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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刚过,白苏便被侍女轻声唤醒,他睁开眼睛坐起身子,看到四周精致奢华的摆设,这才恍然想起,昨晚自己已经“嫁人”了。
房内已然没了昭和太子的身影,白苏微觉惊讶,心想这人竟然起得这么早,而自己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换上橘黄色盘领窄袖,下着了件烟霞红色百褶裙,白苏终于忍无可忍,对着侍女捧过来的珠翠首饰使劲摇头,宁死不屈,只捡了支素雅的玉簪挽发。
被众人簇拥着来到偏厅用膳,见昭和太子已经端坐在主位上,白苏略一犹豫,忍着抽搐的嘴角上前施了个礼,两人视线相接,对视了一瞬,却又十分默契地各自移开。
两人些许用了些东西果腹,之后便乘着马车往皇宫而去。
不同于大雍皇宫的精致梦幻,胤国工匠们喜用黑、红、金三色,布局伟岸庄严,倒是显露出非同一般的大气来。
进入内宫后,两人便不再乘马车,步行来到乾清宫外,早有身着藏蓝色长衫的小黄门等在那里,见到两人慌忙上前请安,嘴里一个劲地说着恭喜。
昭和太子淡淡地应了声,握着白苏的手,便欲往内走,冷不防地却被那小黄门给拦了下来,对方那张干瘦的脸上挤出一抹尴尬的笑意,小心翼翼地回禀道:“太子殿下,皇上他……此时尚未醒转,您看……”
听了这话,白苏才知道刚才这小黄门见到昭和太子时脸上为何出现不自然的笑容,心里不免想道这元德帝也真是荒谬,明知道今日昭和太子必然会谐新妇进宫请安,竟然还能做出如此行径,岂不是当众给他们两人没脸?
握住白苏的手微微收紧,昭和太子飞入鬓角的两条长眉紧紧蹙起,神情明显有些不悦,低低地重复道:“……未起?”
冷幽幽的视线落到那小黄门身上,直吓得他抖似筛糠,哆哆嗦嗦地应道:“是。”
昭和太子便不再说话,一言不发地转身往皇后中宫走去,步子迈得又急又快,白苏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昭和太子是元后嫡子,与当今这位许皇后关系却始终不咸不淡,加之又要避嫌,是以两人略待了片刻便离开了,许皇后亦不曾多留。
这一日便耗费在皇宫与太子东宫之间,实在称不得有趣,尤其是在回去的路上,昭和太子明显心绪不宁,面容阴沉,致使白苏越发拘谨起来。
也正是从这一天开始,白苏渐渐明白,胤国的昭和太子并不如表明看起来那么风光。
之后的一段日子过得倒也算宁静闲适,昭和太子本身并非是多事之人,日理万机,忙碌得很,即便是身为太子妃的白苏十日里也有三五日是见不到他的,这个时候白苏就无比庆幸他嫁的人是太子,不用像寻常人家一样侍奉公婆,否则若要自己每日像个小媳妇般端茶倒水,他肯定会疯掉。
唯一让白苏觉得揪心的便是他体内的断魂了,昭和太子忙于政事,和白苏之间并不亲近,偶尔见了也是相敬如宾,其他人尚好,一直暗中监视白苏的剑舞却心情急躁,催促着他早些做事,警告白苏莫要被胤国的荣华富贵迷花了眼。
对方掌控着他的生杀大权,思及断魂的滋味,白苏确实不敢不从,只是南宫旭平命他取得昭和太子的信任,这却并非易事,其他不说,只白苏大雍碧姜公主的身份就敏感的很,稍有点心机的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剑舞这个猪(神)队(助)友(攻)开始给白苏出谋划策,让他用怀柔政策,借用温柔攻势,先赢得昭和太子的好感,然后获取信任。
看着纸条上列出的几条方法,什么深夜送鸡汤啊,亲手做饭菜啊,绣香囊织荷包等等,无一不是小女儿家的手段,白苏一脸郁卒:“不做行吗?”
