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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红衣来说,这一路的行程用“有病”来说一点都不过分。
虽则这次把赫契人打得够惨,但保险起见绿袖还需在赫契多留些日子,于是返回长阳的只有她和小萄两个人。
——两个看模样就不是坏人的姑娘,天天被八个铠甲齐整的制服男围着。
途中的时候,无所谓她们两个在聊天还是近沿街的小店看看,那八人轮着班,绝对永远有两个人保持“手握剑柄随时迎战”的状态——弄得红衣连砍价都省了,谁也不敢坑她;
吃饭的时候,必是她们两个坐在中间一桌,那八位两人一组,以她们为中心东西南北各一桌——去哪个酒楼都吓坏人家掌柜;
至于睡觉的时候,她若是夜里起来想到客栈的院子里走走或是跟小二要茶水,一推开房门,外面准有四个人朝她咧嘴一笑:“娘子醒了?”
……这不是有病吗?!
但相比之下,这还算正常的。
更有病的是那个席临川。
原是他带着军队走在前面、她们慢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中间差了多少距离她不知道——反正被保护得这么安全,她也没什么“赶路”的心思。
偏他每两到三天准能折回来一趟,精准无误地摸到她们所在的位置,然后陪她吃顿饭,或者“哄”着她睡觉之后,自己再安静离开。
“你不累啊?!”
第三次,红衣终于忍不住见了面就把他往客栈外推了:“扔下几万大军来看我……亏你干得出来!回去回去!还有那八位,留两个就行了,我没那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没那么多人想占我便宜!”
——这事说来就来气。他最初差人来找她的时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不跟手下说名字也不说长相,告诉人家“最漂亮的”。
结果,熙原城里最大的青楼的头牌当时也在街上围观呢,他的手下可真不瞎,这四个字真没落红衣头上。
席临川没吭声,脚下略施了力往后顶着,带她说完猛地完全定了脚,笑吟吟道:“不累。我是觉得让你自己走实在过意不去——若不是军纪严明,必直接带你同回了。”
他解释得有点歉意,红衣狠一翻白眼:“我又不是不理解这个!”
她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
还有,那个“军纪严明”……是指有一条说“夹带女人者斩立决”——不多想都知道,初定这规矩的人,必是怕将士们打仗分心。
这位前辈如是知道因为有这么条规矩在,所以如今有位将领天天折返十几里回来看自家女眷……必定会吐血三升!
“兵病病一个,将病病一窝!”红衣阴恻恻地瞪着他,说得咬牙切齿。
于是,在红衣的强烈不满和严正抗议之下,席临川还是厚颜无耻地留了下来……
晚饭就在这家小小的客栈中用的,叫了三个荤菜三个素菜。
红衣赌着气一个劲地瞪席临川,席临川慢悠悠地夹了一筷子鸡蛋。
她接着瞪他,他吃完了鸡蛋又拿了螃蟹来剥。
她还在瞪他。
“不饿?”他眸色清亮地望向她,毫无心虚。
见红衣不回答,手上一揪,将一大块蟹肉揪了下来。
悠哉哉地送到她嘴边:“来,张嘴,啊——”
“啊!啊!啊!啊!”
周围四桌士兵乍然听得将军温和哄媳妇的腔调骤转成惊天动地的惨叫,身形一震,逼着自己不回头。
把人齐齐地颔首、执盏、喝茶。
窗外,一群受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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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恶*件”并没能阻止席临川再度折返,只不过再喂她吃东西的时候,他长记性地一概用筷子了。
军队自比红衣一行早一些到长阳城,城门打开,百姓们的欢呼声如旧,有禁军在旁开着道,将领们缓缓前行。
行至皇城门口,看到了前来传旨的宦官,说旁人先行歇息便可,只传两位大司马入宫觐见。
席临川与郑启便进了皇城,一路策马至宫门口,宫门甫一打开,便见两名宦官小跑着迎了上来,齐一揖:“请将军下马。”
席临川一凛。
侧首见郑启已未说什么已下了马,自也只好下马。那两名宦官牵着马往别处走,他二人先行踏入了宫门,席临川压声道:“舅舅,不对劲。”
郑启神色微沉,一点头:“我知道。”
早在郑启刚做大将军的时候,皇帝便下过旨,特赐他可以骑马在宫中行走;后来,十七岁的席临川做了骠姚校尉,皇帝觉得他日后必成大器,索性直接把这道恩典又赐了一遍。
在这事上,舅甥二人皆多了一份谦逊小心,得这旨时未作推辞,之后却并不曾当真骑马进过宫,每次都仍是在宫门口下马,然后走进宫去。
他们有这份自觉无妨,此前却并没有哪一次见到皇帝差人来请二人下马。
这件事不对劲。
不动声色地继续往里走,两名宦官随在约莫一丈之外。
片刻,已经过含章殿,从巍峨的大殿外墙边走过,眼前豁然开朗时,便已到永延殿前的长阶了。
二人同时一驻足,遥见几名禁军一并行来。
“骠骑将军、大将军。”几人维持着拱手的姿势,头也不抬地道,“永延殿在前,请将军暂交佩剑,入殿觐见。”
席临川顿时一凌,喝问:“谁的意思!”
