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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活过一次对不对?席临川只觉得一切思绪都被这一句话激空了。
虽则朝中军中总有许多事不能同她说,这不算他唯一一件瞒她的事,却是唯一一件他有意瞒她、且想一瞒到底的事。
如今,她却就这么知道了,还这样直白地来问他……更说及了他上一世的事情。
“你……”他竭力克制着震惊的情绪,惶恐的目光在她面上看个不停,想从她亦存紧张的微白面容下,看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直说就是。”红衣深吸一口气,更多了三分平静,“无论是怎么样的,我不为这个计较从前的事就是。”
她咬一咬唇,又说:“我想……我和你上一世遇到的那个红衣应该有许多不同,你大概也很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不同。我不在意你此前是不是拿我当做一个不同的她看过,我只想知道……你喜欢的究竟是现在的我,还是根本无所谓现在的我、只是因为我们长得一样。”
她想,她已将心中的分寸说得够明确了。
她确是无法计较他究竟有没有真真正正地区分过她们两个人——毕竟对他而言,从容貌上来看,她们横看竖看都是同一个人;又是以同一种方式出现在他府上,大概就算换做是她,也没有什么理由直接去想到“这个人可能换了魂”这样的原因,充其量只是纳闷为什么会存在不同而已。
所以她所在意的,只是他到底在以怎样的身份看她。
席临川心惊不已地听着她的每一个字,愈听下去……愈觉得冷静了些。
他带着疑惑打量着她:“你……不在意我重活一次的事?”
为何只问关于那个“红衣”的事?她不觉得重活这种事很奇怪么?!
红衣摇一摇头,答得笃然:“不在意。我信缘分,不管你是第一世还是重活了一世,能在一起就是缘分——但,我在意这缘分是不是属于自己的。”
另一句话她暂且没提:重生什么的,在她看来没那么值得惊讶,她还是穿越的呢……
席临川的心中紧绷的不安骤然松下,长舒出一口气,轻松一笑——嘴角上扬间露出几颗白牙的和煦笑容,让仍心绪复杂的红衣蓦地怔了。
“我大概是最清楚两世里的你有多少不同的人了。”他眼底也沁出笑意,目光凝在她面上,轻缓地道,“很多次……想告诉你我最初那一箭是因为上一世的事而去的,又实在不知这话该怎么说。”
所以一直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在觉出她的不同之后,他为那一箭有多后悔!
“我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些事,但是……”席临川说着,沉吟起来,默了须臾又道,“我最初时拿你和……那个‘你’对比过,只觉得奇怪。再后来便不比了……”
红衣一怔,追问他:“为何?”
“没办法比。”席临川一声苦笑,“什么都不一样,想法、性格、态度……除了长得一模一样之外,再寻不到共同点,我连说服自己你们是同一个人都做不到。”
他坦诚地说着,小心地扫一眼她的神色,又道:“嗯……如果两个你真的有什么相像之处,我大概……我大概无论如何都不会娶你了。”
这回,换做红衣哑住。
这么彻底?!他一直在心里分得这样清楚?!
她有些难以理解这一前一后的反差——那个“红衣”那般确信他待自己好是因为她,直接来问了他,他却又这样明明确确地告诉她,如果她们俩有一点相像,他们可能都不会成婚了……
左想右想觉得这其中必有什么细节是自己不知道的,红衣蹙蹙眉头:“你这么讨厌她?她不是……你的宠妾么?”
“我瞎。”席临川轻一切齿,淡睇着她,轻喟道,“这话说来不好听,但是我上一世时认识的那个你,最后为一己之私让几千将士命丧黄泉,实在是……混蛋。”
“哈……”红衣惊喜交加地蓦地笑出来,目光注视他片刻,又笑一声。而后笑音连成一串,一声比一声清脆,直笑得席临川不太自在。
“傻笑什么?”他蹙起眉头一抱臂,“我担心了你一整天,然后你好端端的自己回来了……就开始笑话我?”
