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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逝如水,转眼间,江宁城里已是六月。
“浙闽叛军已是雨后黄花,淮东借口东海风波恶,顿兵不动,而岳冷秋在江州,又有何借口拖延不出兵?”
“岳冷秋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都说他知兵事,试问他从职入兵部以来,可有什么说得出口的战绩?”
藩园前楼的底层大堂里,两边都是酒阁子,中间有一处诺大的过场,本是歌姬舞伎唱演之所,此时正有一群士子唇枪舌剑的议论当前的战事。
永昌侯府蓑落之后,藩家不能再占有藩楼,藩楼换了主人,但是热闹不减往日。当朝不禁士子议论朝政,名流相会之所,往往也是士子争先议论之地。元锦秋独自坐在二楼的酒阁子里喝酒,让随扈将遮帘子提起来,以便能看到下面过场上议论的情况,看到有不少穿便服的官吏混迹其中。
这时候有个青衫的中年男子站出来,扬声说道:“要说岳冷秋的战绩,可是骄人得很呢——当年陆敬严守济南,给岳冷秋分出一半兵马,最终使济南不守,一代名将陆敬严也殒于阳信。当年大寇刘安儿都已经受朝廷招降,本能给朝廷所用,岳冷秋恨自己给围了大半年,颜面尽失,暗纵陈韩三叛杀刘安儿,终成徐州之患。柳叶飞出知登州,也是岳冷秋所荐,不战即叛,使登州雄师在平度被围而降。燕虏轻易就拥有水师,在山东也叫淮东屡屡吃亏,便是岳冷秋之功——你们说说看,岳冷秋的战绩算不算得上骄人啊?要是这江州再继续让他坐镇下去,能有什么结果,也不难猜测了。”
“满嘴喷粪!”元锦秋苦叹摇头而骂,举起酒杯凑到嘴唇一口饮下。
从五月上旬元锦秋就袭了世爵,成为这一代的永昌侯,倒没有什么叫人高兴的,除流连声色之地,元锦秋也找不到能打发时光的地方,倒也不介意这藩楼曾是永昌侯府的产业。
能进藩楼来的主,非富即贵,今日的江宁城不同以往,今日的永昌侯府也不能跟往日相同,怕侯爷喝多酒,嘴上没有遮拦得罪人,怕将遮帘放下,又要将酒阁子的门掩上。
这会儿就听见外面叫:“小王大人,岳督在江州怯战一事,你有何看法?”
元锦秋本也听腻外面的人给谢朝忠领兵一事造势,听到外面有人这么说,又引起兴趣。这江宁城里,大小余、大小王,都是确有所指的。
小王大人是指王学善之子,户部员外郎王超。
虽说如今江宁城有人为谢朝忠出兵一事暗中造势,但诸部尚书以上的官员都没有表态,这叫市井之民也觉得庙堂之上充满了悬念。
王学善是少数能在这事说得着话的人物之一,酒客不能逮到时任侍中、户部尚书王学善问话,看到王超出现在藩园,哪有不趁机打探一下消息的?
元锦秋示意随扈再将遮帘揭开,看到王超学拿着一把折扇给众人群星拱月的围在当中。
王超三十多头一些,近两年开始发胖,身穿便衫到藩园来寻欢作乐,给众人围在当中,也是惬意。他在外面就听到这些人肆无忌惮的攻诘岳冷秋——楚党式微,自从柳叶飞出事以来,岳冷秋在江宁就人人喊打,但岳冷秋好歹是朝廷派到江州督兵的帅臣,王超有落井下石之意,但也不至于一点分寸不讲,打了个哈哈说道:“岳督在江州自有考虑,非王超能揣测……”
“原来真是侯爷独自在这边喝酒啊!”孙文炳与赵舒翰掀开帘子走进来,孙文炳朝元锦秋作揖道。
“呵,你们就在隔壁?”元锦秋笑问道。
“可不是,要不是侯爷一声牢骚听着像,还不敢过来相认呢。”赵舒翰笑道。
元锦生招手让孙文炳坐、赵舒翰坐下来,说道,“正愁找不到人喝酒,如今江宁城里能一起喝酒的人不多了……”他是藏不住话的人,坐下就直接问孙文炳,“如今江宁城里吵得风风火火,那谢朝忠便如武曲星转世,淮东对这个有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看法?”孙文炳一脸苦笑,“下面议论开了,但大臣都没有吭声,廷议未开,林相想谏阻,但也无处施力。”
赵舒翰说道:“这事要能拖下去,也许不有多大的问题,淮东几月能出兵?”
