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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珩沐撇了郁司药一眼,见郁司药与云竹颇有眼色的退到殿外静侯,这才看向太后道:“母后所言极是,拓跋律成极宠爱拓拔阑……若是只有尸首归了云胡,与云胡一战只怕在所难免。朕这几日也正因此事头疼,不知母后有何法子……”
太后将身子靠向软榻,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似是做好了长谈的准备:“哀家一个妇道人家,怎会懂得这些?当年先帝也是瞧出拓跋律成的宠爱之意,知他意欲将汗位传于拓跋阑,才想方设法将拓拔阑做为质子,留在宫中。对拓跋律成而言,十多年的父子分离,最后却只得到爱子尸首一具,这些年积压在心头的恨意必会一触即发……哀家只是想,总归不能让拓跋阑死在上京……”
“母后的意思是……”楚珩沐微微皱了皱眉头:“放拓跋阑回云胡?可朕只怕是纵虎归山……”
太后淡淡一笑,便道:“哀家的话终归都是些妇人之见,皇上听听也便罢了……”
楚珩沐缓缓摇摇头道:“朕倒觉得,母后言之有理。虽有后顾之忧,可眼下却也是个法子……”
太后神色一缓,又道:“即便是有后顾之忧,只要有云麾将军在,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方箜铭……”楚珩沐低吟,继而笑道:“若是由他镇守与云胡相接的边陲,朕倒的确放心。”
口中说着这话,楚珩沐的心中却不由冷笑。他本以为太后会寻了借口阻止楚珩溪离京,却不想竟意欲借拓跋阑一事,将方箜铭遣出上京,这一招釜底抽薪,做的是不动声色。
即便他楚珩沐执意要三弟前往封地,可京中少了方箜铭镇守,只怕太后会将自己的势力安插进来。
楚珩沐不露声色的浅笑着,只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但见太后扶了扶鬓上一支雕工独特精细的墨玉凤簪,浅笑吟吟:“此番殿选,方箜铭的小女儿方筠封了良媛,皇上瞧着如何?”
殿选之后,除了夏贵人,楚珩沐还不曾临幸过其他几个新晋的嫔妃,这几日不是歇在僢轩殿,便是歇在琴月轩。冷不丁被太后这么一问,他只得浅笑回应:“朕瞧着不错……”
“哀家也觉得那孩子不错……既然与绮贵嫔同在僢轩殿,皇上得空的时候多去瞧瞧,至于琴月轩那边,还是缓缓为妙……”太后说道琴月轩的时候,语气中明显带了一丝不悦:“即便皇上再喜欢璃贵人,也不能冷落了皇后。哀家知道,自璃贵人入宫,皇上月中十五去清宁宫的惯例也改了。”
太后持了墨玉念珠,在手中缓缓转动着:“皇上明知她是绵软的性子,原本就镇不住这诸宫嫔妃,若还一味娇纵诸妃,又让皇后如何自处?”
看向楚珩沐,太后叹了一口气道:“哀家知道,落兰的性子并非此位上选,可当年先帝若没有将落兰赐封为太子妃,得不到明相的支持,皇上又该多了诸多顾虑……如今她既贵为皇后,皇上总该要让她坐稳了这位置,只有后宫安定,皇上在前朝才能安心啊……”
楚珩沐听到太后这番话,心知她是在说当年立储之事,父皇属意传位与自己,但朝中亦有不少人推拥三弟,如此一来,父皇亦是担忧,故而在立储之时,择选了丞相明熙的爱女明落兰为太子妃。争取到了明相的支持,朝中形势也渐显倒戈……
这件事只怕是太后哽在喉中的刺,楚珩沐不知道,她此时这般偏帮着皇后意欲为何?按理来说,明落兰失宠,他必会失了皇后母家的势力,对于太后和三弟而言,反倒是件该庆幸的事才对。
捉摸不透眼前这个经过了大半生宫廷腥风血雨的女人,楚珩沐只得应道:“母后说的是……”随即他朝着暖阁外撇过一眼道:“既是说到这儿,朕便去清宁宫看看皇后……”
说着,楚珩沐便要起身,却听得太后沉咳了一声道:“皇上,有件事憋在哀家心里许久,原本哀家不打算问出口,可这心里实在闷得慌,若是不弄个清楚明白,哀家这把老身骨就是死也不会瞑目……”
楚珩沐不知道太后想说什么,只得先应道:“母后言重了,正是身体康健之时,又何必说这些晦气的话……”
但见太后将手中正在滑过的一颗墨玉佛珠紧紧捏住,沉声道:“皇上宠爱淳仪皇贵妃,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因为知道,她是溪儿所爱!”一瞬间,太后疲缓的眼神忽而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楚珩沐,捕捉着他脸上可能出现一丝一毫的轻微变化。
楚珩沐显然没有料到太后会如此直白的问出,自然大吃一惊,然而面上云淡风轻,只做了微微愁绪便道:“母后是何时得知?罢了……淳佳已逝,朕亦不愿去追究其中缘由,只能说,淳佳入宫时,朕并不知她是三弟所爱……”
太后微微沉吟,她自然也没猜想道楚珩沐会应的如此干脆:“那哀家还想问皇帝一句……如若当年皇上知道此事,会不会替溪儿想一想?”
