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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的内院里有一座小小的凉亭,虽然周围没什么景致可言,但在凉亭里小坐着也很舒服,尤其是略有凉意的秋天,傍晚吹着小风闲谈片刻,十分惬意。
眼下,红衣站在亭外看着“十分惬意”的席临川,却有点嘴角抽搐
——她也没注意正在进行着的交谈是如何从“被席临川盘问”转变为“席临川帮她们分析开酒楼的可行性”的。
总之当她蓦地觉出不对来的时候,已经是眼前这场景了——席临川笑容温和地在亭子里落了座,颔首接过绿袖递过去的茶水,修长地手指揭开盏盖,抿了一口,思量着徐徐道:
“我觉得你们两个不适合当老鸨。”
——到底什么时候说要当老鸨了啊!!!
红衣在原地噎了一会儿,狠狠跺脚:“将军!我只说要有歌姬舞姬,没、没打算做……那种买卖。”
席临川蹙着眉转过脸来,看了她好一阵子。
他带着点迟疑、又很耐心地解释了一番,红衣终于大悟——这事是她想当然了。
不止是她,就连绿袖这土生土长的大夏人都想当然了。
二人都一直是府中舞姬,从敏言长公主处送进席府,虽则一直身在长阳,也对这外面的世界并不熟悉。
她们只觉得席府每次设宴,都是有歌舞姬的;像淮乡楼这样大一些的酒楼,碰上有人设宴时,也是有歌舞的。所以歌姬舞姬自然要有。
直至席临川淡看着她们一语说明:“酒楼里的歌舞姬多是设宴的主家另请的。”
她们才一下子明白过来。
弄明白实际情况是个好事,红衣仔细想一想,却有点失落—一直以来,她最大的爱好也就舞蹈这一样了,若说“事业”,她也更乐得投身在舞蹈上。
是以对于开酒楼的一系列计划,她最带感的“脑补”也都在舞姬上,觉得若真能有这么一班人马,她便可着手研究新的舞蹈了,兴许真能弄出些名堂来,多好。
于是,即便听席临川这样说了,她还是问了一句:“歌姬舞姬就必须是做……那种买卖的么?”
席临川的神色有些复杂,她便又添了解释:“我备一班清妓不成么?”
“卖艺不卖身”这说法,又不是什么新词。
席临川可算明白了她最初的想法是如何的,定神思忖一会儿,缓言道:“平康坊一些有名的青楼也有清妓是不假……”他的话滞了滞,“但……真没听说过哪个青楼里……全是清妓的。”
“可我们不是青楼啊!”绿袖提醒道。
“但客人不会这么想。”席临川扫了她一眼,坦诚道,“纵使我这不去青楼的,听说你们要备歌姬舞姬,都直接想了那一面——你们可以跟我解释明白,但到时若是有钱有势的客人非要歌舞姬……咳,你们拧得过吗?”
这是个问题。
如若惯性思维如此,那么很多事便不是她们定了规矩就能行规矩的。
红衣心里不由得生了点悲戚,觉得不知该怎么评价这样的事,歌舞本都是艺术范畴,在这里却几乎全和皮肉生意绑定了。她在现代时一心想当个舞蹈家,在这里,只怕舞跳得再好,也不过就是个“舞跳得很好的舞姬”。
“贱籍”、“青楼”、“卖身”这些词是跟舞姬捆绑的,而“艺术”、“美感”什么的,并不重要。
她无声地一喟,知道自己拗不过所谓“主流”,不能做螳臂当车的事给自己招惹麻烦,心里便默默将这想法放弃了,忽听得绿袖道:“明明有……”
红衣和席临川皆一愣,绿袖明眸轻抬:“还在敏言长公主那里时,我听说平康坊东角有一家全是清妓,歌舞姬们议论了好一阵子,后来……关了么?”
席临川仔细一思,了然道:“你是说竹韵馆。”
红衣眼眸一亮——如是真有先例……
席临川笑喟着倚在靠背上,几句话就解释清楚了:“那其实是淮昱王谨淑翁主名下的舞坊,谨淑翁主素爱乐舞,所以专备了这么一拨人供她解闷。后来她又好奇做生意是什么感觉,就开竹韵馆——那地方穷人去不起,达官显贵则都知道底细,即便真去了也不敢做什么,谁也不敢图一时之快开罪淮昱王。”
换言之,那竹韵馆也不能算逆了规矩、首开先河的“先例”,只不过比起那些可以随意将喜欢的歌舞姬收为己用的“有权有势”的人来说,竹韵馆背后的权势更大而已。
再直白点,那就是个“王二代”有钱、任性的玩具,旁人若去效仿,就傻透了。
所以这事彻底没戏,清醒点趁早放弃为好,免得钱投进去还惹了麻烦。
二人同时一声长叹灌入席临川耳中,席临川轻挑眉头看看靠在亭柱旁一脸颓色的红衣,忍笑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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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君侯您人脉挺齐全么!”谨淑翁主清亮的眸色中带着点深长的意味,缓言赞了一句后,饮了口茶,又道,“不过恕我多一句嘴——一个舞姬……就算是脱了籍的舞姬,姑且认为就是良家女子,也与君侯身份差得甚多,君侯您干什么这么上心啊?”
