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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京羽田机场,由于整个东京空域都受到了管制,导致羽田机场所有的航班,包括国内航班和国际航线无一例外,全都延误了。
其中在机场一角的一架全美航空747就属于受到波及的类型。
原本他们应该在十分钟前推出的,但是在拖车挂好后却被告知东京空域管制而取消了推出,具体空域开放时间未定,只能干等着。
这架全美的飞机有两套组,其中一套还在二层机组休息室躺着,另外在飞机头等舱,还有一个须发已经有些发白的便装男子,看上去年纪五十岁的样子。
跟头等舱中其他衣着光鲜的贵客不一样,他似乎没有那般贵气,身上也都是些普通的衣物。
就在刚才机长广播了延误通知,以致于很多归心似箭的乘客已经开始抱怨了。而这个中年人却是心态平和,拿起了飞机上的杂志,随手翻了起来。
突地,一个身材高挑的乘务员走了过来,在中年人身边小声说了一句:“机长,驾驶舱让你过去一趟。”
没错,这个乘务员是在称呼中年人为机长。实际上,这人的确是全美航空的机长,只不过是A320机型的机长,这次是过来日本度假的,回程正好加自家公司的机组,倒是方便得紧。
中年人啪得合上杂志:“延误很久?”
他是认识本次航班的责任机长的,两人关系还不错。驾驶舱请他进去,唯一的解释就是延误时间太久,驾驶舱里的那位朋友请他进去聊天打发时间呢。
“前面没有说。”乘务员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中年人看了下表,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挡一下吧。”
说完,他站了起来,跟随乘务员前往了前舱工作间,等乘务员将帘子拉上,驾驶舱舱门打开,中年人迈步进入。
这架747是最老式的100型号,上面还配了一个工程师,各种仪表和电门密密麻麻的,不是专业内的人员看到这些仪表电门怕是要看得眼花缭乱起来。
跟737厕所式的驾驶舱空间不一样,747的驾驶舱空间还是要稍大一些的,中年人进去后很是自然地寻了个座位坐下:“延误多久?”
“不晓得,不过看起来还要耽误一会儿。”在座的机长指了下通讯面板上的二部甚高频:“这是成田进近的频率,你听。”
“嗯?”中年人挑了挑眉,侧耳倾听,果然很快就从频率里传来成田机场进近的声音:“ANA45,下高度六千英尺,航向320,修正海压1013,报告燃油剩余时间。”
“下高度六千英尺,航向320,修正海压1013,燃油剩余十七分钟。”
中年人怔了一下,推了推在座机长的座椅椅背:“ANA45?是这个航班出问题了?燃油告急吗?”
“好像是的。现在整个东京空域都在为这架飞机让路,空域管制就是因为这架飞机。”在座机长说道。
中年人面露不解之色:“不应该啊,一架飞机管制整个东京空域?什么问题这么严重。”
“谁知道呢!”在座机长耸耸肩:“我朋友在东京区域管制的频率监听到一些信息,这架全日空的飞机之前好像去往横滨备降了,但是不晓得什么原因,又改为备降到成田机场了。”
中年人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听得挺明白的吗,还没有搞清楚原因?”
“额......”在座机长有些尴尬:“我那朋友跟我们一样,只能听得懂一些简单的日语句子。能听出来这架全日空的飞机在备降成田就已经不错了。还是他打电话给我,让我调成田的进近频率监听的。真是热闹,整个东京空域封控,这么多航班延误就为了这一架飞机,好大的面子。”
“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东京区域管制不可能同意封闭整个东京空域的,影响太大了......”中年人想了下:“刚才管制是在询问燃油状况的,机组报告还剩十七分钟,这个剩余油量已经到紧急油量范畴了。既然都到紧急油量了,那为什么机组宁愿改航到成田机场,而非继续在横滨机场落地?”
