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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绸珍微微一愣,扶着栏杆沉吟不语。
朱颜正巧盯着她的神色,忽然觉得很是奇怪,就算徐绸珍面容看起来苍老不已,为何脸上只有表情,却从不见她的面色改变,难道是她太会掩盖自己情绪了?
“娘,女儿做错了吗?”朱颜见她一直不说话,不禁有些急了,也就将刚才的疑惑暂且搁下。
“罢了,那孩子实在太不争气,我看这王家终究要断送在他们爷俩手上。”徐绸珍重重地拍了拍栏杆,恨铁不成钢,过了片刻,她用一种温和的眼神看着朱颜,低声叮嘱,“阿颜,既是地契在你手上,你便收好了,王雍那小子心眼多得很,指不定以后仍要为此来寻你麻烦。”
朱颜点头,上次王雍不过是被她恰好怔住,若是再来一次,多半不会有这样的好运,何况就算刘自新再与他打起来,多半也是两败俱伤的后果,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母女俩站在廊下,一时无话,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恰好到了夜半,四下里爆竹声一齐响起来,似乎整个天地都在震动。
朱颜牢牢扶住栏杆,不得不说,她对古人过年的热情有些低估,也不知等了多久,待震耳欲聋的爆竹声终于停歇了下去,她轻轻扣着自己的耳廓,以确保自己没有被这些可怕的噪音震破了鼓膜。
徐绸珍的面色还是一如既往地平淡,一双老眼半耷拉着,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缺乏着关心。
朱颜暗暗叹息一声,看来想从她这里问出昨日到底是谁扶住了自己。还把自己给弄晕了根本是不可能的,沮丧之下觉得甚是无趣,便伏在栏杆上懒懒打了一个又一个呵欠。
徐绸珍见她困倦,安慰地拍了拍她,“你从前是最怕放爆竹的。如今已经好了许多,一会儿到了早上还会有爆竹,你现在先睡一会儿吧。”
“好,子时肝经当令,娘也早些睡下。”朱颜调皮地眨了眨眼,这才伸个懒腰。掀起厚厚的毡帘进屋去。
白蘋正坐在灯下发呆,一绺顽皮的刘海在灯光里剪出个影影绰绰的痕迹。
朱颜顽皮地蹦到她跟前,手一晃,见她吓了一跳,着实不厚道地抿唇一笑。这才坐在了她身边。
“哎呀!姑娘怎么也喜欢逗人了!和明子那孩子没个两样。”白蘋鼓起腮帮不依,扭住她的胳膊,“白蘋正想事情呢。”
朱颜顺势往她怀里一倒,就着灯影里看她恼羞成怒的样子,又逗了一句,“你这个丫头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催着我快快嫁了,自己也好……”
“才不是呢!”白蘋扭过头不理她。
“好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看我们就挤一块儿睡吧。”朱颜睡到午后才醒,其实并不困倦。但想着白蘋一定累了,只是看自己不睡下,这丫头多半也不愿意睡,看来给袁凛的回信只好拖几日了。
果然平旦的时候又被一阵热闹的爆竹声吵醒,朱颜眨巴着眼看着帐顶出神,如今这屋里的用度都是二舅徐钊派人送来的。虽然王家的屋子外观仍是破败得很,但自己的屋子比起那些大户人家小姐的闺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心里暗暗揣度起徐钊的意图。按徐绸珍说的,徐家因为辞官已久。名声渐渐没落了下去,家中积财也不似从前丰厚,因此有意重新回京为官,但大舅徐钟是个窝囊,平日家中的事都是大舅母杨氏做主,老太爷也看出了这点,因此让儿子徐钊继承了家产。
可惜徐钊与蔺氏只得一女徐蘅卿,偏偏嫁与了靖,因此想依靠姻亲关系入京只能指望着朱颜,恰好父亲朱衡与袁氏本有纠葛,徐钊便一力促成自己与袁凛的婚事,但徐绸珍说起这些的时候,似乎都刻意没有表露自己的态度。
朱颜想了一会儿,困意又泛起来,翻了个身,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这一梦有些长,梦里自己又到了那个生满了白草红花的沼泽中,潺潺的水声在耳边泛起极为真实的轻响,朱颜伸手触上一支石蒜,花瓣光滑、略带一点黏腻的感觉——一种属于活物才有的触感,这样的真实让她不禁一颤,霎时惊醒过来。
坐起身长长地舒口气,见白蘋还睡着,朱颜这才确定自己切切实实地醒着,便蹑手蹑脚地走下床,到窗下的几前坐下,缓缓铺开信纸,用昨夜剩下的茶水随手研了些墨,回忆自己上回写的内容,开始奋笔疾书。
刚写完最后一列,便听见白蘋起身的声音,接着便是她一声惊喜的呼叫。
朱颜不禁抿唇轻笑,装作没有听到,仍是平静地将信纸装进信封中。
“姑娘——姑娘!”白蘋趿着鞋子一蹦一跳地到了朱颜身边,手里攥着一张薄纸,激动万分地看着朱颜,“姑娘,这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朱颜抬眸轻笑,这卖身契是蔺氏派人交给自己的,意思也很清楚,自己救了白蘋的性命,便让她自己来还,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白蘋自己也同意,但朱颜并不喜欢把人当成一件货物,将此物还给她,白蘋愿意留下,她自是留着她,白蘋愿意走,朱颜便赠她一份财物,让她好好地去过日子。
“可是……可是……”白蘋得到这样的惊喜,一向伶俐的舌头竟然打了结,干瞪着眼直着急。
朱颜站起身,轻轻搭住她的肩,嫣然一笑,“这是我送给你的‘压岁钱’,怎么,嫌太少了吗?”
