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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延年皱眉,霍然起身,“让管家去捋一捋,将军府的铺子里,有适合做掌柜的人选都列出个名单来!”
廖长生连忙领命。
景延年将他扔在花厅,大步离去。
廖长生这才松了口气。
景延年却是叫人备马,直接骑马去了城郊别院。
门房正要通禀,景延年却听到别院深处传来铮铮琴声。
琴声悠然,直触人心。
“什么人在弹琴?”景延年眼眸一沉。
门房觑了觑他的脸色,抿嘴不答。
一旁他派来的护院连忙上前,躬身答道:“回将军,是一位来拜访夫人的郎君。”
“我家娘子现在已经不是将军夫人了!”门房立时纠正道。
景延年冷冷看那门房一眼,不悦轻哼。
那门房许是迟钝,还拱手道:“将军稍后,小人这就去通禀。”
景延年冷笑一声,“来看自己的夫人,没听说还要通禀的。”
门房疑惑,“我家娘子已经跟您……”
话没说完,他就被护院上前一把捂上了嘴。
景延年阔步向内走去。
这琴声真是叫人烦!
听着叮叮咚咚的琴音,他脚步越发快。
门房被护院给困在原地,未能前往通禀。
景延年一路寻着琴声,长驱直入。
这处别院景致甚好,引活水入院,修有假山河道,小桥流水,庭院里摆了好些盆景奇石。
有一座竹亭坐落于假山之上,假山上的水倾泻而下,如同天然的瀑布。
溅起白色的水雾。映着日光,挂着一道小小的彩虹。
几个人影正在那假山之上的竹亭里。
听着琴声悠然自在。
景延年远远看着这情形,两只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他没从假山一侧的小路上去,反倒是从瀑布一侧靠近。
瀑布的声响遮掩了他的脚步声。
他蹬着假山凸出的石头,几个凌跃,蹭蹭便翻身入了亭子。
亭子里的人正闭目沉浸在美妙的琴音之中,似乎根本没有发现从天而降的他。
梁生正拨弄着七弦琴,魏子武站在他身后闭着眼睛摇头晃脑。
萧玉琢坐在竹亭一侧,靠着硕大的枕囊,手里捏着本书册。
梅香菊香分立她两旁,眯眼似乎也陶醉与琴音之中。
景延年忽而冷笑一声,提步向梁生走去。
亭中人这才惊愕回神,睁眼便是一惊。
“郎君?”梅香愕然呼道。
琴音停下,亭中的人都诧异看着景延年。
只见景延年阔步走向落在琴架后头的梁生。
猛然出手,带着疾风劲力的一掌——
噼啪!
“景延年!你干什么?!”萧玉琢厉声喝道。
梁生被魏子武一把拽起,纵身向后带了几步。
可梁生面前的七弦琴,却是被景延年一掌劈断。
竹亭之中,先前还流水潺潺,琴音铮铮,香茗闲适,分外宜人。
一眨眼的功夫,却剑拔弩张,气氛冷凝到了极点。
梁生被魏子武护在身后,垂眸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琴身,身子微微颤了一颤。
魏子武却是眼目霎时间变红,抬手指着景延年道:“你!你个莽夫!这是曹魏时期嵇康的古琴啊!”
嵇康的古琴!
萧玉琢也是猛然一愣。
她只觉得梁生的琴弹的极好,却不知道他用的琴也是极品。
三国时期的嵇康,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啊。
他的古琴,可谓琴中珍品!当放在家里供起来,也不夸张了!
景延年却一脸不屑之色,“一把破琴而已……”
“呵!破琴?!景将军好大口气!”魏子武原本只是心疼那琴,听闻此言,却是勃然大怒。
他扒开梁生放在他肩头的手,抬脚便踹向景延年。
景延年皱眉,没想到魏子武胆敢跟他动手。
他抬手挡开他直踹面门的一脚,并转身回踢。
“保护娘子。”梅香菊香两丫鬟连忙挡在萧玉琢跟前,唯恐他们误伤了她。
景延年立时提气跃出凉亭。
魏子武跟着出去。
两人在凉亭外的假山上,斗得不可开交。
梁生皱眉看着两人缠斗在一起的身影,轻叹一声,蹲下身来,看着地上断成两半的古琴。
他心疼的抚摸着那琴弦。
小心翼翼的的神情,像是抚摸着自己的孩子。
萧玉琢站起身来,眉心紧蹙,“对不起……”
梁生连忙抬手制止她的话。
萧玉琢很想说,我赔你个琴。
可嵇康的古琴,可遇而不可求,她上哪再找到第二把赔给他?
