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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箫声音调并不高亢,穿透力却极强,不过瞬息功夫,已如疾风一般,传遍整座宅邸。
且那音调明明是吹的再寻常不过的平沙落雁,里面却似有金戈铁马,音律的起承转合之间仿佛蕴含着滔天巨浪,竟隐隐有摧枯拉朽之势。
等平煜和秦勇察觉不对,胸中气息已被那箫声引得烦乱至极,五脏六腑中丹田之气四处窜动,根本无法归拢在一处。
二人担心傅兰芽处有变,本就忧心不已,加之箫声催动,每几个起纵,竟不得不停下来喘息片刻,以求尽力平复气息,免得被那箫声损及根本。
这宅邸本不算大,可二人却同时觉得,前路似有一堵看不见的风墙在阻拦,致使从外院到内院的一段路前所未有的漫长。
等二人好不容易撑臂翻过内院的院墙,忽听夜空中又传来一阵笛声,这笛声高扬轻快,曲调明丽活泼,跟那幽怨缠绵的箫声极不相容。
怪异的是,这笛声一出,二人身上那种被沉沉巨石压住的滞重感竟缓解了少许,行动得以变得轻快起来。
忽听身后传来衣袂拂动声,有人紧跟在平煜和秦勇后面进了内院。
“这笛声什么来路?”李攸的声音传来,有些发闷,显然在竭力运用内力抵抗那魔音,“没想到咱们这边竟也有善操音律之人。”
“是敝派的余长老。”秦勇面色有些苍白,微喘着道,“余长老精于此道,善用内力糅合音律,勉强能对抗南星派的掌门人一二。”
又对平煜道:“平大人,看样子,南星派的掌门人亲自出马了。这人不但擅长奇门五行术,于音律也颇有研究,二十多年前一场武林大会,曾用一首《龙朔操》毁了八卦门掌门的武功修为,万不可小觑。”
平煜比秦勇和李攸更焦心十倍,亏得余长老的笛声横空出世,才没有被箫声引得内力受损,对秦勇的话无暇理会,眼见傅兰芽的院落已在前方,猛的停步,左右一扫,待看清身旁物事,便提气一纵,一脚踏上路旁一株松树。
只听树叶簌簌作响,转眼功夫,平煜便已敏捷地顺着树干跃上树顶。
他虽因怕傅兰芽已被掳走,心里前所未有的慌乱,但他这几年生死边缘游走过无数回,知道一味冒进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境地,真到了近前,反倒不敢贸贸然闯入,立于树梢上,凝神一看,就见原本守在院外的陈尔升和李珉都面露痛苦之色,紧紧捂住耳朵,陈尔升武功修为稍差些,嘴角已溢出一缕鲜血。
只因二人离那箫声最近,最先受到波及,若没有余长老的笛声做抗衡,早已脉络折损,最差也会落得个走火入魔的下场,二人却仍死死守在院外,不肯临阵逃脱。
尤其是陈尔升,只因他走时吩咐一句“好好守着罪眷”,他便整个人如同桩子一般钉死在原地,连半分半毫都未移动。
平煜心中一热,刷的一声拔出绣春刀,轻点树梢,双臂一展,如同大鹏一般飞纵而下。
李珉早已觉得浑身血脉如同滚水般逆流窜动,好不难受,眼见身影一闪,定睛一看,顿时心头一松,喊道:“平大哥!”
刚一开口,便觉胸口剧痛,嗓间甜腥涌起,也跟着喷出一口鲜血。
平煜喝道:“你二人不堪抵挡这箫声,一味强撑只会损及根本,先速速退下。”
再听院墙外,已传来打斗声,想是他之前布置在府外的二十名护卫已经发现南星派的人马,双方已交起手来。
他正要奔入院中,一抬眼,见院墙上人影掠过,已有人突出重围闯入院中。
他忙急奔两步,眼见那人已要推门而入,眼中杀机闪过,猛的停步,从怀中掏出三枚透骨钉,扬臂一甩。
那人正要抬脚踢破房门,忽觉身后杀气一盛,有什么锐利至极的东西正朝自己掷来,暗道不好,忙一低头,狼狈地就地一滚,可到底晚了一步,只觉左胸剧痛,那利器已然没入后背。
那东西上喂了麻药,他仍想挣扎着起来,身子却如木头般再也不听使唤。
平煜急奔到房前,抬脚踹开房门,踩过那人的身体,进到房中。
刚一进门,便见什么东西朝自己掷来,他忙侧身一躲,冷冷的横刀一甩,将那东西挥得老远,只觉那东西力道甚小,毫无杀伤力可言,抬眼一看,就见傅兰芽正极力镇定地立在房中,胸膛还微微喘着,果不出所料,刚才那茶碗正是她掷来的。
他顾不上废话,走到近前,一把拽过她的手便往外走。
傅兰芽没想到自己险些误伤平煜,一时间有些尴尬,可情况危急,无暇啰嗦计较,忙拉住林嬷嬷,尽力跟上平煜的步伐,低声道:“平大人,可是南星派的人来了?”
