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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不知道,林尉为什么能忍受郑敖的存在,而没有离开郑野狐。他和郑野狐在一起在前,郑敖出生在后,这是彻头彻尾没有一点借口可找的背叛。
原来林尉相信他。
这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固执得近乎愚蠢。郑野狐说,他就信?我想这不叫信任,这叫爱情。
郑敖小时候虽然是小孩的长相,但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那就是和郑野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傻子也不会信那不是他儿子!就算他辩解,为什么不去做DNA?只要三根头发就能做一个DNA测试,林尉竟然相信了他这么多年!
“义无反顾地相信他,然后把这件事埋在心里,永不相问。”我现在才知道这句话的重量。
我根本不信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信任,但事实就摆在我面前。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郑野狐,他嘴角还带着一点自嘲的笑容。
“林尉是独生子,他爸是老军人,到死也不让他进家门。他跟我在北京过了二十多年,前天他父亲去世了,他母亲打电话过来,他父亲遗言是希望他生个孩子,男女都好,他父亲给他存了一笔退休金,让他找代孕。”
可惜林尉父亲的遗愿永远都无法实现了。
郑野狐能和李祝融玩到一起,只能说明他们性格里有一部分是相同的,他们骨子里都一样地霸道自私。
“你同意吗?”我问他。
“我没办法同意,”郑野狐说:“除非我死。”
意料之中的答案。
李祝融当年也是这样答复我爸和我奶奶的吧,他自己生了儿子,但是如果我爸也生一个,他会愤怒得发狂。因为他们要一个继承人,他们是天之骄子,他们的基因和家族一定要延续下去,而我爸的基因就活该断绝。郑野狐口口声声说他们会爱上这类人,这类温和正直善良光明的好人,但好人生来就是被他们欺负的,他们所谓的爱就是霸道自私玩弄人心,我爸是,林尉也是!
我爸说,做人不能以牙还牙,不能因为别人烂,你就比他更烂,别人伤害到你不是最可怕的,而是你被他影响,也变成跟他一样的坏人,这才是最可怕的。
但是我爸不知道,如果你一直忍让下去,那个人只会越来越肆无忌惮,最终你会失去一切。这世上有些人就该得到狠狠的教训!不计后果的教训!玉石俱焚的教训!只有让他见识到你的血性和决心,他才会把你当成和他平等的人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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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郑野狐这样的回答,我本该愤怒,但我现在脑中浮现的,只有当初我去郑家拜年的时候,那个挺拔却孤独的身影。郑家仍然住在老宅,和郑野狐的父母住在一起,一家人加上一些旁支亲戚,也算热闹。在那团热闹中,林尉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他像一棵白杨,被从边疆连根拔起,种在了这个精致的花园里,无所适从。他孤注一掷地相信着郑野狐,最后却连他的爱情都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郑野狐不会放过他的,郑家那样大的权势,他注定要一辈子和郑野狐纠缠在一起。
我只能庆幸我自己退得早。
或者庆幸郑敖没看上我。
但是,如果真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郑野狐怎么会来找我聊天,讲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我心中有一个念头渐渐浮了起来,随着这个念头浮起来的,并不是同情,而是一种善恶到头终有报的痛快。
我带着这种痛快的神色,看着郑野狐。
“瞒不住了,是吧?”我问他。
“从来没有瞒住过。”郑野狐说:“只是他信我。”
自欺欺人罢了。
凭着一腔热血信了你这么多年,最后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连遗愿也无法完成。满心的悲愤和痛苦之下,像林尉那样骨子里本就有血性的优秀军人,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真是痛快。
只是想想,我就觉得痛快。
郑野狐大概也看出我是在幸灾乐祸,问我:“许朗,你很讨厌我吧?”
