招架不住,虽然到殿的人尚不算太多,却几乎都围在眼前。
只因席小溪实在太萌,弄得十几岁的贵女按捺不住、贵女们的妈也十分喜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夸得席小溪都打了哈欠……
可算看到席临川了。
“临川。”红衣面露喜色地一唤,面前聊得正欢的人们终于散开了些。席临川对此倒是拿手,三言两语就将众人请离了,在红衣身边落了座。
红衣自是记着方才在长秋宫中有些奇怪的对答,打量他一番,问道:“可出了什么事么?”
“没有。”席临川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一会儿席上若出了什么事,尤其是陛下和皇后娘娘若说什么……皆有我来应付,你别为顾面子找台阶下。”
“哦……”红衣迟疑着一应,愈发觉得奇怪。席临川又道:“席焕和小萄呢?”
“方才听说大将军到了,去宫门口迎了。”她回说。他点点头,执盏兀自饮了口酒。
琼浆滑下时一股灼烧感涌起,似乎连思绪都在这灼烧中被激得涌动更快,他思量着各样的可能,沉默得像一尊石像。
殿中的人愈来愈多,许多人前来同他打招呼,他都反应得过于“简练”。直弄得红衣越发窘迫,独自应付不是、不应付也不是。再望望正统敏言长公主交谈的陈夫人……把她请回来也不是。
在帝后一同驾临含章殿时,席临川可算完全缓回神来,同众人一起施了大礼。
起身间,红衣忍不住追问他究竟怎么了,却是目光刚一抬,就见一宦官正迎面行来。
这宦官她见过,是长秋宫的掌事宦官,便客客气气地道了一声“大长秋”,那宦官一揖:“夫人,皇后娘娘格外喜欢您家姑娘,想请您上去坐。”
红衣眉头微蹙,未敢擅应地看向席临川。
席临川淡睇着那宦官,上前一步,压低的声音不传六耳:“劳中贵人去禀皇后娘娘,我的妻女今日不能离开我身边半步。”
红衣眼见那宦官面色骤白,震惊地看了席临川半天才向九阶走去。心底的不安愈显明晰,她又唤了一声:“临川?”
席临川拉着她坐下,迅速而简短地告诉她:“皇后可能想把泡泡扣下。”
这话让红衣霎然惊住。
无所谓原因是什么——原因是什么这事都不成。泡泡才四个月,凭什么让别人“扣下”?
红衣强沉口气,还要再问,身边的人已然多了起来,奉酒、呈菜的宫娥络绎不绝,有那么两个时不时地扫二人一眼,显然是格外注意着他们。
便只好把问个明白的心思强压下来,见席临川沉默饮酒,便跟着他沉默饮酒,一边饮一边想一会儿可能会如何、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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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这一场宫宴素来最是宏大,歌舞菜肴皆备得用心,与之相辅相成的,是客套的礼数也分外的多。
先是有一番歌功颂德,再是依次上前向皇帝贺年……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可算到了“各吃各的”、“各聊各的”的环节。
这晚的乐舞着实不错,虽是脱不了宫中的那种束缚感,但从舞蹈编排到乐曲也都是极好的了。红衣一边担心着席小溪的事,一边又仍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又一舞终了时,酒也过了三巡。殿中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皇后的声音自九阶之上悠悠传来。
“陛下,今日临川是带着女儿同来的。”
虽是离得不近,仍足以听得清楚,带笑的话语让席临川与红衣皆心弦一绷。
“那孩子虽然才四个月,却是乖巧得紧。福儿也喜欢得很,守在旁边看了许久。”皇后笑吟吟地说着,话语稍稍一停,转而显得有点悲伤,“唉……宫里没有和福儿年纪相仿的孩子,小溪虽也比他小两岁,但就算最接近的了。”
红衣咬一咬牙,暗说这话题抛得可真“委婉”啊。
接下来的话,显然就不是在同皇帝说了,略提高的音量带着商量的意思,皇后说:“临川,福儿和小溪年龄相仿,本宫又是你的姨母,他们表叔侄原也该亲近点。依本宫看不如让小溪住到宫里来,一来让他们互相有个伴,二来宫里照顾得也更细致。”
表叔侄……
直到皇后这般把辈分点出来,红衣才意识到这俩孩子压根不同辈!更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又见席临川一直沉默着,狠一切齿,径自笑道:“皇后娘娘,小溪才四个月,正是离不开父母的时候。此时让她进宫,怕是不合适。”
皇后那一番话后并未添一句“你觉得呢”之类的询问的话,大有强迫的意思;红衣这一句答语,说得亦是生硬,就是母亲为孩子做主的意思。
皇后却不在意,颔首一笑,又说:“不妨碍她和父母亲近。你们平日都在长阳,你大可日日来宫里看她,这样于临川反是更容易些,上了朝后先来看她,然后在回府去料理别的事情,也无人扰他——算来和她也不过是每晚睡觉时分开,没有你想得那样会生分。”
她这样一说,红衣一时就有点应付不来了。
滞了一会儿,手在席临川衣袖上拽了拽,反被他一握:“别急。”
见他二人皆不吭声,皇后满意一笑,侧首询问皇帝:“陛下觉得如何?”
“嗯。”皇帝未予置评地随口应了一声,许是未觉得有什么不好,便向席临川道,“临川意下如何?”
红衣紧张地看着他,他终于抬了眼眸,站起身理了理衣衫,在众人的瞩目下,向大殿中间的宽敞过道上行去。
端正一揖,湖蓝色广袖展开、又恢复波褶,他直起身,舒了口气,闲闲道:“臣觉得不合适。”
上面默了一会儿,皇帝问他:“为何?”
“嗯……说不好什么‘为何’。”席临川有点为难地苦涩一笑,似是认真思量了一会儿原因,才又续说,“只是‘觉得不合适’罢了……臣是她父亲,此事还请陛下许臣做主。”
……哈?!
红衣坐在席上都哑了。
看看乳母怀里熟睡的席小溪,又看看在殿中回话的席临川,怎么看都觉得他这衣冠楚楚的样子底下还是藏着一股“痞”劲儿。
她还觉得这事有什么深不可测的□□呢、以为有什么要斗智斗勇的剧情呢,方才她还和皇后周旋得入戏呢!
怎么到了他嘴里,就又成了这么“简单粗暴”的应对方法?他那话翻译过来……那不就是“我是她爹我说了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