“是我和这琴没有缘分。”梁生叹了口气,却是轻轻的笑了,他轻轻的抚摸着那断了的琴身,摸过之后,再不看那琴一眼,决然起身,拱手对萧玉琢道,“铺子的事情已经告诉娘子,娘子若有什么事情,但请吩咐。”
萧玉琢连忙摇头,“没有了,郎君一切做的都很好,明日就可叫妙妙前去店中熟悉环境,待材料采买妥当,择个吉日就可开业了。”
“是,没有旁的事情,小人告退。”梁生拱手道。
萧玉琢皱眉看着地上的琴。
梁生却并未再看那琴一眼,见她不做声,便躬身退出亭子,朝假山上唤道:“子武!”
魏子武和景延年打得正欢。
他似乎受了伤,胸口上还印着一个大脚印子。
可他却在气头上,不肯服输。
“子武!”梁生又高喊了一遍。
魏子武这才收手,退了两步。
他停手之时,景延年也停下手来,冷眼看着他和梁生。
“我们走了。”梁生道。
景延年冷哼一声,“这别院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萧玉琢脸色难看,提步走到竹亭外头,“来人呀,将这不请自来的景将军给我赶出去!”
景延年皱眉回头,眼眸沉沉看着萧玉琢。
两人隔着四五步的距离,彼此都没有说话。
阳光从泛黄的枝叶间落下,明亮的光芒涂抹在她姣白美妍的脸颊上。
他望着她,觉得她离的很近,但似乎又隔得很远。
她看他的眼神,再也没有了以往的眷恋和温度。
景延年突然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疼。
他皱起眉头,俊脸越发冷沉。
别院里的护卫爬到假山上来,景延年就那么伫立在萧玉琢面前,不说,不动。
他们并不敢真的跟景延年动手。
萧玉琢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温厚笑对梁生和魏子武,“今日失礼,让郎君见笑,铺子的事情有赖郎君多多操心,恕不远送了。”
梁生和魏子武拱手还礼,两人退了两步,静默离开。
魏子武临走还狠狠瞪了景延年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
待他们走后,假山上的气氛变得越发怪异。
梅香和菊香交换了视线,两个丫鬟想劝,可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郎君和娘子都不说话,就这么僵在这儿,可怎么办?
“玉玉……”景延年最终先开了口,声音低沉。
萧玉琢望着假山上的小路,并不看他,“都退下吧。”
下人们松了一口气,连忙退走。
梅香和菊香你看我,我看你,也想开溜。
萧玉琢却将手放在了两人手上,“咱们也回去。”
两丫鬟连忙扶住她,往山下走。
她路过景延年身边时,好似根本没有看见他。
她竟然,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
景延年眉头蹙起,胸口如灌了铅般沉。
萧玉琢直接无视了他,照着他的性子,必然是拂袖就走。
可他站在假山上头,看着她被丫鬟搀扶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竟然头一次这么没有骨气的——跟了上去。
萧玉琢听到身后故意加重的脚步声,并没有回头。
她慢慢腾腾的回到内院,歪在美人榻上,翻看着手里一直捏着的书册。
那是手写的书,却也不是什么书,是她和陈妙妙一起研究出的适合长安人口味的各种点心方子。
景延年直接跟着她进了屋里。
她歪在美人榻上不说话,他坐在一旁看着她。
萧玉琢翻了几页之后,忽觉屋里静的有些过分。
她放下书册一看,梅香菊香不知何时已经悄悄退了出去。
洒满阳光的屋子里,只剩下她和景延年两个人。
萧玉琢翻了个白眼,想要继续看那点心方子。
景延年却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萧玉琢皱眉看他。“放手。”
“你究竟想要什么?”景延年问道。
“要你放手!”
