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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目光复杂地望着席临川,秀眉蹙了又蹙,末了,心中的万般情绪化作一声叹息:“将军还是不要费这个心思了。”
他的心狠狠一颤,感觉好像那根紧绷的心下被倏然扯断,蓦地向两边划开,尖利的断口划出一片刺痛。
她的手指在膝头一下下轻划着,徐徐言道:“平心而论,我不讨厌将军。我知道将军是英雄,更知道将军平素待人很好。若外人道听途说能都数出将军的很多优点,我必能数出更多。”
他将她轻缓道出的话语一字字听进耳中,神色却未因此放松半分。心知这只是铺垫罢了,便索性主动追问那处转折:“‘但是’呢?”
“但是……”红衣轻一咬嘴唇,“终身大事,并非仅仅是‘不讨厌’而已啊……相反,这样的事,只要有一个死症在,便还是不去想了为好……”
她愈说声音愈轻,言罢抬眸觑一觑他的神色,他屏息黯淡道:“我曾射过你一箭。”
她点一点头:“是。将军曾经差点要了我的命,有这一桩事在,纵使您在其他事上完美无缺,我也……”
当时的极度恐惧和伤痛皆是她亲身所历,现在想来都仍觉后怕。那大约是能追随她一辈子的心理阴影了,有这样的记忆在,她实在做不到因为在理智上知道他是个好人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他。
嫁给一个曾经想杀她而未遂的凶手,怎么想都是令人发指的事。
“我知道了。”席临川低笑着点了头,思量再三后,只将满腹的话皆咽了下去,无言地看了她良久,遂起了身,颔首轻道,“你保重。”
这是道别的意思了,红衣低着头站起来,向他微微一福:“将军慢走。”
他叹息着回了一揖,便举步离开了。她没有抬眼,只余光淡看着,知道他一直都没有回头。
看来这件事是说清楚了。红衣心里五味杂陈地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地道:日后便可心无旁骛地做自己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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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伯和一当值的小厮面面相觑地看着,席临川已这样魂不守舍地坐了大半日了:胳膊肘支在案上,手支着头,目中无神、面容呆滞。
他从宫中回来就去了竹韵馆,从竹韵馆回来就开始这样发愣。齐伯看得心里直嘀咕:这是把魂丢在竹韵馆了?
席临川半点都没停地思索了一下午。
越想越是后悔,越想越觉得自己可能许多事都做错了。不仅是这一世,还有上一世。
他上一世……也没有怎么询问过红衣的想法,不曾见她表露过什么不快罢了。他待她好,她便眉开眼笑地接受,从来没有埋怨过什么。
以致于……直到这一世这个截然不同的红衣直截了当地道出来,他才觉出不对头来。
如她所言,姑娘也是人。
是人,就总会有不高兴的时候,时时刻刻都是一副开心的样子才是不对劲。他却不曾细想过这些,一味地按自己的心思宠了那个红衣一世,也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感受。
罢了,上一世这个可以不做多想,但这一回……
席临川清楚地知道,这回他是给自己种了颗苦果,然后,现在长出来了。
他以为他那一箭射死她,便断绝了所有麻烦,却没想到她没死,更没想到她完全不一样。
而后他还慢慢地喜欢上她了。
他自然没有忘了当时伤她的事,只是此前她并未怎么提过,他便不知那件事伤她有多深,还以为后来的种种已然扭转了她的印象……
原来并没有,或者说,“印象”是扭转了的,但那桩记忆仍旧根深蒂固。
长叹一口气,席临川摇着头,烦乱不堪地一拳狠砸在案上。
“……公子?”齐伯犹豫着唤道,席临川却未理他,径自一声哑笑。
她近来对他产生的不满,算起来也是他自己作死。
明明知道她和上一世的红衣截然不同,已有那么多差别让他震惊,他却还是想当然地、一厢情愿地以自己的方式待她好。
他分明有机会不闹到这个地步,哪怕只是直言问她一句她喜欢怎样,都不至于如此尴尬。
席临川心里懊恼极了,简直恨不能再重生一次,重生到上元之前便好,让他把这些天重来一遍,他必定不会再让她这样反感。
但,不是什么事都有重来的机会。
席临川一声喟叹,面无表情地起了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公子?”小厮一愕,和齐伯一并跟上前,询问说,“公子去哪儿?”
席临川无心多做解释,足下未停,只简短地吐了两个字:“解铃!”
……什么?!