“不。”红衣止住笑摇摇头,双目一红,“我担心了好久,一直在想,如果你真的只是因为喜欢那个‘红衣’而待我好的,我该怎么办。”
她一壁说着,一壁又上前了一步。
他显是下朝回府后听闻她回来了就径直赶到了南雁苑,一身轻甲尚未换下,轻甲上光亮的皮子透着寒意。
红衣却顾不来这么多,轻一咬唇,侧脸贴向他的胸膛,隔着轻甲传来的心跳声微乎其微,她仍是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徐徐一叹,平静道:“如果过几天我又消失了一次,然后再度回来……你就杀了我吧。”
“什么?!”席临川骤惊,双手一把她的肩头,错愕道,“你到底遇到了什么?”
“我不是红衣——不是你两世遇到的红衣不一样,而是我根本不是她。”她与他对视着,说着听起来无比荒唐的事情,却是心如止水,“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被车撞死了,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她。但她……她现在找回来了,她成了赫契的巫师,要我把身体还给她,她要继续跟你在一起。”
她说着,如料从席临川眼中寻得了分明的震惊。缓了口气,又道:“那是我们没有接触过的势力,强大到能从皇城里的大将军府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弄走。她说如果我不答应,就每天杀死一个贵族,最后也会轮到你身上。”
“但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让我看着你去死却什么都不做。”
席临川快速道出的一句话将她后面想说的全截在了口中。红衣稍抬起头,见他眉头紧锁的神色极是笃定,和他字字掷地有声的话语一起,让她没了继续说服他的理由。
“那……有什么别的办法吗?”她凄然一笑,“能不让我死、又能不让你冒险的办法,有吗?他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把我从大将军府里弄走,一切守卫行动虚设,但我……我连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
席临川屏息沉吟片刻,犹豫着问她:“你是怎么回来的?”
“他们用马车送我回来的。”红衣如实道,“但是蒙着眼睛,我什么都没看到。回府后听下人说你叫人封了长阳城,我想……应该是没出长阳吧。”
“嗯。”他忖度着一点头,默然良久,侧首低喝,“叫余衡带八百轻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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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临川所说的八百轻骑,便是他首战时随他长驱直入赫契大营、取了赫西王首级的那八百人。
他们原在郑启手下,和几万人的军队比起来,也皆算是精兵了。
郑启把他们派给他自有原因,因为他们同他一样年轻气盛,存着满腔想为国尽忠的热血,又个个智勇双全。
首战便立了大功,八百人皆封赏不少。而后席临川也着意在这八百人身上多下功夫,各样的训练严苛残酷,沙场相遇时,让赫契人闻风丧胆。
八百人分了十六旗,目下,十六位总旗聚在正厅,一起认真研究怎么帮将军夫人脱困……
“长阳城共六十四坊,纵横街道二十五条。”线条清晰的地图在眼前平铺开来,席临川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半圈,“三人一组,纵向由北向南、横向由东朝西行走,沿途无故不得交流。一人领路、一人记录,剩下一人蒙着眼睛走,听到什么明显的动静便告诉记录之人,那人负责去看是何处发生的声响——商铺、摊贩还是人家,将地点写明,周遭有什么也记清楚。”
“这要找听觉敏锐的才行。”一总旗听言拎剑离座向外走,“在下去挑人。”
“多谢。”席临川颔首,又看向另一人,“姚康,你带三百二十人,五人一坊去听各坊的动静,也按方才说的法子。”
“诺。”姚康抱拳一应,同样向外行去。
“余衡,你带五十人,二十五人一组……”
“知道了,东市西市。”余衡了然接话,见席临川点头,施礼离开。
红衣呆坐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左猜右猜也猜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在心里默默做起了没什么大意义的数学题。
——二十五条街道每条三个人,那就是七十五个人,六十四坊三百二十人、东市西市五十人,七十五加三百二十加五十……嗯,还有三百五十五。
于是,当席临川开口说“剩下三百多人……”的时候,红衣在旁从容不迫地给了个精确值:“三百五十五人。”
“哦,三百五十五人。”席临川挑眉一扫她,略有尴尬地一清嗓子,“除却与皇宫相接的三道处外,其余十三道城门每处添十人。余下的……”他谨慎地扫了红衣一眼,直接自己算了出来,“二百二十五人,在崇贤、永宁两坊借民居待命,如出意外,以烟火为号。”
“诺!”余人各自抱拳,应话有力。红衣仔细思量一番,疑道:“不用我做什么?”
“用。”席临川点头,垂眸笑道,“你先去睡足了,待得他们回来,自有要你帮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