景延年深吸了口气,目光灼灼,“为什么又生气?”
“你放手!”萧玉琢一句比一句大声。
景延年竟然依旧颇有耐心的看着她。
萧玉琢和他瞪着眼,半晌,她吐了口气,泄了力气,“你为什么非要跟我过不去?我已经不再招惹你了,只想好好的过我自己的日子,你为什么非要把彼此都弄得这么尴尬呢?”
“不要和他们来往了。”景延年轻轻揉着她的手腕,“你想开铺子,我给你寻掌柜,你想买田庄,我给你寻牙行。”
啪——
萧玉琢把手中的书册猛的摔在地上,霍然坐直。瞪眼看着景延年,“我想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景延年眯眼看她,“你说什么关系?”
“你不识字吗?还是忘了我们上次的约定?我已经休了你了!休了你了!我们没有关系了!互不相干你懂不懂?”萧玉琢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景延年垂眸,等她气息平稳,他才缓缓开口。
“我是你孩子的父亲。”
萧玉琢皱眉,低头看着自己尚不明显的肚子。
她脸上突然露出微笑,“我孩子的父亲?就因为这个?”
景延年心头警铃大作,“你想干什么?”
“你不肯放过我,就是因为,你是我孩子的父亲?”萧玉琢笑着缓声问道,“如果不是了呢?”
景延年好看了脸,霎时间惨白没有血色,“萧玉琢!”
萧玉琢歪头轻笑,“我在这儿,我问你,如果你不是我孩子的父亲,是不是就会不再纠缠?”
“你敢伤害他,我绝不放过你!”景延年蹙眉看她,瞳仁几乎要立起来,“绝不放过!”
萧玉琢轻嗤一声,“你还别威胁我,你若想要孩子,最好先学学如何做个好父亲!”
景延年抿唇,神色稍缓。
“我可以不伤害他,毕竟他是我的骨肉。”萧玉琢笑了笑,“可是你要是来干涉我,影响了我的心情。你也知道,孕妇身娇体贵,万一我头痛脑热的……”
她停下话音,似笑非笑的看着景延年。
景延年皱眉眯眼,“你想怎么样?”
“你退后,离我远点儿!”萧玉琢笑眯眯说道。
景延年果真退了几步,站的离她远了些。
“站的那么高,我仰脸说话脖子疼!”萧玉琢又道。
景延年在地席上盘腿坐下,倨傲清冷的脸上却并没有不耐烦。
萧玉琢忽而发现,怀孕虽然又诸多不便,菊香一天得叮嘱她十几次。
可怀孕也有方便的时候,比如辖制景延年。
“也许上次是我没有说清楚,我已经休夫了,既然你不想给我放妻书。仍旧想利用我们的婚姻关系,”萧玉琢缓声道,“我可以不逼你写放妻书,但你我心里都清楚,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不是!”
景延年看着她冷声道,“我没同意。”
“你这人怎么出尔反尔?”萧玉琢瞪眼,“上次我祖父在这里的时候,你不是说得好好的,你答应?”
“我答应你住在别院里,不逼你搬回将军府。”景延年说道,“我可没说同意和离。”
“不是和离,是我休夫!休夫!”萧玉琢恨不得把案几上的茶汤都泼在他脸上。
男子汉大丈夫,不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么?
怎么他言而无信一点儿都不会脸红,不好意思?
“我记得很清楚,上次我也说的很清楚,我不承认休夫书,也不同意和离。”景延年看着她,字字句句说的很清楚。
萧玉琢瞪眼,上次正在说话间,突然来了圣旨,将她原本的计划打乱。
后来稀里糊涂撵走了景延年,她以为事情就完了,却不想,还埋了隐患。
“好,”萧玉琢打起精神来,“既然上次说了什么,我们中间有异议,那这次我们就好好把话说清楚!”