那禁军仍未抬头,平缓回道:“自然是陛下的意思。”
不可能,不可能是皇帝的意思。
他们出入皇宫这么多次,皇帝从没有让将领放下佩剑过。这次同样是凯旋、他二人没有什么过错,不应有这样的旨意。
除非……
这是皇帝的意思,却不是那个皇帝的意思了。
“铛”地一声,剑镗离鞘,长剑嗡鸣而出,在空中划出的声音仿似呜咽,转瞬间已指向那禁军的喉咙:“谁的意思。”
席临川话语微颤,目中杀气腾起:“我再问你一遍,是谁的意思。”
“是陛下的意思。”那禁军答话未变,一顿,又说,“在下不敢假传圣旨。”
郑启抬眸看过去,视线投向数丈外永延殿前的长阶,森冷一笑:“不知大人说的‘陛下’是谁?”
眼见舅甥二人俱是不肯从命的样子,数名禁军登时佩刀出鞘。偌大的空地上,秋风微拂,肃杀氤氲!
“我不会去跪轼父篡位之人。”席临川目光冷若寒刀,“我不接受他的旨意,大人应该知道我口中的陛下是何人——陛下若尚在人世,人在何处?若已驾崩,敢问灵堂何在!”
那禁军惊然退了半步,目光闪烁不定:“你说……什么?”
“我是接陛下旨意回来觐见的。”他声音冷硬,“我只觐见下旨的那个人——若是旁人冒用了他的名义,也恕我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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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厮杀,便在永延殿外开始了。
一方是久经训练的禁军、一方是刚从战场拼杀而归的两位将领。
刀光飞闪,剑影四射。
秋日的阳光映照在地上的青砖上,暖意与凄寒并生着,在宫宇楼阁间萦绕出一派诡秘。
席临川薄唇紧抿,一声不吭,剑剑狠厉!
剑刃割破飞鱼绣纹,鲜血四散溅洒,在青砖上一弹,绽成一朵暗红的鲜花。
那禁军急退两步,又有其他禁军迎上,持刀相抵,毫无惧意!
他们却似乎想留活口……
席临川愈是过招便愈有这个感觉,不觉蹙了眉头,借隙一望郑启,见他拼杀间亦有惑色。
太子难不成还觉得能留他二人为己用不成?
手上宝剑未停,又朝一禁军狠刺而去。
地上,顷刻间又扬出一片血花。
有暂时避开缓气的禁军喊道:“将军莫肆意妄为!”
二人皆未理,语声一静,那人又说:“将军素仁善,怎的不念城中家眷?”
郑启眼风疾扫,冷道:“正替夫人报弑弟之仇!”
席临川却蓦地剑锋一收。
红衣……
她还在回城了路上!
小腿骤痛,席临川不及反应向前跌去,闻得身后风声,猛一翻身,正见一锋刀直劈面门而来!
提剑横挡,刀剑相碰嗡鸣悠长。席临川处于弱势咬牙强顶……
须臾,手上抽走了三分力。
那禁军手里的刀忽地得以向下一寸,已然近在他眉心。
“我认输。”他冷然与之对视的眼中,缓缓漾开几分温和笑意,轻声一喟,“但我仍不认新君。大人不必手下留情,取我人头复命便是。”
“临川!”郑启一声急喝。
“或者大人让我起来,我自行了断。”席临川未理郑启,说得平静。
对方人太多了。禁军都尉府上下人数过万,就算他们打得过这几个,也还有更多的人等着。
横竖都是一死。
还不如早死一点,他相信这消息遮盖不住,至少府中人会因他回城却无消息而心生疑惑。
红衣还有知道的机会。
只要她反应足够快……能像意识到太子谋反时一样快,她就可以跑得掉。
“杀了我!”席临川厉声喊道。
那禁军持刀未动,既不继续劈向他,也不让他起身、由着他自行了断。
稍抬起头,那禁军看向仍在同郑启拼杀的几人,略作思忖后一声沉喝:“入殿去禀!”
席临川神色一震。
偏首眼睁睁看着一禁军从拼杀中避出、直朝殿门行去,心绪飞转起来,迅速思量若再生变得变数,如果和让红衣先行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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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不见那禁军回来,倒有几名宦官一同从殿中行出。步下长阶、显是朝这边而来的。
正与郑启过招的禁军刀锋猛一顶,将郑启逼退数步。郑启便也注意到那几个宦官,双方的打斗暂且停了。
那几个宦官像是怕再走近会被他们的余怒误伤似的,离得还有近三丈就已停下,欠着身道:“陛下传两位将军入殿。”
宦官尖细的声音,此时在席临川听来格外恼人,冷一喝:“滚!”
那宦官微皱眉头,清一下嗓子,又说:“将军,陛下可说了……您再不进殿,散朝就要更晚了。长秋宫里皇后娘娘备的宴已热了两回,若再热影响了口味,陛下就把您儿时在珺山装鬼吓唬小宫女的事给各位大人讲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