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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你若再想毁伤自身,便想想今日躺在地上的难堪,想要通过伤害自己获得别人的注意,向来是令仇者快,亲者痛。你过去被娇宠过度,养下了一堆的毛病,所谓惯子如杀子,大丈夫行走世上,谁也不能保证日后不经历委屈,遭受挫折磨难,即使龙座之上的那位,也还有给世家低头的时候……”
“明辉兄,慎言!”杜进一惊,这齐明辉又开始狂言了。
“他是世家子,这种事情迟早是要知道的,信国公府再过两代,未尝不会是另一个世族,他想要成才,难不成还要闭着眼睛,塞着耳朵自欺欺人吗?”齐明辉摇着头道。
“我要说的是,别人不会如同你的叔父婶母这样惯着你,你若习惯了所有人都向你让步,那别人不让步时,你该怎么办呢?若别人假装让步,实际上包藏祸心,给你下套,又该如何?像今日这样装可怜,博取别人的同情?还是摇尾乞怜,低三下四的求人让开?”
李锐年纪虽小,却并不笨,他知道府里两位先生已经看出了他现在最大的危险,正在用另外一种方法教导他。
于是李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弟子礼,“还请师父们教我。”
杜东升扶起了弟子,收服了李锐,他心中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
他愿意背井离乡,来信国公府教导一个孩子,除了昔年曾经领受过他父亲的大恩,更多的是出于对这个江山社稷的担忧。
天下承平才刚刚十年,却已经略微有了些将乱的景象。
老皇帝当年和两位老国公君臣相得,手握兵权的李老国公果断交出兵权,出身世家的张老国公劝说世族们还耕与民,放出了灾年那些归入豪门求护庇的佃户回乡耕种,这大楚才能休养生息,渐渐重建家园。
可如今世族渐大,李老国公去世,晋老国公也以报病在床三四年,久不上朝,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
后宫太后与皇后皆出于晋州张氏,后宫大半女子也来自世族,当今皇帝登基十年,却未立储君,可见已对世族颇为忌惮。
大楚根基浅薄,新的人才还未成长起来,注定了朝堂中世族还要再林立若干年,可世族出一个人才容易,寒门出一个人才却是险阻重重,往往能到达朝堂之上的,十不存一。
这时,信国公的位置就变得很微妙,李茂是孤臣,李老国公临死前散尽了李蒙的谋士,让李茂无才可用的安排,也是让他只能当孤臣。
李茂没有李蒙的能力,必定压不住这群谋士,到时候起了别的心思,反而是信国公府的大祸。只有他孤立无援,依靠着当今圣上,他才能继续站稳,这老国公临死一步棋,既向新帝表了忠,又让当今圣上对信国公府不得不用,不得不重用。
信国公此时朝向哪边,很可能就决定了未来十年世家与皇权的走势,毕竟老国公的旧部皆在军中,李茂虽不通兵事,可李家军威望依旧。
这时张宁来信,说起外甥的处境时,满是对方氏的怨怼和对外甥的惋惜,请他出山,他却看到了另一种可怕的可能。
李锐是一面很好的旗帜,也是很好的棋子,若李茂一心为君,有圣上护庇,自然不会轻易被打倒,可若是他们内斗呢?若世家和皇后扶植李锐,意图谋划爵位呢?
齐明辉大抵也是为了这样的理由,世族势大,却不是每个世族都想和当今圣上争权,弄得如此尴尬的,若圣上徐徐图之,世族大约还能再兴盛一段时间,未尝不能找到平衡的出路。可现在圣上春秋鼎盛,年富力强,此时再出事端,激的圣上出手,世族反弹之下,怕是要再起刀兵。
只有李锐自己先能抵抗的住来自爵位的诱惑,才能不被旁人利用,可要有那样的心胸和眼界,被蠢笨又一肚子其他心思的妇人方氏教养,一定是教养不出来的。
若有人能走通李茂的路子陈清利害,使得这位信国公善待子侄,倒是大楚的大幸,可惜当世有此重量之人能有几位?
难不成靠那后院不识字的云老太太?