景延年却是摇头拒绝。“没有什么好说的,既然上次达成的约定,做不得数,那现在你就跟我回将军府。”
萧玉琢若不是打不过他,定要一巴掌忽在他脸上。
好改一改他这不讲道理的毛病。
“跟你会将军府的话,将军就请不必再说了,我是不会……”
“你不回将军府也可以,我不是一定要勉强你,”景延年立时说道,“但经营铺子这种非力劳神的事儿,你就别再做了,我会叫合适的人接手。”
跟她玩儿以退为进的套路啊?
萧玉琢立时气笑了,“原来将军在这儿等着我呢?”
景延年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
萧玉琢也从美人榻上下来,隔着茶案在他对面跪坐端正。“那铺子是我的铺子,是我的心血,断然不会交给任何人。”
景延年皱眉,还未开口。
她又说道:“就像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骨血一样,谁要是敢惦记着……呵呵,那我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景延年浓眉倒竖,心口发凉。
“将军明白了么?”萧玉琢轻笑问道,“我已经不是以往那个只会纠缠将军,让人厌烦的寿昌郡主了,如今我只是萧玉琢。”
景延年忽而眯眼靠近她,“你是萧玉琢么?”
她心头一凝。
“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间,改变那么多?从品行,性格。到待人接物的习惯……你是谁?”景延年靠近她,声音很轻的问道。
萧玉琢上身微微后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将军这是哪里话?我是爹生娘养如假包换的萧家玉琢,一个人性情改变,必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究其原因嘛,也得问问她都遭遇了什么?”
景延年皱眉。
“将军扪心自问,以往都是如何对待我的?”
景延年悄然无声。
萧玉琢笑的云淡风轻,想诈降她?门儿都没有。
不过他到底是起了疑心了。
萧玉琢垂眸想了想,暗下决心,日后定要远离和尚道士方士,那种玄而又玄的人,怀疑归怀疑,她虽换了灵魂。却是地地道道的萧玉琢的肉身不假。
看来她想要在这世上安身立命,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她要加快脚步,倘若不能变强,就只能等人碾轧了!
“玉玉……”景延年垂眸,语气沉沉,“我愿意为你做出改变……”
“不用了,将军如今这模样就挺招人喜欢的,喜欢将军的人多得是,将军何必非要纠缠我呢?”萧玉琢摆手,“别说您就喜欢我,这话说来可笑,咱们都是成年人了。”
景延年默然无语的看着她。
“将军若还想认我腹中这个孩儿,还想将来有一日,他能叫您一声爹的话,”萧玉琢抿唇而笑,“最好日后别再多管我的事儿。”
“说了半晌,你不但不肯跟我回将军府,而且执意要用梁生做掌柜?”
萧玉琢挑眉,“对。”
她用梁生,当然不止是一个小小的掌柜这么简单的事儿!
一个小小的点心铺子,只是开始。
“一个掌柜,却登堂入室,又是弹琴又是闲谈,”景延年眉宇间尽是不满,“这成何体统?”
萧玉琢笑了笑,“这事儿我还真得跟将军说清楚。胎教懂么?”
景延年狐疑,缓缓摇头。
“孩子虽小,虽尚在母腹,但和母亲气血相通,不仅能感受到母亲的情绪,也能感受道外界的刺激。声乐,就此一种良性的刺激。”萧玉琢轻抚着肚子,“今日梁郎君来,本是为铺子里的事情而来,恰好带了他的琴,打算日后就放在铺子里。”
“我本是听琴解闷儿,不曾想,这琴声一起,忽觉心中尤为舒畅,似乎能和腹中孩子心意相通,我似乎能体会到腹中孩子的欢欣。原本是多么美好,多美妙的事情?”
萧玉琢抬眼看着景延年。停住话音,冷笑了一声。
景延年皱起眉头,结果,被他打破了。
“我先前并不知道……”
“将军不知者不过,这事儿也就罢了。”萧玉琢倒显得尤为大度的摆了摆手,“只是这琴……”
“我赔他就是。”景延年皱眉。
萧玉琢轻笑,“曹魏时期的嵇康,将军一定知道吧?”
景延年脸色黑沉,“嵇康的琴珍贵,若不能寻到,我必以千金偿他!”
萧玉琢颔首,“那我就替梁掌柜谢过将军了。”
一句话惹得景延年更为恼怒。
他霍然起身,转身向门外走去。
走了几步,忽而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说母子相通,可是真的?”