席临川面上稍显不自然,佯装淡然地也喝了口茶,好言好语道:“到底是我府里出去的人,没有旁人帮她,自然只能我席府帮她。”
“哟,面子真大。”谨淑翁主明眸大睁着,毫不留情地跟他掰扯得清楚,“这不是席府帮她,是您亲自出马了,好么?”
席临川不吭声了。
“当初我竹韵馆开张的时候,我这做翁主的亲自写请柬请君侯您都没来,好么?”谨淑翁主笑吟吟地说着,啧了啧嘴,又道,“对人家动了心思您就直说嘛!”
席临川脸色一黑:“没有。”
“那我可告诉婶婶去啦,就说君侯您非亲自荐个舞姬进我竹韵馆,看看婶婶怎么说?”谨淑翁主以手支颐,说得风轻云淡。
席临川就是再硬气,此时也只能服软了。
——谁让她口中的“婶婶”是皇后呢,他的姨母。
起先喝出的一句“别闹!”还有点气势,而后被谨淑翁主带着威胁一横,席临川深吸一口气,只好放软了态度,磨着牙道:“算在下求翁主,行么?”
“不行。”谨淑翁主美目一翻,“我竹韵馆才不随便要人呢,非荐人进来,非得把名目说清楚了不可。”
席临川被她说得额上青筋直跳,又因一来有求于人、二来她是个女子而连骂她都不能,强缓一口气,他支着额头低下眼皮闷了会儿,声音极低:“我想让她回席府去。”
谨淑翁主眉眼一弯,就当没听懂:“那你得找户部。”
席临川额上青筋又跳一下,狠然咬牙:“我想让她既在良籍又能回席府去!”
谨淑翁主“扑哧”一声猛笑出来:“说得这么委婉,我又不是不懂!”
席临川冷眼瞪了她半天,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客客气气地道谢告辞,而没有摔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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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阳各坊在一夜之间都贴出了告示,大致是说平康坊竹韵馆要招个管事的舞姬,待遇优厚,条件有二:一、舞艺过人;二、身在良籍。
告示一出,引得各坊居民指指点点。
舞艺过人没什么,但要身在良籍……这店的老板真是不食烟火了点。
身在良籍的舞姬有几个啊?从良之后多半都赶紧嫁人,谁还等着回平康坊啊?
绿袖已站在自家门口苦着一张脸踌躇了半刻工夫,伸手要推门,还没触到又赶紧缩回来,带着刚哭完丧似的神色扭过头看看,动着口型:“我装不像!”
“快去。”席临川倚在道旁书下朝她摆摆手,又坚定地一握拳,“你一定可以!”
——绿袖一点都不想听这鼓励,扁了扁嘴,又扯开口型:“我真的装不像!”
席临川眉头轻挑,屏息思了一瞬,提步向绿袖走去,附耳低语。
绿袖目光一亮,虽仍有点不情愿,但很快就下了决心,一跺脚,深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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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咣”地一声被撞开,吓了红衣一跳,还以为是入室抢劫。
看看眼前欣喜若狂的绿袖,诧异得更厉害了:“怎么了啊?”
一张纸被绿袖拍在眼前的桌上,红衣好奇地看过去,同时听得绿袖在旁边道:“竹韵馆招舞姬!而且是掌事的舞姬!”
“……我们脱籍了。”红衣看向她,认真的提醒道。
“人家要的就是良籍!”绿袖极力维持着面上的惊喜之意,“你忘了么?公子说那是谨淑翁主开着玩的,都是清妓!”
她当然记得。
不过,低头再看看眼前这页纸,心里莫名地觉得怪怪的——此前从没听说过这地方,怎么前几日刚一听说,这里就恰好招人了?
“太巧了吧……”她把这感觉说了出来。
绿袖豪气地在案上一拍:“无巧不成书啊!”
还是觉得怪怪的。
“风水轮流转!”绿袖继续道,一字字说得跟真的似的,“你看,先前咱去了淮乡楼,淮乡楼就出事了,这是走了霉运;现在该咱们走回好运了!”
红衣看向她,撇撇嘴,满脸就写着一个意思:怎么就觉得不可信呢……
“先去看看就是了!”绿袖有点绷不住了,索性拽着她就往外走,“我看了黄历,今天诸事皆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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