所谓紧急油量,这在航空界是有一个专业名词,即航班在最近合适的机场着陆时的预计到达燃油少于维持30分钟飞行时间的油量。
这个维持三十分钟的飞行时间的概念也是有着极为严格的定义的。飞机应是在等待速度下,在机场标高四百五十米盘旋,而且使用的重量数据是飞机最大零燃油重量,同时还要考虑到燃油量表的误差。
通常来说,这个油量会被设置在接近三千磅。
也就是说,如果一架飞机在使用FMC燃油预测后,发现落地后剩余油量少于三千磅,那就要考虑宣布油量的紧急状态了。
这跟普通人所认为的只要没有出现缺油熄火的情况,那就不算什么大事。事实上,情况并非如此。由于民航中奉行裕度概念。
不但在航空器设计中奉行此概念而催生各类系统的备份,在实际运行中也是如此。航空器因为缺油而熄火是极其危险的情况,因此法规必须为此设立一个安全裕度的空间,也就是所谓的紧急油量。
即便最后安全落地了,但是关车时油箱里的油少于紧急油量了,那也是一件不安全事件。
而此刻全日空45航班已经不是紧急油量的问题了,紧急油量的前提是飞机能飞到目的地,还能余下在机场标高四百五十米盘旋三十分钟的油量。
现在全日空45航班是只剩下十七分钟的燃油了,情形比紧急油量还要严峻太多了。能飞成这样,如果不是遇到危急情况,那执飞机组绝对有很大的问题。
说实话,横滨机场虽然规模比较好,但是主流的仪表着陆系统都是具备的。跑道虽然不及成田机场宽广,但是也不算窄小,绝对是够用的。
在燃油如此紧急的情况下,机组舍弃横滨机场,冒险前去成田机场,到底是基于什么考量?
“管他是什么,反正十几分钟后,等飞机一落地,东京空域管制就会撤销,咱们就能走了。”在座的机长单纯就是一个看热闹的心态,双手背在脑后,将座椅椅背放到最低,整个人是躺在座椅上的:“对了,你这次回去好像是要换一下执照了。我过来的时候,在执照到期名单里看到你的名字了。”
“啊?”中年人登时有些意外。
执照到期并非资质到期,就像身份证也会过期,执照其实也是有期限的。只是,这个有效期限非常长,很多飞行员甚至都不是很注意这一块儿。
中年人从自己衣服内衬中拿出一个小袋子,里面正是他的飞行执照。度假的话肯定是不用带这个的,但是他需要加机组,有时候会查验证件,为了以防万一,他就把自己的执照带上了。
当然了,就算查证件,一般也只是查空勤登机证,他是属于比较谨慎的类型。
在执照上翻了一会儿,果然在第二页右下角看到了有效期,中年人笑道:“还真是,你不说我都没注意。”
在执照有效期旁边有一个飞行员的本人签名,上面写了一连串字母,正是他的名字——切斯利·沙林伯格。
此刻,在全日空45航班中,徐苍的额头耷拉在已经垮塌的方式控制板上,有些虚弱地问了一句:“成田进近,申请使用08号跑道。”
“08号?”沙林伯格听到无线电里的话语,目光不由地望向了驾驶舱前方方式控制板上预调了航向道和起始航向,都是设置的261,这说明在羽田机场一会儿他们应该是使用26号跑道起飞。
别说沙林伯格了,在座的机长也有些奇怪:“说错了吧?成田应该和羽田一样吧,这里用26号跑道起落,成田也应该是的才对。”
“08号?”空中全日空45驾驶舱中,在旁边的机长一愣,赶紧道:“徐苍,应该用26号的,08号有顺风。”
成田机场跟横滨机场离得很近,两个机场在跑道方向设置也是很接近的,而且本场风也基本相同。此前,徐苍他们是在横滨机场用27号跑道落地的,那么在成田机场就应该用26号跑道。
此前联系横滨机场时,进近频率是告知了成田机场的本场风的。要是选择08号跑道落地,那么就需要承担三米左右顺风。
当然,这个顺风是在标准以内的,但是民航中,不对,应该是整个飞行界,顶风落地算是比较粗浅的常识,哪里会有顺风落地的?
“我知道。”徐苍只是应了一句。
果然,成田机场管制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ANA45,本场08号跑道落地是有三米顺风的,26号跑道是可以使用的。”
成田机场进近管制以为徐苍是误会26号跑道不能用或者忽略了本场风的影响。
然而,很快徐苍就道出了选择08号跑道的原因:“成田进近,我们计算下来的油量只够我们进近一次了。一旦复飞,无法进行二次进近。如果我们复飞了,我们不会返航,而是直接保持航向进入东京湾进行水上迫降。”
此言一出,地面上那架全美航空驾驶舱中的众人直接给惊住了。
“迫降东京湾?”沙林伯格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是这么说的?”