“可以。”剑舞居高临下藐视道:“但剩下的断魂解药我会拿去喂狗。”
白苏咬牙切齿:“算你狠!”
自此白苏毫不犹豫地将自身节操剁吧剁吧喂了狗,化身温柔贤妻,嘘寒问暖不要太殷勤,只是他终究有些做不惯这样的事,每次强迫自己,五官都有些扭曲。
昭和太子站起身,舒展身体,任由宫人服侍他穿衣戴冠,看到白苏脸上的表情,皱眉问道:“你不舒服?”
“啊?”白苏困惑,端着燕窝粥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最近时疫横行,让太医过来给你看看吧。”昭和太子扔下这句话,拢了拢衣襟大踏步离开。
白苏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心内感叹昭和太子没口福,一转头正对上侍女们来不及收起的同情眼神,当即被唬了一跳。
“你们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侍女们相互对视一眼,踌躇不敢言,她们都是自幼卖身宫中,经过严厉调|教的,自然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可以议论的,只是看着懵懂无知白苏,又不觉产生一股感同身受的义愤,心道碧姜公主这般美貌的人都留不住夫君的心,自己以后如何敢轻易嫁人?
注意到众人的古怪神色,白苏心生疑窦,知道自己逼问不出来,只好加倍留心。
白苏骨子里是有些大大咧咧的,之前并未多想,是以忽略了很多细节,现在突然上了心,没多久就发现了真相。
以往昭和太子若是深夜不归,大多是拜访朝中重臣,亦或是出门狩猎,而如今却绝非这两种可能,倒像是瞒着白苏流连在秦楼楚馆,否则他衣服上的缕缕幽香又是从何而来,白苏可是深知,昭和太子素日只爱青竹的淡雅气息,从不在衣服上熏染花香。
怪不得这些日子以来众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些怜悯,想是大家早已知晓此事,只自己一人被蒙在鼓里?
想到此处白苏有些坐不住了。
是夜,剑舞收到暗号,三更时分准时出现,刚一露面便不耐地问道:“你有何事唤我?”
白苏眯着眼睛,问道:“你整日隐匿在暗处,肯定已经发现昭和太子近些时日颇有些不正常了吧?”
剑舞点头,倒是没打算隐瞒,反而用一种悲悯中混杂着轻视的眼神看着白苏,有些幸灾乐祸道:“他去了花街柳巷。”
果然如此,白苏单手撑着下颚,冥思苦想了片刻,突然眯起眼睛狐狸似的笑了起来,一双凤眸星光熠熠,直盯着剑舞不放,一边还发出嘿嘿嘿的猥琐笑声来。
剑舞被他这个笑容恶心到了,抱剑横与胸前,警惕道:“你中风了?”
白苏被呛到了,十分不雅地翻了个白眼,黑灿灿的眸子转动一圈,摸着下巴,狡黠地笑了起来,然后说了一句十分欠揍的话:“你还没去过青楼吧,明晚咱们试试?”
……剑舞把白苏胖揍一顿。
次日晚上,用完膳昭和太子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他一走白苏立刻回房,将众侍女打发下去,声称自己不舒服要早点休息,众侍女露出个“我懂”的眼神,乖巧地离开了。
白苏一个鲤鱼打滚从床上坐起,来到窗边轻轻敲击三下,片刻之后,剑舞翻身跃了进来,将手里提着的一个包裹扔给白苏,然后径直坐到桌边喝茶。
白苏打开包裹,果然看到昨晚自己提到的男装,心内欢呼雀跃,喜滋滋地捧到屏风后换上,月白色广袖长衫搭配浅蓝色宽腰带,衣领和袖摆间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腰边缀着一黛蓝色绣兰草的荷包,因年龄较小,尚未及冠,只用一方天青色逍遥巾松松地束起一半青丝,散于脑后。
绘着十里芳草图的纸扇唰得一声被打开,白苏兴冲冲地看着镜子里白衣若雪的少年,似模似样地执扇挥动两下,勾出个笑,得意地问剑舞道:“怎么样,是不是风度翩翩潇洒邪魅?”