楚珩沐起身,挺拔的身姿屹立在玉慈宫中宛如松柏,一股强劲的皇者傲气从他的身上缓缓散发出来,脸上浮起一丝霸道的笑意:“朕有两件事,从不妥协,一是这天下,一是朕喜欢的女人……不知这答案,母后可满意?”
太后看着楚珩沐显出冷酷霸道的神情来,才恍然意识到,他早已不是那个怯懦地躲在殿门旁的孩子,站在眼前的,是这天下的霸主君王,尽管曾被她轻视,尽管曾被她忽略,可他的确有着杀伐果决的一面,这一点,是溪儿怎么也比不了的。任自己在宫廷苦苦争斗求存,柔肠百炼成钢,偏偏这唯一的骨肉,却是一副软心肠。
思及至此,太后长叹了一口气唤道:“云竹……”
殿外久候的云竹匆匆入内,躬身应道:“太后……”
“哀家累了,让郁司药回去吧……”太后说着,重重倚在了软榻上。
“是……”云竹应着,便退了出去。
楚珩沐见状,便道:“母后好生歇着,朕去清宁宫瞧瞧……”
“嗯……”太后应着,缓缓闭上了眼,随即听到殿外传来谨德的声音:“摆驾清宁宫……”
殿外的声响逐渐淡去,静谧的玉慈宫中,只有太后独自倚在软榻上闭目歇息,殿中的炉火燃的正旺,暖意在殿中缓缓逸散。
片刻之后,太后缓缓睁开眼,沉声道:“出来吧……”
但见殿内花屏一动,楚珩溪侧身从偏殿行出,脸色阴沉:“是母后让皇兄来玉慈宫的?”
太后并不应他,反而问道:“你都听到了?”
“那又如何?”楚珩溪沉声道,与楚珩沐颇为相似的眉眼中浮起了一丝厌恶之情。
这宫中,自幼看惯的腥风血雨,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甚至是亲人间的倾轧猜忌,都让楚珩溪感到厌恶。甚至是眼前这个赋予了他骨血生命的人,楚珩溪都唯恐避之不及,恨不能远远逃离。
他感激皇兄,即便“忠亲王”的封号和遥离上京的北苑都在明晰地告诉他,皇兄希望他安分守己,最好远离上京。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感激皇兄,无论皇兄初衷为何,对他而言,这是逃离自幼厌恶之地的最好方法。
如若说曾经因为淳佳,还残存着一丝回到上京的期盼,那么如此,连这一丝丝的希冀,也随着淳佳的离世一并烟消云散。
看着神色沉郁的楚珩溪,太后缓缓起身:“你听到了,皇上从一开始便知道你钟意淳佳,却还是不管不顾地从你身边夺了去……”
楚珩溪冷笑一声:“母后到底想说什么?”
太后从软榻上起身,缓缓朝着楚珩溪逼近:“溪儿?难道你不恨?”
“母后是让我恨皇兄吗?”楚珩溪神情怅然:“淳儿从不知我心中所想,自入宫后,她便深得皇兄宠爱,即便是不幸染了恶疾,身为一国之君的皇兄衣不解带地守在她身侧,甚至为了她去庆山祈福。这一生,我不能给淳儿的,皇兄都给了她,她亦觉得幸福满足。试问母后,我又为何要恨皇兄?”
太后看向自己的亲骨肉,唇边竟溢出一丝沉冷的笑意:“离京三年,母后倒从不知,你的消息这般灵通……既然淳儿的情形你都知晓,那母后问你,你当真以为淳儿死于恶疾?”
此话一出,楚珩溪的脸上大变:“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珩溪的反应自然在太后的意料中,她神色中带了几分哀恸:“母后到现在仍是后悔不已,没有家世又如何?明明是我的溪儿所爱之人,母后当日为何要阻拦你……如果不是母后,此刻,也定是有儿孙承欢膝下。更不会让他夺了你心爱之人,又将你随军离京,经历一场场生死搏杀!”
说到这里,太后眼中滑落泪水:“母后答应过你,要周护她安然。防了嘉妃、蓉嫔那样烈性子的妃嫔,可母后却无论如何也防不住皇上!”
太后摇摇头,亦是泣不成声:“不!不是防不住皇上!而是母后压根没有想到会是他!亲手了结那孩子性命的人竟会是他!那个独宠一宫的皇上,是他亲手杀了你的淳佳啊!溪儿!母后好悔!母后对不起你!我的溪儿!”
“不……不会……皇兄不会这么做,他明明那么爱淳儿,他不会……他不会!”楚珩溪难以置信,下意识地朝后退去……
太后上前,紧紧拽住楚珩溪的衣袖:“如果真的是这样,溪儿,你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