他的日语水平很一般,所以他必须要向自己的朋友求证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其实,在座的那个机长的日语水平也高不到哪里去,但是却极为笃定地点点头:“没错,他是说迫降东京湾。怪不得他要申请08号跑道,即便是要忍受顺风的影响。如果我没有记错,成田08号跑道一旦复飞,那就是正好对着东京湾。油量这么紧急吗,连转三边的油都没有了。”
东京湾就在成田机场东北方,如果是用常规的26号跑道落地。如果落地不成复飞,想要迫降东京湾,还需要在空中转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平常时候,或许掉个头不算什么,但是在油量极度紧张的时候,很可能一复飞,飞机就会因为缺油熄火,这个时候,高度就是一切,而转弯是最容易掉高度的,徐苍无论如何都要杜绝这个致命的可能性发生。
“这个家伙太冷静了,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会承担哪些风险,同时该如何规避这些风险。”在座的机长赞叹道。
人都是会犯错误的,有准备跟无准备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但是,很多人其实不知道如何判断自己未来可能遇到的风险的,更别说以此为根据,快速分析出解决的办法。
这就是处变不惊,冷静沉着的优良品质。
“不过,这就是全日空的机长吗?水上迫降说得跟玩似的。”在座的机长好奇道:“我真想知道有必要这么刻意提出来吗?直接落下去不就行了,还是说飞机存在什么问题?”
说到最后,在座的机长突然心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沙林伯格,发现他正在朝着驾驶舱外看去,而且眉头紧皱。
“怎么了?”在座的机长问道。
沙林伯格眉头愈发紧锁:“可是东京湾迫降不了啊!”
“什么意思?”
驾驶舱中,连副驾驶和工程师都不由向沙林伯格投来询问的目光。
只见沙林伯格一抬手,指向远处。在他手指远端,一座长龙般的桥梁横跨东西,而它的位置正是在东京湾之上。
“东京湾上面有桥啊。”沙林伯格皱着眉:“这能在东京湾迫降的?”
然而,在全日空45航班的驾驶舱中,徐苍还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总归只是一介凡人,是人就会犯错,尤其是此刻徐苍的身体状态非常不好。
在东京湾迫降的问题上,徐苍显得有些想当然了。不过,这显然不是一个很容易想到的问题,至少身为东京人的全日空45航班机长就完全没这个意识。
此前在决定去往成田机场备降时,徐苍就向他透露了关于迫降东京湾的决定。虽然当时感觉到无比震撼,但是细想之下,这也是唯一可以寻得的求生机会了。
因此,在徐苍想成田进近提及后续可能迫降东京湾的时刻,机长的反应倒不是很强烈。当然了,他对东京湾上还存在一座横跨的桥梁,以及这座桥梁是不是对后续迫降有什么危害。身为东京人,他是没有一点儿起码的认知。
机长的反应也很快:“你是打算如果08号复飞,那就直行飞往东京湾迫降?”
机长脑中略微思考,不由惊叹于徐苍的周密,当真是一切环节都算好了。
然而,相较于机长的接受能力,成田机场进近管制的表现显然就没有那么好了。在徐苍提出迫降东京湾的可能性后,成田进近管制足足沉默了一分钟没有应答。
徐苍也是没有催促,他的脑袋就这么倚在已经损坏的方式控制面板边缘,如果没有必要,他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徐苍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
“如果他们不同意呢?”在这个关口,机长反倒是有些担心起来了。
徐苍半眯着眼睛,声音虚弱却拥有最为坚定的决心:“我不是申请,我是告知。他们同不同意与我无关,一旦复飞,这架飞机就会迫降东京湾,这是一定的。”
在事关自己生死的事情上,徐苍觉得自己拥有最高等级的优先权。如果飞机没油了,他们根本不可能转弯,转弯就是在消耗飞机宝贵的高度,也就是在消耗生存的机会。
徐苍沉吟片刻:“一会儿推迟放起落架,还有再试一次人工放起落架。”
由于起落架的释放会给飞机带来更多的阻力,现在油量本来就紧张,过早释放起落架会更多地消耗燃油,显然是不明智的。
原本在横滨机场复飞后检查油量时,当时粗略计算下来,飞机似乎是有些可能足够进行二次进近的。结果飞机越往成田机场飞,FMC燃油预测的结果就越来越离谱。
这下徐苍才是想起来在起落架放下的情况下,FMC的燃油预测并不准确。只得让机长去翻QRH中性能章节的起落架放下的性能表格。
这么一算下来,哪里还有什么二次进近?由于前起落架和右起落架一直收不上,带着起落架飞行显然比光洁形态下要多消耗燃油,搞得即便是一次进近的燃油储备都有些捉襟见肘。
就算是飞到成田机场都不能百分之百保证,还考虑所谓的二次进近?