剑舞纹丝不动,敷衍至极地嗯了一声,想了想警告道:“注意你的身份,不要露了马脚。”
终于不用再受胭脂水粉的荼毒,不用再穿繁复华丽的女装,好不容易穿上男装的白苏根本没注意到她在说什么,一个劲点头,几乎感动到热泪盈眶,这种幸福感谁!能!懂!
黑夜如墨,初更过后,街上行人明显减少,繁城褪去了它白日的繁华与喧嚣,渐渐显露出古朴厚重的一面,横卧在月色清辉之中,静静沉睡。
而有一个地方,却正与周围静谧的夜色相悖,此时门庭若市人声鼎沸,穿着暴露的姑娘们站在门前,笑语盈盈娇声连连,倒真是热闹非常。
“冷香楼?为什么不是怡红院呢?”白苏微仰头,只见眼前这栋三层小楼虽矗立在深巷之中,却不见半点陈旧,门前窗外点缀着纱幔,亦或摆放着几盆花草。
正门中央悬着一块木质泥金匾额,上面题写着“冷香楼”三个柳体字,字体爽利挺秀,骨力遒劲,风韵却是不俗,说不定是哪位书法大家几碗*汤下去,失了神智,然后提笔书写的也未可知。
听出了白苏语气里的失望,剑舞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嫌恶地点评了一句:“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嗯。”白苏颔首,欣然赞同,然后歪着头,状似天真地问道:“包括我皇兄吗?”说完不等剑舞回答,直接往楼里走,刚一靠近,就有穿红着绿描眉画目的年轻姑娘迎了上来,拉着白苏的胳膊就往里面带。
这姑娘圆圆的脸蛋,皮肤白皙,不够惊艳,细看却带着几分可爱,看到白苏时目光猛然一亮,直如见到鲜肉的饿狼般扑了过来,明明年岁不大,说话时语气却十分老成,挽着他的臂弯娇笑道:“小公子,看着面生呢,想必是头一次来我们冷香楼吧,哎呦,那你可是来对地方了,你出门打听打听,在这繁城里谁不知道我们冷香楼的名头……”
她一凑近,白苏便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忙拿着手帕掩住鼻子,往四周梭巡了几眼,露出个稚气的笑容来问道:“竟这样热闹,每日都是如此吗?”
圆脸姑娘掩口而笑,帕子一挥,朝白苏抛了个媚眼,“那能啊,也算你赶巧,今儿是楼里花魁出场献艺的日子,说起柳姐姐,莫说是平头百姓,就连权贵官老爷们也常来捧她的场呢。”
“这么厉害?”白苏起了好奇心,遂在一楼大厅内找了个位子坐下,又扔了锭碎银子,让龟公上了些酒菜,然后便在折扇的遮掩下,打量起四周的嫖|客来,能来到这楼里的,绝脱不了钱权二字,身上穿着自非寻常,其中亦不乏相貌俊雅之人。
压轴好戏往往都在最后,这是古往今来颠扑不破的真理,至于绝色美女自然更有骄傲的本钱,所以在等了半个时辰仍然不见花魁的身影时,白苏丝毫没觉得惊讶,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闲适模样,倒是候在不远处的龟公给忙出了一头汗,原因无他,只是这小祖宗不知怎的竟对这冷香楼里的梅花香饼十分钟情,吃完一碟便再点一碟,前前后后竟已经吃下去足足五碟了!
掰着手指头算清楚之后,龟公暗暗咋舌,心道这小公子看着瘦瘦弱弱的,想不到胃口这么大,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实在是怪不得他大惊小怪,但凡来到这里的恩客,谁不是为了一个色字,虽然都点了些酒菜,但基本上也就是略尝几口助助兴,有谁像白苏这样,对看台上歌妓们的表演兴趣缺缺,却抱着点心死磕到底?
晚饭时因昭和太子在场,白苏又心里有事记挂着,未曾敞开了肚皮吃,此时早饿得不行,一口气吃了几份梅花香饼才稍稍好些,招手让龟公过来,开口道:“再来一……”
话未说完就看到对面中年男人一脸惊恐,抢答道:“还要吃?”