萧玉琢轻笑,“将军若是不信,大可问御医呀?”
景延年负手而去。
——
李慧芝和杨氏被灰头土脸的带回庄子上。
侍卫将人送回庄子,什么都没交代,扔下就走了。
景延年的舅舅瞧见自家夫人和一个面生的小娘子,在马车上,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年轻的小娘子长得漂亮,脾气却差的很。
他不过是掀开帘子往里头看了一眼,那女娃就尖叫说,要挖了他的眼珠子。
杨氏幽幽醒过来,看见身边的李慧芝还下了一跳。
“公主怎么也在这儿?”她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没错呀,是庄子上。”
李慧芝黑着脸,忍着怒气,“现在还问那么多干什么?想办法送我回去。”
杨氏扭动着身子,满脸的不自在。
李慧芝惊恐看她,往后缩了缩身子,“你不会还……”
杨氏咽了口唾沫,猛掐了自己一把,“这药厉害得很,委屈公主先在马车上等着,我去给公主寻套干净衣服,再送公主回城。”
不等李慧芝答话,杨氏就跌跌撞撞的奔下马车。
她喊来两个庄子上做粗活儿的仆妇,叫她们看着马车,自己直奔家中。
李慧芝在车上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杨氏回来。
她焦急之中只觉度日如年。
杨氏的屋子里却传来景延年舅舅骂骂咧咧的声音。“不要脸,都多大年纪了,大白天的还……”
后来就没了声响。
窗外外头偷听的小孩儿,被杨氏的儿媳妇赶走。
……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杨氏才揣着个布包快步回到马车上。
“怎么这么慢?”李慧芝瞪眼喝骂杨氏。
只见杨氏上了年纪的脸上,一片桃粉之色,嘴唇也红润润的,像是被雨露滋润过。
头发明显是重新梳过的。
她虽未嫁人,人事未经。可在宫里那种地方,耳濡目染,她立时便明白了这么久,杨氏去干了什么!
李慧芝深吸了一口气,明显更加愤懑。
“我来帮公主更衣……”
李慧芝劈手夺过她手中衣物,“不用了!滚下去!”
杨氏撅了撅嘴,“这也不能全怪我……”
“滚!”
杨氏只好爬出车厢。
李慧芝废了好大功夫才将衣服穿好,“送我回长安,要快!”
她出宫乃是求了淑妃的准允。
平日里她和生母算不上亲厚,她倒是没少将心思花在讨好孝顺淑妃娘娘身上。
淑妃娘娘出身高贵,且身边还没有孩子。
有她孝顺在身边,淑妃娘娘对她还是颇为照顾的。
就像这次出宫,她借口要道庙里还愿,却不用公主的仪仗护卫。
淑妃娘娘一眼就看穿,“你是想偷偷溜出宫去玩儿吧?”
她低着头,扭扭捏捏红了脸,却并不狡辩。
淑妃疼她,便允了她,叮嘱她一定要多加小心。
如今这时辰,赶回宫却是来不及了,她得尽快赶回长安城以想办法遮掩。
杨氏连忙招来庄子上赶车之人,“我送公主回去。”
庄子上这人以前许是赶牛的,将那马鞭摔得啪啪作响。
马哪有牛乃打,撩着四蹄,跑的要飞起。
乡间的路本就没有长安城里那般平整,这般速度之下,李慧芝被颠的七荤八素。
入得长安城时,她脸上已经没有人色了。
“是送公主回茶馆?还是去哪儿?”杨氏见她这个样子也慌了神。
本来这事儿没成,自己还在景延年面前,丢了那么大的脸,已经够叫她害怕的了。
如今万一在颠死个公主在马车上,不是要了她一家老小的命了么?
“公主你说话呀,你去哪儿?”