另外还有一个比较致命的问题。那就是如果复飞的话,众所周知复飞的起始爬升阶段是需要大推力,甚至满推力的。
在进近中,由于处于大部分的下降阶段,实际上平均推力是可以保持在一个相对低的水平的。可一旦复飞,那是油门接近拉满,油耗瞬间就会拔高,这样的大流量在燃油紧张时简直就是致命的。
因此,徐苍在让机长查阅完性能章节中的起落架放下部分后就抛弃了一切关于二次进近的幻想,心中就已然做好了水上迫降的准备。
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徐苍之前在齐州近海海域做过一次水上迫降,不过那次用的是A320,情况自然是稍有不同的。
很快,成田机场给出了答复:“ANA45,我们已经联系了海事部门,如果有消息,我们会立刻通知你们的。”
果不其然,不到某个必须要做出决断的时间,对于是否同意在东京湾迫降的问题,回避是最好的选择。不管怎么说,东京湾都是一座极其繁忙的港口,在其中泊停和游弋着大量船只。这样的水域如何适合让一架大型客机迫降的?
但是,正常情况下,官方也不好直接拒绝,就这么拖着。如果全日空45能安全落在成田机场,那这个选择就不用做了。
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个选择而说出去的话而承担责任了。
徐苍怎么可能不晓得那些人的心思,但是他无所谓,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此后,徐苍将飞机交予左座机长,他则是用内话呼叫了客舱乘务员,吩咐好接下来的事宜。
“大约十五分钟后,飞机将落地成田机场。现在因为起落架的缘故,飞机极大可能性会在跑道道面进行陆地迫降,你们听我们口令,注意下达防冲撞姿势指令。”
因为乘务长的身体状况很不好,现在是由头等舱乘务员负责统筹客舱指挥的。相较于之前有些慌乱的表现,经过情绪沉淀后,现在头等舱乘务员的情况好了不少。
“收到了。”头等舱乘务员立时说道。
徐苍顿了下:“撤离听我们口令。如果出现意外情况,驾驶舱无法发出撤离口令,你尽可能呼叫驾驶舱,如果三十秒无反应,由你自行判断是否撤离,明白了?”
不得不说,徐苍交代得已经相当清楚了,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出来一个身为副驾驶的青涩感,反倒是有着一种机长的稳重。
头等舱乘务员心中默默记下:“我知道了。”
“另外......”说到这里,徐苍的语气已经有些凝重了:“如果飞机在成田机场拉起,我们不会二次进近,而是会选择在东京湾迫降。”
“东......东京湾?”跟所有人初次听见这个决定时的反应一样,头等舱乘务员震惊得几乎要结巴了。水上迫降几乎就是撤离的最难的形式了,在应急演练时尤其如此。
“我没时间跟你解释为什么要在东京湾迫降,情况就是这样。只要我们在成田机场拉起,那就一定会去东京湾迫降。或许我们在那个时候无法及时提醒你们,你们尽可以依靠自己体感判断。飞机一拉起,即是从陆地迫降转为水上迫降的信号。”徐苍郑重道。
陆地迫降和水上迫降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要是准备不足,很容易在撤离时出大事的。但是,几乎可以预见的是,一旦在成田机场拉起,那个时候基本就属于燃油油尽灯枯的地步了,驾驶舱很可能管不上客舱,下口令的时间都没有。
因此,徐苍必须趁着这个时间点将事情全部给头等舱乘务员说明白了。必要时,一切由乘务员自己来判断。
“趁着最后的时间,你们对两种迫降的撤离程序进行核对,分配好工作,尤其要确定好救生筏的位置。你知道救生筏在行李架哪里吧?”
头等舱乘务员心头一凛:“我知道的。那救生衣呢?”
“现在就穿,赶紧!”徐苍吩咐道。
一旦从成田拉起到迫降东京湾,期间时间间隔会很短,根本不够再穿上救生衣了,只能让乘客提前穿了。
“好的,我知道了。”头等舱乘务员重重地点了点头,算是有些代理乘务长的样子了。
徐苍心中回忆了下,似乎也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只是说了一句:“让我朋友接电话。”
很快,电话对面响起来夏疏月的声音:“哥,你叫我?”