平煜此时全部内力都用来抵抗那越来越高亢的箫声,只觉气息已杂乱到无法调顺,根本不敢开口,唯恐一说话,便会心脉受损,见她主仆二人气息平稳,心知那箫声对无内力之人并无用处,略放了心,一言不发拉着她二人往外走。
傅兰芽却已瞧出端倪,察觉平煜握着自己的手前所未有的冰冷,面色便是苍白,一颗心不由得高高提了起来,想要问他发生了何事,但见他似乎极为艰难的模样,只好按下。
跟着他走到院中,听那箫声越发清晰,音律格外古怪,心里陡然明白过来,她虽不懂武功,却极通音律,只觉那箫声的节拍似是被吹箫人有意拆开,硬生生在每一个起承转合间插入了一把钢刀,要多肃杀便有多肃杀,不由得想起父亲曾说过二十年前在云南镇压夷民时,曾见有奇人异士用一把古琴当作武器,琴声滔滔,蕴藏了金戈铁马,能杀人于无形,一人足可抵挡数十人。
眼见平煜鬓边不断有豆大汗珠沁出,她心念一动,忙伸手到袖中,撕下亵衣袖口上的两块,伸手拉了拉平煜的衣襟。
平煜心里正如万只蚂蚁在啮咬,要多难过就有多难过,察觉傅兰芽拉扯自己衣襟,更觉烦躁,但知道傅兰芽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只好停步,一脸不耐烦地看向傅兰芽。
傅兰芽却忙走到他跟前,踮起脚尖,将两块淡粉色的物事给他塞入耳中,动作轻柔,且因离得近,气息拂在他下颌上,让他心里如注入一股清凉的泉水,顿时平复了不少。
他没想到她这么快便辨别出问题出在箫声上,脸色依然沉静如水,胸膛里却暖融融的,任由她刚替自己塞好耳朵,只觉她身上如兰气息幽幽钻入鼻尖,说不出的撩人心弦,若是没有旁事相扰,竟恨不得她一直贴着自己才好。
可惜她一摆弄好,便离开两步,目露忧色看着自己,他默默看了她一会,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不忍告诉她,这箫声既可直抵人心,又怎会因两块薄薄的耳塞便能抵御,且越是内力强的人,越容易受扰。
二人刚走两步,抬眼一看,便见秦勇也已通知完秦门中人,奔至院中。
见到傅兰芽,秦勇亦不敢开口,只对她做出个安抚的眼神,又看向平煜,指指院外,比了个手势,见平煜会意,便拔出腰间长剑,跃上墙头,寻那箫声的源头而去。
可没等她走出多远,院外又有人涌入,双方短兵相接,很快便厮杀起来。
平煜知道秦勇武功不凡,一两个南星派并不在话下,暂不需援手,便拉着傅兰芽直往院外走去。
这时李攸也已赶到院外,顾不上看院中情形,眼见弟弟及陈尔升面如死灰地靠在墙外,面色不由得一变。
他天生神力,上来便揪住李珉和陈尔升的衣领,一边一个将二人甩出去老远。
陈尔升和李珉怎是李攸的对手,顿时跌得眼冒金星,强撑着爬起,仍欲过来相助。
李攸横他一眼,破口大骂道:“臭小子,你是想丢命还是想变残?想活活气死祖母吗?连媳妇都没娶,还不快滚远点!“
李珉这时也已觉得身上爽快些,明白只要离那箫声远些,胸口便似乎没那么难受,于是不敢再逞强,只拭了拭嘴角,看着二哥奔进院中的背影,嘟囔道:“你不是也没娶媳妇吗?”
耳边箫声依旧未停,李珉歇了片刻,只觉胸口那种压榨般的痛感又再次涌来,忙将衣襟扯落一块,匆匆塞到耳里。
再一瞥陈尔升,他也正将里头亵衣撕下两条,一丝不苟地叠成整齐的耳塞形状,极其沉稳地塞入耳中。
李珉看得直翻白眼。
一转头,就见秦门及行意宗的人已从院外赶来,当先一人正是余长老,他手持一管横笛,进到院中后,便跃至院墙上,将那笛子继续放于唇边吹奏起来。
可从李珉的角度看去,余长老的脸色隐隐透着青色,似是吹奏得极其吃力,
那箫声却丝毫不受所扰,平稳音律中似又更添层次和波澜,直如夜间奔涌不息的海浪般,将滚滚涟漪推进众人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