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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过后天色黑得晚了些,龙阳殿那边早已差人来回过话,说皇帝政务繁忙今儿不过来念伊殿了。
莫青离独自用过了晚膳,砰然的心却依旧不得平静,派去打探云若谦底细的人也都只查到他乃是半月前出任的钦天监监正,又得太后的赏识,上任的这一个月来,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出入皇宫更是来去自如。
至于他拜官前的身份经历,却是查询不着。莫青离胶着难安,这样一个像谜一样的人出现在宫中,又是福寿宫的座上宾,竟让她生出些忌惮来。
俞清一进来,只觉得室内漆黑一片,若不是听守门的宫女说娘娘就在殿内,真会以为室内无人。
眯着眼端看了许久,才看清窗边阴影下站着一个人,正是卸下了华丽宫装的青贵姬。
“皇上今日宣了谁?”莫青离轻叹一声问道。
俞清走近了些,欲言又止道:“娘娘莫要在意,说到底皇上还是最在意娘娘的。”
莫青离见她左右言他,也不愿多做为难,瞟了黑暗中的俞清一眼,笑问道:“今儿侍寝的可是那王贵人?”
俞清不答,只揉着被冻得有些浮肿的手。莫青离隔的不远也发现了异样,这手冻成这样显然是长时间经水浸泡所致,俞清虽是奴婢,却是念伊殿的掌事宫女,平日里也不需要做什么活计,这伤又是从何而来?
“手怎么了?”莫青离缓了心神问道。
俞清错愕地不知如何作答,赶紧将手往袖里藏,却不小心碰着了伤处,不觉“嘶”地一声喊了出来。
莫青离已是有些不耐,伸手探向俞清袖中,捞起她那双凉透了的手放在掌中看了看,这一看,却让她惊了又惊:“这才进宫一日,你的手怎么会冻成这样?”
俞清见主子注意到了自己的手已是心知不好,又听她如此问,不免抬了头看一眼青贵姬眼中少有的一抹担忧,心中竟是一酸,泪便落了下来。
莫青离看她满是委屈却倔强得不肯开口,只得温声道:“本宫晓得你是不愿本宫为难,只是你是念伊殿的掌事,打了你便是打了本宫的脸,你如此藏着噎着,正是如了那些人的意,端得以为本宫仁善好欺负呢。”
俞清抽泣着,空乏的眼中竟透着一丝无助:“娘娘如今被皇上降了位份,宫里已是风言风语不堪入耳了,奴婢受这些委屈又何足挂齿?太后心疼公主险些被人暗害,罚奴婢去浣衣司也是理所当然的。”
莫青离阴沉着脸隐在夜色之中,太后如此又是为了什么?短短几月时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端,她早就怀疑自己身边被人安插了眼线,而嫌疑最大的俞清此时却被太后斥责受了重罚,是太后在故布疑阵,还是一出演给自己看的苦肉计?
不论这个人是谁,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定要将他揪出来,此人如此费尽心机,又隐藏地如此之深,实力不容小觑。
莫青离眼中闪过几分狂逆,看向俞清的眼神却透着云淡风轻的恬静:“太后是如何罚你的?”
俞清低垂着头,怯生生得回道:“太后午后突然命人来唤奴婢,以看顾公主不力为由罚奴婢去尚衣局浣洗一月。”
一月,又是一月。莫青离只觉得蹊跷,却也一时间捉摸不透其中的关键,日间被云若谦扰乱的思绪更是纷乱了几分。
莫青离不觉抬手揉了揉酸胀的额角,却依旧压制不下心间的不适,一个趔趄向后几步,却是站立不稳,若不是俞清眼疾手快上前搀扶,险些栽倒下来。
俞清扶着虚软无力的青贵姬,只觉她虽然气力不济,眼神却直迫自己的深心。她总觉得眼前之人变了,变得不一样了,可是眉还是那弯眉,眼还是那双眼,究竟是什么变了呢?
正当她出神间,却听外间宫女传话说王将军求见,莫青离靠了这么一会儿已平静了许多,依着俞清的力道在榻上坐了下来,这才理了理有些零乱了的鬓发道:“掌灯,请将军进来说话。”
俞清得了令,亲自退至门处相迎,当值的宫女率先而入点了内殿的数十盏宫灯,片刻后才见王禹少风度翩翩,大步流星而来。
莫青离心里却是莫名淌过几分温暖,像是阴霾尽散一般甚是安心。
王禹少只抬了抬手以作行礼,一双殷切的眼眸定定地打量着歪坐在榻上的青贵姬,只见她面色青白,唇无血色,当下却是沉了声道:“脸色这样差,他对你不好么?”