“疏月,一会儿飞机迫降,你不允许参与撤离工作。听我的话,你就是乘客,一旦乘务员宣布撤离,你就随乘客一起撤离,听明白了吗?”徐苍的声音罕见地提高了几分,显得甚至有些严厉。
在这个时间,夏疏月是明事理的,没有再给徐苍增加什么负担的:“哥,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徐苍甚是欣慰,夏疏月有时候会有些小女孩的做派,但是在关键时刻,完全不黏黏糊糊的,这样徐苍更是喜欢。
挂了内部通话,徐苍摘下耳机,往旁边一扔,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似的。
“单轮落地,你有信心吗?”徐苍淡淡道。
提到这个问题,机长沉默了半晌,没有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他看得出来徐苍的状态很差,但是让他诚实来说,他的确是没有把握,信心严重不足。
徐苍右手握拳然后松开,再是握上,又是松开,如此反复。机长看不出来徐苍这个小动作是什么意思,但是本能性地有种不妙的感觉。
“你可以操纵吗?”机长小心地问道,要知道徐苍的右手可是握驾驶盘的手。
徐苍之所以要不断地握拳,那是他感觉自己抓握力好像远不如从前,这并非突如其来,无的放矢的,乃是因为失血过多,身子发虚引起的。
徐苍抚摸着驾驶盘,此情此景下,他也只能点了一下头:“我来操纵吧。”
“那油门呢?”
徐苍右手还好,可左手是受了伤的,掌心还包裹着厚厚的绷带,好像不太方便操纵油门。机长想着如果有必要,自己可以扮演徐苍的左手,由他来控制双发油门。
然而,徐苍却是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来。”
庆幸的是,油门杆只有前后两个行程。虽然可能会比较疼,但徐苍还是觉得自己配合自己比较保险。
“徐苍,我听说你在国内完成过一次水上迫降。要不要我们越过单轮落地,直接进行水上迫降?”机长问道。
徐苍在齐州近海完成水上迫降的名声还是传到了国外。不管怎么说,水上迫降都是一个极其惊艳的操作,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的。
甚至说,全日空的飞行部组织过对于徐苍齐州水上迫降的学习。
水上迫降是有一套程序的。但是,也仅仅是有一套程序,有程序不代表就能成功。水上迫降的入水角度和速度会直接影响存活率的。
但是,水无常形,谁敢保证每次入水的角度和速度是最合适的呢?
徐苍也不例外!
“你是觉得水上迫降比在跑道上陆上迫降来得更简单?”徐苍有些无奈。机长是没有经历过水上迫降,或许他也知道水上迫降很难,但是具体难度到什么地步就没有清晰的概念了,这种事情不亲身经历一下是很难有判断的。
机长的想法显得似乎有些单纯,他觉得徐苍之前做过一次水上迫降,有了经验,成功率应该会比较高的。鉴于他对单轮落地的无限恐惧,他从内心上希望直接跳过单轮落地,进展到徐苍更加熟练的水上迫降的。
徐苍这话让机长不知道怎么接,憋了小一会儿才是给出来一句话:“我只是感觉你有过成功经验。”
“有些经验是借鉴不了的。”徐苍叹了一口气:“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徐苍说着,指了指破裂的风挡:“这样的话,你还会觉得水上迫降是个好主意吗?”