“不是。”我平静回答他:“你刚刚说我很像我爸,正直温和善良,我现在只是站在正直的角度上来看待这件事的。郑叔叔,你说得很对,聪明,是没用的。这世界上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如果想用聪明来掩盖的话,盖得住一时,盖不住一世。”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背叛林尉,是我母亲算计了我。”郑野狐说。
“大概吧。”我笑了一笑,这个人是郑敖的成熟版,而这个世界上我最了解的人,大概就是郑敖:“但郑叔叔,你那么聪明,怎么不知道你母亲想要什么,你当初就该带着林尉离开。你不过是想两全其美罢了,又想要父母家族一家团圆,又想要和林尉长相厮守。”
“聪明的人大多贪心。”
“是吗?那你怎么对得起林尉的义无反顾呢?”我反问他:“他为你做了抉择,你却想十全十美,未必太卑鄙。”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书读多了,聪明了,总想着找个方法来轻松地解决问题,总觉得自己不必流血流汗,却忘了人生本就是逆水行舟,要想走下去,凭的就是心里的那个坚定的信念。那股义无反顾的孤勇,和他们嫌弃的那股愚蠢又粗鲁的蛮劲。
郑野狐大概也知道我不像我爸一样好糊弄,被我问住了。
其实再看他,又有一点可怜,他是更幸运版的郑敖,聪明又贪心,觉得自己可以把握住一切,却在权衡计算中丢失了最珍贵的东西。
“你锋芒太露了,许朗。”郑野狐看了我许久,忽然说道:“小敖太年轻,有时候会犯错,你不应该因为他的错误,而改变你自己。你现在太锋利了。”
真是好笑。
捅你一刀,你只好穿上了盔甲,还有人过来打着为你好的名号教你不要改变自己,而不是去抓那个捅了你的人。
“郑叔叔,我想,你真正需要担心的是你自己。”
郑野狐笑了,仍然是苦笑。
“总会有办法的,”他说:“每个人都应该被原谅一次。”
“按你这个道理,每个杀人犯都可以杀两个人了。”我又犯了职业病。
郑野狐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我,像个关心我的长辈。
“我今天和你说这些,并不是希望你既往不咎。只是想你知道,郑家人并不是全无心肝,我们生来是这个样子,自作聪明,轻重不分。只要你给小敖一点时间,他会发现自己犯的错。他小时候,我对他有很多亏欠,只希望他以后能过得好一点,小敖看不透,但我知道,他以后的人生是否光明幸福,大概就系在你的身上。我不是劝你原谅,只是希望你看在我份上,以后小敖跌倒了,能够拉他一把。”
“郑叔叔太抬举我了。”我淡淡地说:“大概你们郑家的人特别娇贵吧,这世上谁不是一路跌跌撞撞走过来的,跌倒了爬起来,以后就知道怎么走路了。”
我跌倒时他拉过我,但我走得好好的时候,他却一脚把我踹进沟里。
我心胸没这么宽广,还能上赶着去拉他。何况他如今这样风光,怎么会摔?
郑野狐大概也知道我心意已决,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禅椅宽得很,他坐在那里,凭空显出一点孤寂来。我知道他其实没必要剖开伤口来给我看,不过是想替郑敖补救些许而已。他大概心中确实觉得对郑敖很亏欠,所以想尽一尽父亲的责任。
我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我承他谬赞一句,说我温和正直善良,但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温和正直善良就得跟他们绑到一起,我一个人活着,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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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事务所办了晚会,食物丰盛得很。我喝了个微醺,那堆女孩子也喝了点酒,酒壮怂人胆,都过去要苏律师送他们回家。
我本来准备打的,结果我爸看我这么晚还不回家,打了电话过来问,一听说我喝了酒,如临大敌,连忙打发李貅过来接我回家。
我爸最近老在培养我跟李貅的“兄弟之情”。上次他老毛病犯了,腿疼得不行,还要趁机教育我和李貅:以后爸爸不在了,你们要互相依靠。李祝融黑着脸在旁边听,一身杀气。
李貅十分不开心地把我接回来家,威胁我如果敢吐在他车上就揍我。
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正奇怪管家没上来叫我吃早餐,穿了衣服下去看,气氛诡异得很,佣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门前停着一排车,客厅里坐了许多西装革履的人,还有许多陌生面孔来来往往。
我去书房找我爸,没找到他。
这种凝重的气氛太吓人,简直像头顶悬着阴沉沉的黑云一样。
我绕过走廊,又碰见李貅。
他穿着一件衬衫,领带扯松了,脸色阴沉得像要杀人。
直到十点,我才知道,今天凌晨有架飞机在太平洋上空失事,是飞去LA的。
上面坐着郑野狐和林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