莫青离赶忙收回凝视着王禹少的目光,显得有些局促:“他是天子,自有他的道理与苦衷,他对我一切如旧,倒没什么不好的。”
“是么”?王禹少挑眉一声反问,倒让青贵姬更是尴尬不安,“皇帝传召王贵人侍寝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宫苑,青妃先是被降了位份,又失去了专宠后宫的殊荣,往后这冷暖炎凉的后宫,怕是又有一番闹腾了。”
莫青离听着他话语中的戏谑嘲弄之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眨了眨潮湿的双眸负气嗔道:“王禹君得宠,你这个做哥哥的自然开心了,你明知我今日心绪不佳,还巴巴儿地来戏弄于我,你是存心的么?”
王禹少心平气和地听着她一番娇嗔,看着她极少流露的小女儿情态,心里却似抹了蜜糖一般香甜,只听他轻声笑道:“我确实很开心,却不是因为君儿得宠。”
莫青离思绪却是慢了半拍,听他自认开心更是气急败坏,于是猛地抬眸想要好生理论一番,却迎面对上他不怀好意的一脸贼笑,再想想他适才的话,顿时一张俏脸羞得通红,直红到了耳根,随后竟是低了头嗫嚅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油嘴滑舌了?”
王禹少趁机欺身而上,揽上她盈盈一握的纤细楚腰,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直冲他鼻端,王禹少不禁微微地皱了眉:“这是什么香?所用的皆是上好的香料,搭配却甚是特别。”
莫青离本就不爱用香,如今也不过碍着莫青衣的脾气秉性才用了熏笼,听王禹少有此一问才仔细闻了闻,果然身上凝着一阵清香,还是刚进宫那日熏的“凤灵”,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竟然依旧凝而不散。
“难道这便是害你被降了位份的凤灵?”王禹少忧色更浓。
莫青离见他近在咫尺的一张满是担忧的脸,不觉“噗”地笑出了声儿来,伸出手来点了点他冒着薄汗的鼻尖:“几年不见鼻子倒是更灵了,可是这些年女人的脂粉香闻多了?”
王禹少紧张的情绪有所舒缓,一双大手凭空探来死死地扣了她胡乱使坏的柔苐:“亏你还有心思调笑,你可知这香里都用了什么?”
灿烂如春花的笑意就这般僵在她的脸上,却原来连这半刻的偷闲也是虚妄:“麝香,超出寻常凤灵很多用量的麝香。”
“你知道?”王禹少也显得一丝惊讶。
莫青离黯然地点点头,全然忘记了自己此刻还半依在王禹少的怀里:“昨儿回宫的时候只觉着此香甚是奇怪,后来听说是皇后赏的,才留意了,果不其然,其中有一味是麝香,只是没想到这香这么厉害,一直聚而不散,不过这样也好,也省的日日熏了,我最不喜屋子里乌烟瘴气的,闻着心烦。”
这番话说得不痛不痒,全然不似是事关己身,王禹少的母亲极擅用香,他从小耳濡目染,却是深知其中厉害的,见她如此不当回事,竟是生出一丝怒意来:“胡闹,你可知麝香对于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么?”
莫青离眸中氤氲,如有雾气蒸腾,红唇轻启,惑人心智:“我虽然不懂香,却听你说过麝香,尤其是成年雄麝体内提取的更是碰不得。可是这又如何?我这一生注定了永远困在深宫,注定只能是他的女人,本便不打算再有孩子,如此一来倒也算遂了意。”
王禹少八尺儿郎也是心里一酸,明明近在眼前,却生出天涯海角一般的距离。她终于承认了她是青离,是他一直念念不忘的莫青离。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却不敢问,他怕一切不过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他宁愿只沉醉其中,永远不要有清醒的那一天。
王禹少抱紧了嘤嘤抽泣的青贵姬,不觉哑了声:“若有一日你厌烦了宫里的生活,你可愿随我春花秋月,海角天涯?”
莫青离依附着酸涩情深的少将军,徒然伤了神:“若有一日我了却了前世的夙愿,你可还要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我?”
若,若,若,不过只是一段假设,不过只是看不到希望的如果,前世今生的纠缠不休,唯有相拥无言,泪已三两成行,自难相忘。
唇齿相依,两两慰藉,仿若穿越了半生的时光终得触及彼此的纯净,千言万语都化成了这一个深深的吻,绵久而悠长……
“皇上驾到――”这一声通传显得那般突兀,却在二人心上惊起了不小的水花,惊慌失措中,只听众人的脚步声愈渐逼近,正是一众宦官太监拥簇着赵子霈匆匆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