机长呼吸一窒,他完全忘了风挡的事情了。确实,风挡破裂下,一旦水上迫降,巨量的水就会倒灌进驾驶舱,驾驶舱里的人会非常非常危险,一不小心就得溺亡。
“一旦选择了水上迫降,那我们真的是赌上自己的性命了。”
在徐苍看来,迫降东京湾在各种角度都算不得一个好的出路,只不过是在走投无路之下的垂死挣扎而已。
“我知道了。”机长颓然地低下头,情绪似乎又低落了几分。
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对于未来危险的认知还是不够准确。现实的危机比他预料的要严重太多了。
驾驶舱也是有救生衣的,但是,充气之后的救生衣会严重影响到飞行员的操纵,因此徐苍和机长都不打算穿戴救生衣。
不过,在两人相互配合之下,机长倒是分出精力将两个救生衣给充气了。之后将充气好的救生衣各自放在两人一侧。如果水上迫降了,即便是没有时间穿戴上,直接抓着充气的救生衣至少也是一个不错的做法。
而且,对于徐苍这么个不擅水性的人来说,这个充气的救生衣更是珍贵。
准备好一切,飞机先期还是由机长掌控,徐苍则是保存体力,在低高度后再将飞机的控制交给徐苍。
在这个时候,空域清空的好处是如此显而易见。自始至终,整个东京空域就全日空45航班一架飞机在飞,当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为了节省燃油,成田进近管制自然还是雷达引导至五边。此间操作倒是不难,机长在一开始不适应看地速和座舱高度表到适应一段时间后,已经可以比较娴熟地分配精力了。
成田机场没有下滑道不稳定的问题,因此进近管制是将飞机引导到差不多八海里的位置切入五边的。在徐苍的指挥下,在切入点三海里,飞机才开始从光洁构型下减速。
期间,徐苍右手把盘:“人工放起落架吧。”
这个时候是争分夺秒,此前为了尽可能节油,两人是推迟了放襟翼的,加上切入五边的长度也不算充裕,他的动作必须要快些,否则,速度可能就不好减了。
在做动作的时候,速度就已经减到襟翼五的一百八十节速度,自然是符合两百七十节的起落架释放速度限制。
确认速度没有问题,机长立刻解开安全带,将座椅往后一拉,身子往后探去。将入口地板的人工放起落架盖板打开,并且将前起落架和右起落架的人工放起落架手柄全部拉出。
在人工放起落架手柄拉出后,手柄拉至极限时上锁松开。按理说,这个时候前起落架和右起落架的红色指示灯都会亮了。
但是比较尴尬的是,前起落架和右起落架的红色指示灯本来就是亮的。
既然如此,机长也不管了。在最后一个人工放起落架手柄拉出后,立刻心中默数十五秒,接着毫不迟疑,将起落架手柄放下。
随着起落架手柄放下,机长立刻将目光放在起落架指示器上,心中吼着赶紧放下来啊。
然而,等了几秒,左起落架的绿灯已经亮起来了,可前起落架和右起落架还是之前的样子,只有红灯在亮。
机长一抬头,看了下后顶板上的备用起落架指示器,同样是左起落架绿灯亮了,其余两个没有一点儿反应。
“该死!”即便是心境一向比较沉着的徐苍在这个时候心中也是止不住的波动起来。但是,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境,当下下了口令:“执行起落架部分或全部收上着陆检查单吧。”
“好!”虽然机长的表情也不是很好看,但是还是认真地执行了徐苍的要求。
“设置襟翼四十参考速度。”
在CDU上操作完,机长顶着气流,将P6-3:D18的起落架声响警告跳开关给拔出来了,这是为了防止起落架收上并选择着陆襟翼时出现起落架音响警告。
之后,将P6-2:B9的飞行操纵自动减速板跳开关拔出,这是为了防止着陆后地面扰流板意外放出。
“不预位自动刹车,不预位减速板。”机长跟徐苍确定道:“落地后,使用人工刹车,由我人工操纵减速板。”
这时,飞机已经切入五边航道,徐苍缓缓地收着油门,开始进行减速。
徐苍是尽力用手指去操控油门的,以防止触碰到掌心的伤口。但是,即便是这样小心翼翼,驱动推力手柄时,依旧能牵动掌心的伤口,很是难受。
然而,都到这个地步了,徐苍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随着飞机的减速,机长一直将襟翼放到了四十:“风修正加五,顺风三米,参考速度151。”
方式控制面板损坏了,机长也不能调节参考速度了,只能语音提示徐苍,不过,这对徐苍来说也是足够了。
高度一千英尺,塔台给出了着陆许可,徐苍则是做了最后一次着陆程序预习:“落地后,减速板释放听我口令。预计在起落架,机头和发动机短舱全部接触跑道后,放出减速板。不使用反推,拉平开始时,你自行关闭......等等,我说错了,不关燃油泵。”
徐苍甩了甩头,按照正常的部分或全部起落架收上着陆检查单,在拉平的时候,所有燃油泵电门需要全部关闭。
但是,徐苍是要考虑到复飞的。这要是将燃油泵电门全部关闭了,发动机岂不是要全部熄火了?