那小厮半天没回过神来,甚至不确定席临川说得是哪两个字。茫然地望向齐伯,齐伯停住脚压音道:“‘解铃’!解铃还须系铃人!公子这是碰上后悔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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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韵馆上下早有准备。至了傍晚,在门口候着的婢子遥遥望见席临川来,提着裙子便往里跑。
是以待得席临川走到门前打算提步进去的时候,谨淑翁主刚好迎出来,拦得正好:“君侯留步。”
“……”席临川朝里望了望,“红衣呢?”
“忙着呢。”谨淑翁主挑眉一笑,话语幽幽,“竹韵馆自排的歌舞不随便跳给人看,但可先行订下,择日来看,君侯您该知道啊。”
言下之意,这是里面有先前“预约”的客人来了,他进去不合适。
席临川气息稍沉,倒未再往里闯,只颔首道:“那我在外面等着。”
“你别……”谨淑翁主瞪他一眼,想了一想,推着他出了院门,“倒还真有个事要同君侯说。”
席临川虽并无心多听旁事,仍先问了一句:“什么?”
谨淑翁主笑意未减,眉头却蹙了起来,抬头看着他道:“君侯猜猜,今日下午,何人来此说要看竹韵馆的歌舞了?”
她这个口气让她一怔,沉吟须臾,迟疑道:“舅舅?”
谨淑翁主摇头。
他再想想,又说:“难不成是陛下?”
“……那倒也不至于。”谨淑翁主轻一咬唇,“是太子殿下,说明日就来。”
席临川讶然间,心中骤沉。
“太子殿下虽非皇后娘娘所出,但却是皇后娘娘一手抚养大的,与亲生一般无二……”
谨淑翁主言到即止,席临川自然明白她暗含的意思:也就如同阳信公主的亲兄长一般无二。
“我虽不觉得太子殿下会帮着阳信公主胡闹,但……此事太巧。”谨淑翁主轻语呢喃,抬眸一睇他,复露了笑意,“倒也不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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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在榻上躺到了半夜。
自从谨淑翁主告诉她太子与阳信公主兄妹感情甚笃开始,她就安不下心来,很清楚自己这是又有麻烦了。
多冤,她和席临川明明没有什么事——就算有,顶多也就是席临川一厢情愿。却就这样被一位公主嫉恨上了,还搬了太子出来找她的麻烦。
她直接把自己与席临川“扯清楚了”的事告诉阳信公主,她会信么?
铁定不会。
以装病之类的理由避不出面大概也没用,这样小儿科的方式太子必定能料到,仍旧会来,便是有办法应付她这些主意。
那还不如迎难而上、随机应变,总不好把什么麻烦都留给谨淑翁主。
毕竟,翁主这爵位,旁的达官显贵惹不起,但和太子碰在一起,还是太子更厉害一些……
第二天晌午,红衣心里七上八下地上班去了。
一路都在恶狠狠地诅咒太子,希望他赶紧得个急病、出个意外什么的,别来竹韵馆找茬。
可是还没进平康坊,红衣的脸就垮了。
——太子大抵还没到,但太子府的人已经来了。
整个平康坊都戒了严,守卫五个一个站得齐整、气势十足,就差在坊门口挂个写着“欢迎太子殿下莅临指导”的横幅了。
罢了罢了,太子来红灯区“指导”……传出去也不好听。
红衣深呼吸,和绿袖互相握着手,一步三颤地往坊门口走去。
门口的守卫伸手一挡,冷然喝道:“站住!”
“……这位大人。”红衣心惊胆寒地赔笑,“我们是……里面竹韵馆的人。”
那守卫睇一睇她,神色未变地放下了手,放行。
红衣绿袖继续一步三颤地往里走,整个平康坊都安静得如同一切静止,让她们越走越心虚。
竹韵馆则被把守得更严一些……
红衣心里崩溃地呼喊着:太子殿下,您这哪是来看演出啊!你这明摆着是砸场子来了啊……!
腿脚僵硬地迈进竹韵馆大门,看到院中之人的时候,她立时就定住了。
——那一袭猩红色的斗篷转过来,穿戴齐整的铠甲在阳光下泛出暗光,他略有一笑,提步走向她,在仅剩两步远的时候才停下。
“这回不是故意蒙你——人不先行调来,就该来不及了。”席临川观察着她尚未缓过来的神色说着。
红衣的目光左右一划,战战兢兢道:“将军这是……干什么?”
“有件事要同你商量。”他说着打了个响指,原在院中“镇”着的十余人齐一抱拳,即刻全撤了出去。
“……”红衣心慌地看着他,他看向正厅,“进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