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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跑开数步后不得不停了脚。
乐歌皆停,满座宾客的目光皆投在她身上。蓦地意识到无处可躲,她张惶地四下望着,身后忽一击案声传来。
红衣猛回过头,果是何庆怒极,拍案而起直冲她而来。连退几步,喝了一声:“你别过来!”
何庆自是不听,然则视线一抬,脚下还是停住了。
清冷一笑,何庆抱拳:“君侯。”
红衣喉中噎住,怔然回过头去,惧意更甚。
席临川已起身离席,一扫红衣紧张中紧捂着的领口便已对始末了然。目光划到她吓得惨白的面上,他面色阴沉:“红衣。”
语中有两分明显的责备,激得惊魂未定的红衣忍无可忍:“是他先动手!”
话音未落,倏尔响声刺耳,她忙望去,眼前剑影一闪,何庆已挥剑刺来!
心下惊呼一声“完了!”,红衣想躲,脚下却如同生了根一般挪也挪不动。
直吓得狠闭了眼,黑暗中臂上一沉,整个身子被拖着猛转,未及反应,便听得身后“铛”地一声。
急缓了几口气才敢睁眼,她胆战心惊地回头看过去,不知席临川何时拔的剑,稳抵住何庆劈过来的锋刃,二人正僵持不动。
满座宾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刀光剑影吓住了,一室死寂。
何庆气息显然不稳,带着未消的怒气,一呼一吸皆清晰可闻。
片刻,忽见席临川手上一转,原只是抵住何庆的剑转而直刺而去!
何庆后退避让,席临川挥剑未停。转瞬间局势已转,本先出剑的何庆只剩了防守的份。
利剑“叮铛”交响间时有火花迸出,似只在短短一瞬间,何庆便已被逼至门口。
脚后跟在门槛处一抵,再无可退。
“呲——”两剑直直相蹭而过,直至剑尖触及对方手前剑镗方才定住。何庆切齿,腕上一转,欲直刺向席临川胸膛。
席临川腕上却也一转,避开剑镗,在何庆上臂一划而过。何庆顿时脱力,手上初松间,已被席临川握住剑刃。
狠然一抽,何庆手中宝剑全然脱手。席临川就势向后扬去,松手,被掷在地的长剑带着寒光滑出数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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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何庆欲出语相斥,又被抵在颈间的剑刃噎了一瞬。扫一眼席临川方才直握剑刃的左手,看见指间淌下的血后不禁一声冷笑,“为个舞姬,冠军侯如此拼命?”
席临川回以冷笑未作多言,手上长剑撤开,随手掷在一旁,转身就要回席落座。
“果是自己出身卑贱,与奴籍贱婢惺惺相惜!”
何庆字字冷厉,满座哗然。
红衣愕然望去,席临川足下顿住,面上倒无甚波动。沉吟着,似乎在想该如何作答,又似乎是在等何庆的下文。
“你凭什么一战便封侯!”何庆本就恼着,酒气又冲了上来,说话已不经思索,“我父亲战功赫赫,身经百战都未得侯位,你……你不过带了八百轻骑能立多大的战功?也敢称一声‘勇冠三军’,还不是凭着皇后是你姨母……”
“何庆!”席临川冷一喝,目中寒光涔涔。
席间一阵窃窃私语,众人皆道席临川这是要与何庆一辩战功高下了。却见他身形微转,淡睇着何庆,声音冷峻:“我不管她贱籍良籍,在我席府之内,还轮不着旁人动她。”
未提半句关于战功与侯位的事。
“如是她侍奉不周有错在先,我可以给你换个人。”满座诧异中,席临川还在气定神闲地就事论事,“但对她,要杀要剐,是我的事。”
何庆一阵语结。
席临川绝口不提他方才所恼之事,他反倒不好继续讥嘲下去。原想替父出这一口气,眼下却反被这口气堵得郁结,面色发白地滞了一会儿,自知不能再继续参宴,转身离去。
整场晚宴自也不欢而散。
一众宾客小心地同席临川告辞后离开,也有席临川手下的士兵气盛,拿了剑就要追出去同何庆一较高下,被旁人强行拦下。
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地收拾着残羹剩菜,歌舞姬屏着息退出去,谁都不敢多言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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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席临川离开正厅半刻后,红衣被家丁押去了书房。
她抬眼望去时,满室被烛光照得明亮,席临川坐在案前没有看她。他的胳膊搁在案上,左手平展开来,右手拿着白练,有条不紊地在左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公子……”她犹豫着唤了一声。席临川抬眼,对上她清澈而带惊疑的目光时稍有一滞,而后道:“好好的宴席,搅得彻底。”
红衣一愣,旋即轻蹙黛眉,争辩说:“他……动手动脚的,我总不能由着他。”
席临川长缓地吸了口气,审视着她,数不清已是第多少次因她而生了这种诧异感。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虽没有这件事,但也有差不多的事。
席上助兴的歌舞姬被宾客看上,并不罕见。那时他还未纳红衣为妾,她在席侍奉宾客时总十分尽心,遇到了“动手动脚”一类的事情,虽终究没从了谁,但也应付得十分委婉。
后来是他先一步做了主,不让她再在宴上侍奉旁人、后又索性纳她为妾。但若假设一番,设想如他并未看上她、又有旁的富家公子想纳她为妾,她是不是会拒绝……他并不知道。
可他至少清楚,就算是拒绝,也绝不是这样硬碰硬的拒绝。
“我听说他想纳你为妾。”他凝睇着她道,“何不跟他去?”