不过,即便不关燃油泵电门,发动机怕是也撑不了太久了,两边燃油油量已经见底了,很早之前,燃油量低警告就已经出现了。
机长心头一紧,徐苍刚才的反应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这说明徐苍的身体状态真的已经非常糟糕了,开始影响到他的思考能力了。
但是,在这个时刻,机长也不好说什么,最关键的是,他自己也没有接过来的信心。
“进近起落架抑制电门,抑制!发动机引气电门关闭。”随着机长做完最后一点儿工作,他直接将通讯面板的发射机切换为旅客广播PA:“乘务组各就各位。”
跟之前一样,徐苍还是打算全部依靠仪表的盲降信号让飞机下降到一个足够低的高度,比如五十英尺。对于自己的操纵能力,徐苍还是有些信心的,他相信自己可以依靠无指引的盲降信号,一直下落到五十英尺。
实际上,成田机场的五边气流也不强烈,看起来一切都是符合徐苍的预计的。他的打算是以一个稍带左坡度的姿态接地,让左主轮先接地,然后在坡度回正期间柔和一致地减速。
之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不能使用减速板和反推,就是一旦使用,飞机就无法维持柔和减速的状态,从而让飞机的机身部分过早地与道面接触,大速度下,有可能造成机身解体或者机身摩擦下点燃燃油而爆炸。
如何接地,以何种坡度接地已经在徐苍脑海里预演了无数遍,而五边的气流也相当给面子,没有给予徐苍什么额外的负担。但是,其实徐苍心底里有一个不安的想法,那就是成田机场距离东京湾太近了。
这种水陆交接的地方气流通常不会太稳定,尤其是在低空的时候。
不过,一直到了接近跑道上空,随着无线电高度五十英尺被报了出来,徐苍立时顶着气流将视线放到了外面。
按照计划,徐苍在目光外移的瞬间,就会开始左压盘,只是这个压盘的量会非常小,而为了抵消左压盘的操纵输入,徐苍会同时进行右抵舵。
这个量绝对不能多了,否则飞机一旦形成明显的侧滑,下沉一下子就容易控制不住了。
二十英尺!
徐苍的操纵是何等精细,摆出一个略微的左坡度后,飞机竟然死死地维持在跑道中线,不偏不倚。如果这个时刻是事关生死的关键时间,左座的机长定会沉迷于徐苍那无与伦比的精妙操纵中。
这简直就是艺术。
十尺!
仿佛真是天公作美,在如此低空下,气流还是丝毫不显。
“成功了!”
即便是徐苍在这个时候都产生了这般念头。
然而,就在徐苍生出此念头的刹那,仿佛是为了照应徐苍那一丝丝懈怠,在左起落架即将接地前的一刻,一股不知名的气流陡然而起。徐苍所维持的平衡是如此精巧却又极其脆弱,似乎是那一碰就碎的瓷器。
如果这一切的变故能在早些时候发生,那足以引来徐苍的重视与修正。
在此之前,徐苍就因为成田机场的地理位置而担忧过。可一直到十尺以下,飞机都是稳稳当当,一切按照徐苍的控制来发展。都说行百里者半九十,而徐苍就倒在那终点前的最后一步。
他太累了,生理上的疲累已经影响到了他精神的集中度。在临接地前的一刻,徐苍还是展现出来了他作为普通人的无奈。然而,实际上,一切都已经注定了。即便是徐苍没有些许精力分散,还能像没事人一样长时间保持着旺盛的专注力,可这股气流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巧到徐苍即便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也是无力可为。
这股气流其实不强,它只是轻轻地从飞机左侧往右侧吹去,就好像抚平了那吹皱的湖面,原本应该带着左坡度接地的姿态,一下子变成了在左起落架接地时,飞机已经开始往右倾倒了。
此时此刻,徐苍已经知道这个落地是失败了,彻头彻底的失败,没有一丝回转的可能性了。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徐苍只是片刻的精神分散,不代表他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境况。没有丝毫犹豫,事已至此,强行落地基本只有机毁人亡一途。
一把将油门加满,在巨大的发动机轰鸣声中,左起落架像是蜻蜓点水一般沾了一下道面,便是立刻分离,飞机顿时拔地而起。
在飞机离地的一瞬间,徐苍脑海里不可遏制地产生了一个念头,那基于最原始恐惧下的逃避本能而产生的念头。如果直接原地调转,在成田机场另一条跑道落地,会不会有那么一丝成功的可能性?
