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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看着聿郸的神色一点点慌乱下去,那双盯在“楚锦燕”身上的眼睛再也挪不开,好像要把这个人看穿似的,那么死死盯着,又充满恐惧。
“你……”他轻吸着凉气,觉得几尺开外席临川的声音如同梦魇:“我知道你差人验过尸,但是……”他也看向楚锦燕,一笑,“所以我觉得,让她在涉安侯府里,比在席府中合适。”
聿郸猛地打了个寒噤。
琪拉看出不对,忙要上前查看,却被他挥手挡住:“你先出去。”
“……君侯?”琪拉怔然,聿郸又一喝:“出去!”
下人们也都随之退了出去,偌大的正厅中,只剩了席临川、聿郸、红衣和那个楚锦燕。
席临川轻一笑,颔首吩咐楚锦燕退下,又向红衣道:“你也先回房去。若没吃饱,让小厨房给你做。”
“好。”红衣浅笑点头,起身便向外去了。把接下来的时间留给他们,去处理那些从长阳牵到皋骅、乱成了一团的大事小事。
席临川站起身,面上笑意浅淡地走到门边,紧阖住门,又看向聿郸:“君侯不想说点什么?”
“不是我要杀她……”聿郸齿间打着冷颤,“原该是我把她接去赫契安置,但彼时我已来大夏,新汗王……”
“我说的不是这个。”席临川敛去笑意,神色冷了下来,“你是如何知道皇后和太子不睦的?”
“……什么?”聿郸一慌。
“罢了,先告诉你,方才那姑娘不是帮你办事的那个楚锦燕。”他向前踱了两步,止住脚,沉了一沉,续说,“但皇后和太子间的矛盾,连大夏的重臣、长秋宫的宫人都没有几个知道,母子二人人前总维持得很好……你一个赫契人,来过长阳几次罢了,连皇宫的大门都不曾进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聿郸喉中一噎,席临川足下未动:“还有……为什么我首战途经的村子被左贤王屠了个干净,赫契的军队如何知道我喜速战速决、能做到提前设防?”
他的问法让聿郸心惊急了,强沉了口气,刻意笑道:“我们在大夏有很多眼线……”
“眼线会告诉你去收买一个差点被我一箭射死的舞姬?”席临川淡泊道,眉头微挑,“那时我都想不到自己今日会与红衣这般,你就已想收她为己用了,君侯真是慧眼识珠。”
他面无表情地观察着聿郸的神色,这份惊恐让他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复踱上前几步,席临川径自在聿郸对面落了座,淡声笑道:“君侯可相信六道轮回的说法?也许这‘轮回’会很彻底,投胎仍投到自己身上。”
“你在说什么!”聿郸瞳孔皱缩,猛吸着气看向他,被他这直截了当地说法惊得脑中嗡鸣。
“我是说,投胎投到自己身上,会更想活出些不一样来。”他冷静一笑,为自己取了只酒盏过来,缓缓斟酒,“比如,原该二十三岁便因瘟疫亡故的人……重新活一次,兴许有机会活得长些。”
“你……”聿郸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僵了许久后,木然摇头,“不可能……”
“看来你很清楚我在说我自己。”席临川抿着酒,啧了啧嘴,“那就敞开明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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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殿的灯火通明,也掩不住这场谈话的压抑。
这实在是一场太过诡异的谈话了,两个从前已见过数次的人,忽而意识到对方背后有与自己一样的惊天秘密,而后一五一十地说起来,从前生到今世。
“我以为红衣会为赫契办事……”聿郸苦笑着缓一摇头,“上一世她……没让王廷费什么力气,便被收买了。将军做的每一个决定,她都会告诉王廷,我没想到这次竟全然不同。”
席临川稍点了头,沉息未言。
这也是让他一直惊喜却又想不明白的事。这一世里的变数不少,但彻彻底底变得不同的人,只有红衣一个。他甚至不止一次地怀疑过她和他再经历同样的事,提心吊胆地一再观察……
她又实在不像已活过一次的人。
不仅从未表露过任何对未来已知的事,且整个人都比他上一世认识的那个简单许多。人总是越活经历越多、出事就越老练,总不能是重活一次反倒便得心思更单纯了,“傻”成她那个样子。
“如同将军所说,我想活得不一样,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聿郸叹息疲惫,仿佛无形中有块极沉的巨石压着,压得他的背都瞬间弯了些,“我想阻住那些事,便费了许多工夫,让父王相信我重生之事是真的,但后来……”