杨氏的声音快哭了。
李慧芝皱着眉头,也在想。
这会儿回茶馆是不行了。想进宫已经太晚了。
“去越王府。”
杨氏连连点头。
马车停在越王府外,杨氏跳下马车,将她半扶半抱下来。
李慧芝扶着越王府门口蹲着的大狮子,张口便吐了起来。
杨氏爬上车就跑,连头都没回。
李慧芝吐了一阵子,捂着胸口,抬头看着杨氏离开的方向,冷哼一声。
门房听闻动静,连忙出来问话。
幸而越王在家,越王身边的亲随认识六公主。
李慧芝这才得以进得越王府的大门。
“哥哥呢?”李慧芝沐浴焚香,好好的将自己从头到脚搓洗了个遍。
她又换过一身富丽华贵的衣裳。
这才神情气爽的,像是找回了公主的矜贵。
“回公主,越王殿下在花园里饮酒赏月呢。”小厮回禀。
李慧芝皱眉,关键的时候一个都靠不住。“那就叫哥哥身边的侍从往宫里走一趟,悄悄告诉淑妃娘娘,说我回来的晚了,宫里回不去了。今晚就在哥哥府上歇了,明日再回去。”
小厮连忙退走。
李慧芝坐着无趣,便去花园里寻越王。
越王先前在花园里定然是喝了不少的酒,这会儿瞧着都散场了,却还是一股扑面而来的酒味儿。
三三两两的乐姬在收拾东西,丫鬟在清扫院子。
李慧芝看了一圈,却并未瞧见越王的身影。
“哥哥呢?”
有个认得她的小丫鬟连忙上前来,福身见礼,“回公主的话,越王殿下说舞曲无趣,还不如他独自饮酒痛快,往后院去了。”
李慧芝提着裙摆,也往后院去。
走到半路,途径一座不大的假山,却听得假山上有动静。
她吓了一跳,眯眼看去。
却见假山上头坐了个人,手里还提着一壶酒。
“哥哥?”
那人低头看了看她,并未搭理,仍旧兀自喝着酒。
李慧芝看清了他的身形,提着裙摆,往山上爬去,“哥哥怎么又一个人在这儿喝酒?”
“什么时候轮到你管我?”李泰轻哼。
李慧芝笑了笑,“我是关心哥哥,哪里敢管哥哥?”
“又从宫里跑出来干什么?”李泰没看她,“还跑到我的府上来?”
“我出宫来玩儿。如今却是回不去了,只好在哥哥这里借住一晚上,明日就回去。”李慧芝笑着在他身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越王却似乎并不待见这个妹妹,见她坐下,他立时就起身。
“哥哥不喝酒了么?”李慧芝问道。
李泰冷哼一声,将手中酒壶砰的往一旁一扔,纵身跳下假山。
他大步离开。
独留李慧芝坐在假山顶上,吹着冷风。
李慧芝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明月,自嘲的笑了一声,爹不疼娘不爱,有个哥哥还不待见她。
凭什么有些人生来就有好命?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而她不管多么努力,却总是处处碰壁?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猛的站起身来。正要长呼一声。
忽而有个东西,在月光下一闪。
李慧芝眯眼,却又看不见了。
她没看错,刚才哥哥坐着的地方,却是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她提步上前,蹲下身来,细细寻找。
这地方太黑,除了月光,没有旁的光亮。
她伸手在山石上一点点的摩挲。
“咦?”
忽而有个东西,碰到了她的指尖。
她捏起那东西,借着月光细看。
是个耳坠儿。
这是女人的东西呀,是哥哥落在这儿的?还是府上哪个女人落下的?
李慧芝正要随手将耳坠儿扔掉。
却见离开的越王又脚步匆匆的回来。
“你怎么还没走?”李泰看着她。
“哥哥怎么又回来了?”李慧芝将耳坠儿握在手心里。
越王并不理她,低头四下看去。
李慧芝微微勾了勾嘴角,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哥哥找什么呢?”
越王仍旧没开口。
李慧芝看他焦急的神态,便将手心里的东西握的更紧了。
“哥哥慢慢找,我先去休息了。”
她笑嘻嘻的下了假山。
李泰在山下找了一圈,又飞身跳上山头,在他适才坐卧过的地方,一寸寸摸索。
“哥哥,”李慧芝回过头来,仰着脸,看着假山上的越王,“我以前问过哥哥,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为何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总喜欢独自饮酒?”
越王垂头,看了她一眼。
李慧芝笑了笑,提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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