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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淳风久久没有言语。
吃过饭付完帐的刁平不慌不忙地走过来,站到了黑色轿车旁的人行便道上,神色间似还有些生分的拘谨和冷漠,又或是,对当初在王启民家中好似无来由就施术警告他的苏淳风仍怀有不满和忌惮?所以他没有要上车的意思。
见苏淳风沉默,王启民道:“我先走了。”
“嗯。”苏淳风回过神儿,微笑道:“正好我也要回家,顺路送你们回去。”
“算了,平娃这孩子脾气倔。”王启民推门下车。
苏淳风也就不再客气。
只是王启民下车后并没有关门,他犹豫了下,转身扶着车门弯腰向里,神色和蔼地轻声道:“如果有一天,你师父回来了,告诉他,我想他会理解并支持我……当然,你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孩子,我不会,也无法左右你的想法及行为。”
苏淳风点点头。
于是神情间难掩些许失望之色的王启民关上车门,转身向公交站牌的方向走去。
刁平没有马上跟随师父的脚步离去,他站在车旁,望着紧闭的车窗,似乎想进入车内,对苏淳风说些什么,或者,想等等看,也许苏淳风会主动打开车门请他进去,哪怕是打开车窗对他说点儿什么。只是站立了一会儿,师父都已经走出十多米远了,车窗车门依旧紧闭……继而,黑色轿车的引擎启动,缓缓转弯掉头驶离。
十四岁的刁平低头,笑了笑。
“平娃……”王启民转身唤道:“走了。”
“哎。”
坐到公交车上的时候,王启民忽然想到,在自己说出“平娃以凶残杀戮为诡术扬名在江湖,你以慈悲弑魔为诡术正名于奇门!”这句话后,苏淳风虽然保持了沉默之态,但并没有明确地拒绝,那么,苏淳风是不是有所犹豫?
刁平望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物,眸子里寒芒闪烁,愈坚定着终有一日术法大成,誓必将苏淳风踩在脚下。
驾车飞驰在1o7国道上的苏淳风,却是在想:“何苦来哉?”
……
……
淮南省庆元市,位于滔滔万古长流的大江之畔。
不似小说中所讲述的那般,凡在江湖上有地位的大门大派,总要耗费无数资财或者强取豪夺地选一处山清水秀占地极阔的洞天福地开宗立派,似乎没那么一大块豪奢的风水宝地都不好意思在江湖上立足,对不起自家在江湖上硕大的腕儿,更没脸动则广英雄帖邀天下英豪前来小聚大会。
现实中的青鸾宗宗门,只是在庆元市市郊临江一个叫做龙停镇的普通小镇上。
或者更确切地说,青鸾宗宗主纵仙歌的家,在龙停镇。
不说奇门江湖上青鸾宗历来便是如中天之日般存在的名门大派,单说这纵氏一族在龙停镇,在整个庆元市,绝对是屈一指的豪富之家——八十年代初期,纵家在全国改革开放的大潮中,趁势而起,借江畔之地利改革之天时,做起了水路货运的营生并展迅,如今纵家掌控的庆元市纵横船运集团,虽然不似国内外那些上市集团公司般市值然庞大,但家族全资企业以数亿计的实际资产之雄厚,之稳固,绝非普通上市公司靠融资撑起的庞大市值所能媲美。
虽然纵家宅邸没有小说中的宗门大派那样居山而建气象浩大巍峨,但毕竟是豪富之家,宅邸占地二十余亩,是一座前庭后院的三进深宅,内有假山小湖,亭榭长廊,只是没有楼阁,皆青竹绿树点缀,红砖青瓦的古朴典雅瓦房。
宅邸坐北朝南,门前通于连绵长堤之上的阔路外,便是那条浩浩然流淌万古的大江,滚滚东逝……
上午十点多中。
清幽后院的小湖畔凉亭下,身材魁梧并不收敛雄浑气象的纵仙歌,稳坐石凳上,神色悠然地缓饮淡雅清茶。而两个多月前身在湘南省湘湖县四生门门主吕嵩家中暂居的老人,此刻正坐在纵仙歌的对面饮茶。
“苏淳风那孩子,拒绝由萌儿代迟一正出手切磋。”
一身月白色练功服的老人眯缝着双眸,抚杯右手松开,轻缓掐指,雪白长眉微挑了一下,两侧几根几乎垂落到脸颊下方的眉毛在轻抚的微风中飘然而起,如渊海般深邃平静的眸子里闪烁出两点精芒,转瞬即逝,他微笑道:“感叹天道昭昭……苏淳风这孩子,我却是看不透,算不出的。”
胡四的神情和语气虽然平静如常,但向来心神稳定坚毅如山岳的纵仙歌,听到这句话就不禁心头一震——这世上,还有胡四看不透算不出的人?
四生门的吕嵩不知胡四修为有多么高深,只能靠猜测。
但二十年前便踏入醒神之境,凡心出尘,神识觉醒的纵仙歌,自然很清楚胡四早已以精绝命算之术及鬼神莫测之心境修为入返璞境,隐隐然有触摸归真镜之气象,非凡已近天人之象,实乃当代奇门江湖的然存在——地仙!
然而有地仙之实,又有命算无出其右之术,胡四竟看不透算不出苏淳风……
纵仙歌与苏淳风有过一面之缘,自然清楚此子绝非以无上修为踏入天人镜,故而能脱离乾坤阴阳五行羁绊,自在浩然存于世间,不为卦象所参。既如此,莫非苏淳风是传说中的妖化之人,非人是人,所以不在人类命势之列?