信国公府已危如累卵,又无人可用,可笑李茂昏聩不明心胸狭窄,如今除了仰仗圣上,竟再无出路,好在他虽然才能平庸,陛下为了能用他,总还要细心教他,用心维护才成。
李老国公临死一步棋,原本可以让阖府再立个几十年,可若他泉下有灵,发现他这一心谋划的幼子竟在暗谋亲侄,引火烧身,不知有何感想。
若李老国公还在,有老国公把舵,李茂一定不会走什么昏招;若李蒙还在,与未来的新帝君臣携手,这大楚朝堂也不会是这般模样。
李蒙当初会和翰林院掌院之女定亲,怕就是老皇帝看着这翰林院里磋磨着一群寒门报效无路的举子,给儿子留下的人脉,以期来日另有大用。
他们这些书生当年受着李蒙和掌院的庇护,原也想着将来一鸣惊人,勤于王事,结果李蒙先死,新皇让步,他不愿继续蹉跎,这才离开翰林院。
只可惜昔年那些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如今也不知傲骨在否。
李锐自然是不知道两位师父这一大堆的故事。
他和奶奶说了两个师父如何教他为人的第一课后,云梦瑶一脸佩服地点了点头,“你舅舅为你找的师父极好,你要珍惜,能教你学会书本上知识的先生好找,教你经纬之才的先生却难得。你出身国公府,并不需要科举晋身,这话是对的,但有些东西,必须在读完书后融会贯通才能悟得。你这两位师父愿意将一辈子所悟的知识尽授与你,这才是你天大的福气,至于长相命格都是虚妄。”
李锐口中称是。
“那个……”云梦瑶挠了挠下巴,“不知你那位东升先生什么时候有空,问问他能不能拨空给老身看看相?”
李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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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我能出去了吗?我我我我快不行了!”李锐整个身子套在一个大木桶里,只有头从洞里露了出来,一脑门子的汗。
这是李锐舅父请来的两位武艺师父在看过李锐的情况后,为他量身定做的轻身方法之一。
云梦瑶先开始听李锐说他们给他蒸原始的桑拿,很害怕李锐长期被熏蒸会弄坏皮肤或者脱水,结果等她去看过后,却发现这两位师父老道的很,水里放的都是些让人皮肤舒缓清凉的药物不说,每隔一刻钟还让李锐喝一点水。
每天熏的时间也不长,也就几刻钟。
“今天开始时间要延长!马上你就要开始骑马射箭了,我们可不是什么会易筋伐髓的内家高手,只能让你先把身上那肥肉减一减!”
这师父叫王翔,擅长擒拿摔抱的功夫,他琢磨着信国公府估计也不是想练出个沙场猛将来,弄些防身的手段就够了。
“我内急!”
“尿水里!”
“大的!”
“拉水里!”
小兔崽子,熏之前让上过厕所了,给老子来这一套!
“师父,我,我中午就叫丫头们收了你们的酒!”
“哼哼……”王师傅狰狞着表情,“敢停了咱们的好酒,你蒋师父第一个收拾你!你想跑圈跑死吗?”
李锐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哆嗦。
呜呜…武师父比文师父吓人多了!
李锐觉得自己像是放在笼屉上蒸的馒头,快要熟了。
前天奶奶来,他还满心以为奶奶会来救命的,结果奶奶来澡房看了两回就满意的回去了,临走还嘱咐两位师父往水里放了一些其他东西。
奶奶啊!他又不是娘们,你让师父放什么干花瓣啊!传出去了脸都没有了好吗?
“阿嚏!”云梦瑶揉了揉鼻子。
“太夫人,春寒料峭,您还是带暖点比较好,”香云将手中的裘皮斗篷给云梦瑶披上,“现在锐少爷可指望着您呢。”
这一阵子天天跟在太夫人和花嬷嬷身边,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她也隐约着知道了。
一面心疼年幼失去双亲的锐少爷差点被人养残了,一边又担心着太夫人的身体一天天恶化,她们这群丫头又要落到孤苦无依的地步,作为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香云心里盛的事未免重了些。
旁人不知道,她和烟云是近身伺候的,自然再清楚不过了。
太夫人经常走着好好的两眼发晕,手抖的频率也越来越多,前几天非说一道菜忘了放盐,她们几个后来偷偷尝了,那菜是甜口的,老太太竟没有吃出味儿来!