“夏季东海风波恶,再快也要等到东海风暴季过去之后。”孙文炳说道。
“看这形势,辽西之事怕是难以避免啊!”元锦秋忧心道,“能劝阻的,也就陈相跟淮东了。”
浊世之间,真正清醒者能有几人?李卓在松山顿兵不前时,燕京有几人看得见他对朝廷忠心耿耿,即便到郝宗成代李卓统兵大溃,崇观帝还将兵败的罪责推到李卓的头上,赐酒药之。
孙文炳摇头道:“你也是听到下面在议论了,有些人将淮东抬出来贬岳冷秋,是有心将这水搅浑。你们以为宫里在藩楼就没有耳目?要是刚才这番言论,传进宫里,叫宫里那位,心里怎么想?”
“就怕淮东劝谏,只会适得其反……”赵舒翰说道。
孙文炳苦笑一下,要是大家都能跟赵舒翰、元锦秋看得这么透彻,这世间的事情就简单了……
“怕是拖不过六月,大臣就能发声,”元锦秋说道,“宫里那位的心思也很明显,再有大臣支持,这事情真就难说。”
“也不一定,”赵舒翰说道,“谢朝忠领兵出征,余心源好处最大,偏偏他是左都御史,跟谢朝忠又是姻亲,他要说话,陈相会直接给他扣个妄议循私的帽子——那谢朝忠领兵出征,王学善、王添、左承幕等人,又能有什么好处,怕是不会做出头椽子。”
余心源与陈西言闹翻,即使不是考虑谢朝忠出征会有什么变故,王学善、王添、左承幕等人也不可能去支持余心源。
王学善、王添、左承幕都已经是正二品以上的大员,支持谢朝忠出征,胜了他们又没有太大的好处,要是败了,要一起跟着担罪责。
即使余心源能许一些好处,即使大家都能看得见皇上也有意叫谢朝忠出征,但还没有到叫他们跟陈西言翻脸的地步。
“那只能且行且看了,”元锦秋长叹了一声,苦闷道,“好好的一盘棋,突然跳出来一个臭棋篓子,看着真叫人窝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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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超走进酒阁,刚坐下就听随扈说永昌侯及工部员外郎赵舒朗与集云社大掌柜孙文炳在对面的酒阁子里,王超脸沉下来,心里十分的不喜。
这些年来,虽说王学善一度给顾悟尘拉拢过去,但也是给形势所迫,王超心里对林缚的恨意,却从来都没有消减过。
如今永昌侯府竟然也跟淮东臭味相投起来,叫王超心里尤其的不忿。
“如意姑娘怎么还没有过来?”
前尘事如烟杳,如今藩楼的台柱子是江宁大热的花姬陈如意,才色不弱当年苏湄,惹得江宁城里的权贵为她一笑欢颜而不惜一掷千金。
王超约了陈如意到酒阁子里来饮酒,这时候心里烦,便少了些耐心。
这会儿随扈领了陈如意的侍女进来。
“我家小姐身子不适……”
王超脸色沉了下来,心里暗骂:老子在你身子投了几千两银子,陪个酒见一面都要先看脸色,真就是婊子无情……他当然不信陈如意会是身子不适,江宁城里也不晓得多少权贵给她这个从不更改的滥借口堵过。偏偏她越是如此,越是叫人争她。
换作他时,王超会淡然一笑,彬彬有礼的派随扈备一份礼送过去问安——陈如意是不会在她的如意园会客的,王超也不会去讨没趣,但今天王超心里烦躁,就有几分恼意,脸顿时就黑了下来。
陈如意的侍女怯生生的说道:“我家小姐,要是王大人有闲,可到园子里一坐,让我家小姐以表歉意……”
王超嘴巴张到那里,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从不在私园会客的陈如意,竟然请他前去私会,忙说道:“如意姑娘身子不适,我本该去探望的……”忙站起来,往外走去,边走边小声的吩咐亲信,让他回去将他刚入手的那对珠子拿过来,心想讨得陈如意的欢心,说不定今夜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王超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自然惹人注意,有人认出陈如意的侍女跟在王超身边,便猜是陈如意邀王超过去,起哄道:“小王大人今夜要拔得头筹了……”
“如意姑娘身子不适,小生过去探望……”王超得意洋洋的向四周拱手作揖,将此事当成莫大的荣耀有心显耀。
赵舒翰摇头叹道:“市井之间有饿殍,王学善、王超父子兼掠民财不说,还大贪库银以供淫享,真叫人可恨!”
“能奈他何?”元锦生笑道,“余心源、余辟疆父子又有什么好的,如今余心源掌都察院,都察院上上下下的言官,有几个己身正的?己身不正,哪能说别人影子歪?他们贪得越多,这大厦倾得越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