似乎猜到了纵仙歌心中所虑,胡四淡然微笑道:“他非妖化之人,亦非天人留恋凡间,只是天资心神通透,脱离五行序列而已。”
纵仙歌微微一怔,道:“古往今来,这般天赋者有几人?”
“屈指可数。”
“难怪……”纵仙歌点了点头,道:“萌儿刚刚拜访过程瞎子,这位号称铁卦仙的卜算大师,说苏淳风是山门中人下山。也对,既然有这般罕有天赋,如果不入山门而入了世间奇门江湖的话,实在是可惜可叹了。”
胡四没有否定苏淳风是山门中人下山的判断,转而问道:“斗法结局如何?”
纵仙歌愣了下,想到胡四虽为地仙,却也不至于事事劳心劳神皆以命算之术去知晓,便笑了笑答道:“迟一正身死,江灵儿被废了修为。”这话说得风轻云淡,神态从容,似乎死掉的不是他的徒儿,被废的不是他的徒孙。
“哦。”胡四点头,没有接着问。
“萌儿在电话中详细讲述了斗法经过……”纵仙歌神情变得认真,微皱眉讲道:“初时苏淳风以精绝之术防守,后以无可匹敌之势反守为攻。我了解迟一正借徒儿修为短暂跻身炼气境,又有法器傍身,所施展出的九龙盘壁之术有何等威势。萌儿也绝不会看错苏淳风的修为,只是勉强跻身固气后期而已,即便是有以妖骨制作而成的法器相助,能够抵住九龙盘壁之威,也必然会遭受重创。但事实却是,苏淳风在关键时刻收回法器,仅以自身修为和术法,便气势磅礴一步跨出九龙困境,单手托龙而掷,生生撕裂了迟一正的气机,其攻势及术法之精绝,令人叹服。”
胡四轻饮茶水,缓缓道:“你觉得,是屠龙手?”
“若非没有与诡术传承者交过手,我几乎可以确定了。”
“你想怎样?”
“自然要查清楚。”纵仙歌气度沉凝,神情严肃地说道:“诡术邪祟,自古为奇门江湖大患,其传承者人人得而诛之。”
胡四笑道:“何以见得,诡术为邪术?”
纵仙歌苦笑着摇了摇头。
世间事,多荒唐,多无稽——踏入醒神之境的纵仙歌何尝不知其中奥妙?奇门江湖的历史上,诡术行邪事作恶之例数不胜数,甚至于祸乱民生,引红尘俗世大变,千里伏尸生灵涂炭……然则这些事中真真假假,又有几人穷究其幕后实情?
自古正邪之分不在于术,而在于人。
这般浅显的道理人人能懂,可又迫于各种缘由,不得不随波逐流。
便如纵仙歌这般稳居奇门江湖第一人宝座二十余载的天骄人物,亦很难脱俗——你不认可诡术是邪术,你不诛诡术传承者,那么你就是助纣为虐。
名门大派岂能如此?
“枪打出头鸟……”胡四笑谈般道出这么一句似乎很不符合他身份的俗俚之语,淡然说道:“自家事还没理清楚,何必去做这等添仇增恨的无益事,更何况苏淳风与你纵家有恩,他便真是诡术传承者,身为青鸾宗宗主的你也不能第一个在江湖上站出来摇旗呐喊,假作不知便是真知。至于有关流言中的诡术传承,千百年来何曾有人亲眼见识过?所以把这份贪心,去了吧。”
纵仙歌丝毫没有因为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贪念被胡四揭破而羞恼,神色平静地拱手做礼:“胡老教训得是。”
胡四摆摆手,道:“刺杀萌儿之人,行踪飘渺,以术法隐藏自身气息,游离于天地人势之外,非迈入天人之境者,难测其身份行迹,应该是‘杀生门’的传人,与青鸾宗及你纵家人倒是没什么恩怨,只是以杀行锻己心增进修为,或许是萌儿冷傲拒人的天性,激此人刺杀之心,再者青鸾宗于江湖中地位显赫,身为宗主的你又居江湖第一之位二十载,声名在外,所以杀萌儿,更能锻造此人勇悍无畏之心性……”
“那么,将来他修为大成之时,还有可能来杀我?”纵仙歌笑道。
“嗯。”
纵仙歌冷笑无言——千百年来,杀生门多少次几乎绝迹于江湖,故而名只见经传且鲜有人知,原因在于此宗门简直称不上宗门,代代单传,若无资质适合的后人,其术法武功之秘便会断代而存,可即便是断代百年,也不会失传,总会突兀地在浩浩然的江湖上冒出那么一位专行杀戮术士以正修为的神秘杀生者……
偏偏这种人,历来最是令奇门江湖中人防不胜防又难以应对。
便是不理尘世的山门中人,在历史上都有多次门中高人被杀生门的独苗苗单枪匹马偷偷摸摸干掉的事例。
胡四有些困倦般眯上了眼睛,耷拉着脑袋打瞌睡。
纵仙歌微笑着起身行礼,转身离去,不打扰地仙清静。
然而他不知道,有地仙之实,已近归真天人境的胡四,此刻数十年来古井不波的内心中,竟是掀起了经久不息的惊涛骇浪。
胡四看不透,算不出苏淳风。
但正因此,他“猜”到了一个流传千古却始终不为人知,如若道出势必惊天动地的奇门江湖极秘——诡术传承之秘!
地仙,非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