“不是!”白蘋高兴地抹起泪,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难道姑娘不要白蘋了?”
“怎么会不要你……?”朱颜不禁莞尔,轻轻替她擦去眼泪,“大年初一若是哭,是不是一年就得哭到头了?”
“哎呀!姑娘还打趣我!”白蘋一跺脚,“姑娘越来越坏心眼了!”
朱颜见她一张小脸急得通红,不忍再逗她,正色解释,“你别急,你愿意留下,我高兴得很,只是希望你在这里不要觉得拘束……白蘋,你和我们都是一样的,好不好?”
“姑娘是认真的?”白蘋眼里的泪还没干,小脸上却已经绽开了花,一双眸子闪闪发亮。
朱颜认真地点头,刮了刮她的鼻子,“多大了还哭,不知羞。”
白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双手绞着那张薄纸,这一切对她来说就像一场梦一样,真不敢相信,从此以后自己的命运都可以由自己来掌控了——但她更愿意留在朱颜身边。
大年初一是不能干活的,刘自新陪着刘婆婆和王熙明一道出去闲谈,徐绸珍则携着朱颜和白蘋往徐府去拜年。
徐钊也知道了杨氏之前去找朱颜麻烦,狼狈地铩羽而归的事情,便吩咐蔺氏亲自接待徐绸珍和朱颜,尽量别和杨氏还有她那两个女儿打照面了。
到了徐府,举族上下都竟然开始称她为“表小姐”或是“颜小姐”,白蘋还因为在蔺氏面前出口“姑娘”而被蔺氏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过度的热情让朱颜有些不知所措,做了半日,终于寻得了个借口到廊外散散心。
带着白蘋在花园里信步走着,忽然觉得面前的景物熟悉起来,一抬头,原来是到了上次崴脚时待的书房,想起书房里那幅酷似自己的画像,朱颜越发生出了好奇之心,拉着白蘋便要进去看看。
才到门外,便听到里面两个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赞叹:
“姐姐,你看这个,这氏族谱上记的——”接着便是一阵翻书的声音,女孩的声音十分激动,“袁氏……这一辈,长子袁牧,字益谦,前朝官至礼部尚书呢!唔……今朝,也做了不小的官职,是学士呢!”
朱颜暗自摇头叹息,所谓的学士,不过是个闲散的官职,可有可无,居于这个职位的人,多半是不得志的。
里面年长些的女孩子接过话头,“看,就在这里!袁牧与原配夫人有一女一子,女为瑶华,嫁与江南边家,子名凛,字宣清,就是那个袁公子呢!”
“是呀……姐姐你看,这里说,这位公子幼时与人定过婚约的,可是娘怎么说他要娶朱颜那个贱丫头?”
“啧,已有婚约……有意思,有意思……”一阵阴阴的笑声泛起,“我看呀,那公子多半是看中了朱颜那丫头的相貌,想把她弄回去做个小妾也指不定,反正到时人都到手了,还怕她逃了不成?可怜那丫头还做着好梦呢!”
朱颜面色微微发白,咬着唇没说话,白蘋却已经气得满脸通红,一推门,也不管书房里是谁,张口就骂,“哪里来的小蹄子,敢在这里嚼舌根子说小姐的闲话?!”
“白蘋,别闹。”朱颜急忙拉住她,转眸瞥了瞥屋内,不禁暗自叫苦,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屋里的正是徐杏芳和徐菱芳两姐妹。
徐杏芳也看到了朱颜,霎时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小姐?她算哪门子的小姐?将来能混个‘姨娘’就不错了。是不是啊,我的好表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