之所以徐苍此前没有打算原地调转,然后反向着陆同一跑道。一是在于转弯会极快地损失高度,如果在途中缺油熄火,那高度根本就支撑不住,极端危险。二是由于转弯半径的存在,实际上如果飞机要转回来,以反方向着陆,那实际转弯的角度是要超过三百六十度的。
可在成田机场还有一条平行的跑道,如果爬升后,直接右转,就可以在不用考虑转弯半径的情况下落地。可是,这其中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那条平行的跑道正在接受施工,接近一半的道面实际上是用不了的。
在这么短的跑道下落地,实际上难度是非常非常高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徐苍就跟着了魔似的,想要右转直接切入平行跑道的五边。
然而,就在徐苍产生这个念头的一刹那,二号发动机猛地颤动一下,竟是在这个关键时刻熄火了。当然,这并非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在飞机拉平的时刻,两个主油箱的油量其实已经归零了。发动机在消耗完管道内的残留燃油后,不出意外地熄火了。
徐苍的反应很快,在二号发动机熄火的一瞬间便是抵住左舵,同时指令机长将襟翼收到一,同时在确认人工放起落架盖板盖好后,将起落架手柄收上。
“我们右转切入25号跑道?”
正当机长忙碌之际,蓦地,徐苍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机长脸色骤变,这个方案其实他们考虑过。然而,当时还是徐苍自己否定的。二号发动机已经熄火了,一号发动机几乎在可以预见的极短时间内也会跟着熄火,那么此刻高度就是最宝贵的,怎么可能在大坡度转弯下切入25号跑道?
而且,25号跑道一半道面在施工,飞机就算切入过了,能不能在跑道上落地都是是要打问号的。
总而言之,切入25号跑道是一个几乎不可能被认可的方案。然而,在这个时间里,徐苍竟然旧事重提。
机长刚是打算劝一句,可在他转头的一刹那,看见了徐苍惨白的侧脸。那张脸其实还显得稚嫩的脸上也是写满了恐惧。
“原来他也会害怕!”机长此刻心里想着。
是啊,如何不会害怕呢?切入25号跑道的方案看似必死无疑,那迫降东京湾的方法真的就很好吗?即便是正常入水了,后续倒灌入驾驶舱中的水也有很大可能会将他们淹死,在这个方案中,驾驶舱中的两人其实也是九死一生。
即便是经历过这么多次生死边缘,可再次触及死亡的一刻,徐苍依旧止不住地感觉到由内而外的恐惧。
人类就是这么一个感性的生物。
“你不会害怕?”徐苍突然问道。
之前一直表现得依从徐苍的机长反倒是在这一刻释然了,他展颜一笑:“徐苍,不要让恐惧蒙蔽了你的双眼。”
徐苍浑身一颤,顶着猛烈的气流,徐苍微张双眼:“可当我看清前物,那却是令我感到绝望的一幕。”
“什么?”机长一怔,半眯着眼睛,瞧向外面,便是在那飞机正前方,巨大而广阔的东京湾展现在他眼前。东京湾内船舶众多,但是大多停于岸边,中间存在一大片空阔的区域。
这应该是一处适合迫降的水场,可是一座连通两岸的巨大桥梁将整个东京湾一分为二,原本足够宽广的水域立刻被分成两部分,瞬间变得岌岌可危。
“不够迫降了?”机长面如死灰。
之前他支持水上迫降,因为这是考虑飞行员的技术的,是可以用技术减小危险性的。而右转切入25号跑道的方案不仅仅危险度极高,而且极重运气,根本无法让飞行员决定自己的命运。
可现在,原本让机长寄予一切希望的东京湾迫降却在他的眼中呈现出一幅绝望的画面。
桥梁将水域一分为二,其中任何一部分的面积都无法支撑起供给大型客机迫降的。
“这......”机长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
他竟然忘记了东京湾上还有一座桥,他身为东京人刚才竟然忘记了这一点。
就在机长无比悔恨之际,仅剩的一号发动机喷吐了淡淡的黑烟,开始微微振动。机长全身肌肉一下子就绷紧了,这是一个非常非常不好的兆头。
一号发动机也要熄火了。
“徐苍!”机长的心脏怦怦直跳,他似乎都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或许,刚才应该依照徐苍的意思去右转切入25号跑道,搏上一把?
机长咬着牙:“我忘记了这座大桥,我应该提醒你的。”
徐苍不是本地人,没有想到实属正常。可他却犯下如此大错,直接葬送了整架飞机的人命。
徐苍的眼睛微微睁开,好像那强烈的气流再也影响不到他的眼睛:“有桥吗,那我们就穿过去!”
“你说什么?”机长一愣,他显然没有明白徐苍的意思。
“刚才谢谢你提醒我。”徐苍挺直了脊背,在这一刻,他反而不害怕了。人就是这样,有那么一刻突然会感觉非常恐惧,但是只要越过了那道坎,一切便是豁然开朗。
一分为二的东京湾如何,犹如天堑的大桥又如何?
该是让日本人看看什么是人间巅峰的实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