“……”顶着来自各方的探寻视线,白苏硬着头皮摇头,冷艳脸高冷状:“不,没事了。”
其实我只是想要他给我上杯热茶啊摔!
好在这时暖场时间已经结束,上了年纪却依旧风韵犹存的老鸨上了台,她上着一件石青色绣野菊花的比甲,下身穿了绛紫色软纱裙,面上敷着白粉,只用胭脂点了下殷桃小口,风情款款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似有若无地撩拨着众人纤细敏感的神经,直至将大家的情绪完全挑|逗起来,引得一些酒酣耳热的汉子哄笑出声,连威胁带诅咒的逼着老鸨赶快将花魁请出来。
老鸨深谙适可而止的道理,见此情形满意地笑了起来,媚笑着故作委屈道:“哎,你们也别急着赶我,想当年我陶妈妈在这烟花街也是头一份,现在却是不行啦,行了,你们既是相见我家柳儿,我这便将人给各位爷请出来,诸位何必说这些绝情的话呢。”
她说着双手举起,于空中拍击两下,然后腰肢款摆,慢慢退了下去。
二楼悬着的数十盏琉璃灯突然熄灭,整个大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众人纷纷惊呼出声,更有脾气暴躁之人直接破口大骂起来,皆以为是冷香楼经营不善,在这当口出了意外。
正在此时,一道细细柔柔极为轻微的声音传了过来,回音袅袅,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刚才还吵闹争论不休的众人似齐齐被扼住了喉咙,下意识地屏息凝神,转头往那道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舞台最后方隐约显出一点星光,隔着层层纱幔,似远山般飘渺。
再然后那星光不断晃动,纱幔一层层去除,渐渐变得清晰可见,雪白的薄纱上勾勒出一抹曼妙婀娜的身影。
歌声再起,比之刚才少了些空灵,多了丝若有似无的忧愁,这份愁绪虽然浅淡,却有着非同一般的穿透力,钻入人的脑海,点点滴滴不断侵蚀心神。
众人被这曼妙的天籁之音蛊惑到了,如痴如醉地倾听着,唯有白苏一副遭了九天玄雷的表情,幸好在黑暗之中却也无人注意到。
卧槽,怪不得刚才就觉得这歌的前奏十分耳熟呢,能不熟悉嘛,这不是东坡大大的水调歌头吗?!
因为在这个世界里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公主,系统发布的任务又十分艰难,白苏痛恨小蕉的不靠谱,所以一直赌气不愿看剧本,这个时候却不得不面对惨烈的事实,灰溜溜地召唤香蕉君。
“这是怎么回事?”
小蕉很傲娇:“你不是说永远不理我了吗?哼,你这个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小婊砸!”
白苏抹了一把脸,诚恳道:“其实上一次我是被人盗号了,真的。”
小蕉鄙夷地翻了个白眼,言简意赅道:“简单来说,这次的故事就是穿越女靠美色统一天下,收尽后宫。”
白苏大致浏览了下原书的目录和简介,三观在短时间内被碾碎了重塑,一脸生无可恋,“其实统一天下最快的办法是……靠脸?”
耳边蓦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白苏思绪被拉回现实,睁开眼睛才发现大厅已经恢复了最初的灯火辉煌,台上的少女一袭白衣,瀑布般的青丝简简单单用一根碧玉簪挽起,明眸善睐,娇艳倾城,右手提着一盏琉璃花灯,左手却微微平举,长袖半褪,露出一截白玉凝雪般的皓腕。
白衣少女从后方走出,微提着裙摆,玉足踏着丁香色的绣鞋,行动间裙摆翻飞舞动,漾出一朵纯洁的花,步步生莲,娇娇袅袅,最妙的却是她眉宇间的一抹高傲,居高临下地看向众人时,甚至微微泄露出一丝挑衅。
本是身处如此肮脏之地,偏又配上这般冰清玉洁高不可攀的神情,异常矛盾,却又带着一份奇异的和谐,瞬间燃起男人骨子里的征服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