“我这不是着凉,怕是什么人在念叨我,连耳根子都痒呢。”云梦瑶笑着披上斗篷,任烟云丫头给她头上戴上昭君套。
“走,去擎苍院那边瞧瞧。”
“你是国公府的公子爷,又不是以后要闯江湖的游侠儿,用不着从扎马步做起,你学的也不该是杀人术那套!”
“咦?不是吗?”亏他知道自己要学武,还让那刘嬷嬷的侄孙给他在外面找了许多志怪小说呢,这几天他脑子里全是那种十步杀一人,或者取尔首级如探囊取物之类的场面,结果蒋师傅一来,直接和他说没那种东西。
“杀人术是真的要在人堆里杀出来的!你一个勋贵公子,难不成要当屠夫去?你现在要学的是御和射!我们凉州那边的小孩,各个都五岁能上马,八岁能拉弓,你现在都十二岁了,弓都拉不开!”
“以前没人教得。”
“你屋子里那把弓我看了,是把好弓,你现在却使不得,先从这个开始吧。”
蒋师傅来的时候身后背了一把铁弓,威风无比,李锐已经盯了许长时间了。
莫非……
蒋师傅在李锐期冀的眼神里递给他另一把弓。
“……师父,戏弄弟子很好玩吗?”
这明明就是把小孩子的玩具弓好吗?他四五岁的时候就不玩这个了!
蒋师傅倒被他这个悲愤的眼神逗笑了,“以你现在的体格,拉开普通尺寸的弓,弓梢会被肚子挡住,然后被自己的弓弦伤到,好在我们现在先学正确的拉弓姿势和弓箭的礼仪,小弓也无妨。君子之射和士兵之射是不同的,我们先从如何站立,行礼和拉弓开始学起。”
李锐失望地哦了一声。
等云梦瑶到了李锐的擎苍院,李锐已经满脸泪水了。
倒不是累哭了或者被师父训哭了,李锐拉弓时老是手滑,弓弦撞到鼻子后出血或鼻酸是常有的事。
鼻酸之下难免流泪,这是常人无法控制的,刚学弓箭之人,除非天赋异禀,满脸涕泪再正常不过了。
云梦瑶到了西园,既不让人通报,也想不打扰师徒两个授课。
西园有个小校场,就在擎苍院后面不远处,如今给李锐练武倒是便宜,只是小校场长久不用,收拾起来花了好几天。
现在云梦瑶来看,各种兵器、草靶等设施倒是像模像样的全了,只是不知到底是方氏来布置的,还是李锐自己找人解决的。
他现在已经在下人中建立了自己的威望,要个什么东西,便宜的很。
要说李锐这孩子,虽然身娇体胖,却遗传了李老国公的某些特点——个子高力气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营养太好,他愣是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一个头还多,这也是云梦瑶刚来时觉得李锐不能直视的原因之一。
若小孩子白白胖胖,清秀可爱,就算胖点也还能接受可,李锐既高又胖,好在不黑,不然黑壮胖,料谁看了也要崩溃。
正因为他力气比常人要大,练弓箭时发力的技巧更要磋磨,蒋师傅一边赞叹着李锐是个好苗子,可惜太胖,一边打定主意回头要和王师傅参谋参谋,尽快让他瘦下来才好。
王师傅久在兵营训练新兵,什么惫懒的家伙没见过?还不是没多久都老实起来了?何况这公府小少爷倒不是太娇气,吃苦也就嘴上唠叨唠叨,没真的撒泼耍赖不干了,不然他们肯定撂挑子走人。
“奶奶!”李锐眼尖的看见云梦瑶穿戴着厚重的毛皮衣服,站在校场的门口笑吟吟看着他,不由得欣喜的叫了起来,然后又扭头可怜巴巴地看了蒋师傅一下。
蒋师傅故意板起脸,但很快就破了功,“也练了一个时辰了,你去歇息歇息吧。”
“谢蒋师傅!”
李锐丢下小弓,迈开步子就朝云梦瑶冲去。
“慢点慢点,别撞到墙!”云梦瑶无语的看着李锐像个小火车头一样咚咚咚的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