他又一声叹:“我让他知道赫契的惨败是为让他及时收手,莫再挑衅大夏。没想到他会变本加厉,想用我所知的未来扭转局面。”
聿郸的口吻无奈到了极致,声音中难掩几许悲戚,一声苍笑:“直逼得我不知还能怎么做……便想两面都做好准备,一边继续劝他收手,一边着手在大夏布局,想把那些惨败推后一些。”
但在汗王的高傲之下,这些反倒加速了赫契的大败。上一世他们所知的最后,也是赫契被大夏军队驱逐到了草原深处、也是汗王被郑、席所部取了首级,但数算下来要比这次晚一年有余。
“上一世你也归降了。”席临川打量着他,不解他这一世为何做了同样的事。毕竟上一世归降后,他很快就病亡了。
聿郸笑音清冷:“我想让父王知道很多事他扭转不了,哪怕是我重生过,也扭转不了。”
席临川略颔首,目光停在他手上仍带着的那只刻着赫契王族纹样的银戒上,沉了一沉:“所以你挑拨皇后和太子,是为赫契设了最后一道保护。”
那件事来得那么巧。大夏的主力皆压在边关抵抗赫契的时候,太子在长阳反了。
若是个寻常帝王,最易想到的大抵就是掉部分军队回去先守长阳,这样一来兵力自然分散了,赫契军队便得以喘息。
但也偏就那么巧,当今圣上根本不曾为此干扰军队作战,太子假传得旨意也被他们识破。
牙关狠咬着全心相信何袤能抵住这些变数,自己仍强守在边关,依旧打得赫契人扛不住。
席临川放下酒盏,默然片刻,又说:“那你告诉我,你让楚锦燕透给太子的关于皇后的旧事,都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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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涉安侯府都没人能说得清楚昨晚的宴席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总之宴席散后涉安侯去了书房,后来侯夫人寻了过去,而后二人大吵一架。
府邸的另一边,一方供客人居住的小院被衬托得安安静静,骠骑将军似是回了房便睡了,直至太阳初升,院中才又有了动静。
小萄端着洗脸的清水走近房中的时候,红衣正伏在席临川胸口发呆。
见小萄来了也仍不想起身,懒懒地让她把盆放下便是。小萄却没走,浅蹙着眉头走近了两步,向她道:“府里有个婢子……奇怪得很,昨晚公子和娘子去参宴,她一直在奴婢房里问东问西的。可奴婢跟她又不熟,偏她能做出一副是旧相识的样子。”
红衣听言抿唇一笑,支起身小看席临川:“雕虫小技?”
“大技、大技……”席临川不给她多作揶揄的机会,直接服了软,转头向小萄道,“你心里有数就是了,不用太在意。”
“诺。”小萄神色稍松,屈膝一福,红衣探手在他肩头戳了戳:“什么时候回长阳?”
“这么心急?”他笑看向她,一哂,“再过两日,过完上元吧。待得聿郸把该呈给陛下的奏章送出去,我们再走。”
红衣点点头,不过问到底是什么奏章。席临川伸手一弹她额头:“快起床。”
“……”她揉揉额头蹙眉瞪他,手刚挪开,他又一次弹过来,“瞪什么瞪?我早膳都吃完了,你还懒着。”
……多讨厌啊!
古代和现代的生活方式那般不同,她唯一得以延续的“恶习”只剩了赖床,如今他还不让她赖。
不忿地扯扯嘴角,红衣心情沉痛地从他身上翻过去蹭下床,没精打采地穿上鞋子,踱过去盥洗。
早晨习惯饮一杯清水,和在席府中一样,仍是她洗完脸,那杯水便呈了过来。
红衣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深吸一口气,还是觉得困。
不禁再一瞪席临川,见他悠哉哉躺在榻上的样子,脚下泄愤地一跺,行去侧间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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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临川笑看着她离开的样子,静了一会儿才挪回视线,望着榻上幔帐继续思量眼前的事。
须臾,忽闻外面一声轻叫,甫一回神,便听得小萄声音惊然:“快、快去禀涉安侯一声……请郎中来!”
请郎中?
席临川骤然蹙眉,翻身下榻,径直进了侧间。
“怎么了?”他急问一句,目光一定,便见红衣衣袖半挽,眉头紧蹙地紧盯着自己的胳膊。
他复上前一步,执过她的胳膊一看,一片红疹清晰可见。
“又过敏了……”红衣反倒安慰起他来,手搭在胳膊上,想挠又只能强忍着,“就是痒得很……你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