红衣一愣,觉得这问题奇怪极了,反问他:“我为什么要跟他去?”
“你不是想赎身么?”席临川稍颔首,继续包扎着伤口,“他若从我这里要人,多少要办得体面,会为你脱籍的。”
“……为了赎身委身他人?!”红衣脑中一阵激荡,想起在现代时避过的一次又一次潜规则,冷意更甚,“明明可以自己努力达成的事,何必如此?在公子眼里……我们这些歌舞姬到底是有多下|贱?!”
席临川凝在白练上的眸光轻轻一颤。
静了一静,他带着迟疑,又问了一句:“那若是我想纳你为妾呢?”
红衣吓了一跳。
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敢相信自己并无听错,答得战战兢兢:“这……有什么分别?我是为得自由而想赎身,不是……不是为一纸良籍身份而想赎身。”
完全不一样。
她的想法,完全不一样。
席临川忽地笑了。手中白练缠好最后一圈,他将收尾处掖进中层,起座离席,出门前,向红衣道了句:“去休息吧。大概过不多时,还得叫你起来。”
……什么?
红衣没来得及问个明白,他已推门而出。留她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也只好怀揣着满腹疑惑出门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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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止昨晚,她夜里都还要清扫庭院,今天都还是上午睡觉。
是以“时差”尚未倒过来,红衣回了房,躺在榻上睡不着,看看旁边榻上睡得很香的绿袖,想聊天打发时间都不行。
从躺着变成趴着、又从趴着转成躺着,直到有人来叩门。
轻应了声“来了”,红衣起榻穿衣,掌了灯去开门。
外面的婢子一福:“红衣姑娘,公子叫你去一趟。”
果然是“大概过不多时,还得叫你起来”。
她随着那婢子走出乐坊,走的路并不熟悉,到了地方她倒也猜了出来——是席临川的住处。
踏进院门还没见人,就先听到了对话。一声音愠怒严厉,似在斥责;另一声音则慵懒困顿,明摆着没睡够。
走近正屋抬眸一看,红衣福下|身去:“大将军。”
郑启站在房中也扫她一眼,转而问席临川:“她不是个舞姬吗?!”
席临川打了个哈欠。
一袭白色中衣裤看起来十分随意,他无甚规矩地坐在案前,手肘支在案上,一脸无所谓:“我都跟舅舅说了,不是大事。”
“你为个舞姬把何将军的儿子打了还敢说不是大事!”郑启斥道,“你知不知道现在已闹得满城皆知,不用等到早朝,连陛下都会知道!”
“知道就知道呗。”席临川没有半点因他的呵斥而生的担忧,反是一副想赶紧结束这番交谈、回去闷头睡觉的架势。
这厢红衣还维持着见礼的姿势,觑一觑席临川又偷悄悄郑启,觉得腿酸,悄没声地先起来了。退开两步,毕恭毕敬,洗耳恭听。
“你这脾气……”郑启简直气结了,重缓口气,索性道,“我不管你在不在意,明晚之前,你必须给何将军一个解释!”
“不是啊舅舅……”席临川稍皱了下眉,“这事怎么解释?要不这样……”他站起身,随手从剑架上提了剑起来,拎给郑启,“要不您替我取了她首级,给何将军送去?跟他说这是他儿子想纳进门的妾室,先送一半来,若何庆肯晾我,我再把另一半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