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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开启之后,江宁左司寇参军张玉伯得信亲自骑兵带队赶到金川河口,杨朴随后率按察使司的缉骑赶来。先粗略查验过现场,凶徒撤回到西南角的杨树林后就注意隐藏形迹,杨树林过去是处村庄,然后不进村庄,有条车马便道直通东华门官道,直到东华门官道还能找到些蛛丝马迹,但追踪到东华门外,什么痕迹就消失一空了。
三十六具冷冰冰的尸体躺在田埂间,拿白布盖着,他们的家人悲戚的坐旁边地上,或抽泣或哀嚎。林缚使钱小五带人去曲阳镇、秣陵县购买棺木,躺在地上的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抵近金川河口的一刻,满心欢喜,他不能让人简单的拿草席裹着死者去埋葬。
人命愈是卑贱,林缚愈是感到人命的可贵,他坐在田埂间,坐在这排尸的头间,将腰刀横在胸前。
“凶徒手段很利落,难查……”张玉伯也不顾形象,在林缚身边坐下来。
林缚眼睛望着远天的悠悠白云,过了片刻才说道:“昨夜之事针对谁还一时无法确知,确实难查,要是针对顾大人,只怕江宁府兵马司就无法插手啊。”
张玉伯点点头,他验看过现场跟死者的伤口,昨夜凶徒绝不是普通角色,他看见杨朴从远处走来,不能太没有形象,便与林缚站了起来。
“张大人、林大人……”杨朴给张玉伯、林缚施礼。张玉伯是正七品的左司寇参军,杨朴只是正八品的武职,自然要给张玉伯行礼,大越朝历来抑武崇文,高级武官还好一些,低级武官素来不受重视,他给从九品司狱官林缚行礼也是应当。
不过杨朴跟顾悟尘关系非同一般,张玉伯在他面前也不敢托大,与林缚回礼道:“杨典尉客气了。”
“查验过现场,在有进一步的证据之前,此案只能托给张大人彻查了,”杨朴说道,“我先回去将案情禀报给顾大人,林大人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城?”
“我暂时还是留在这里收拾后事,”林缚说道,“这边细情麻烦杨叔你禀告顾大人,顾大人若有召见,派一骑出城来通知我就行。”
林缚知道杨朴也怀疑昨天凶徒如此暴行是针对顾悟尘,所以才赶着回去跟顾悟尘请示,在顾悟尘做出决定之前,昨天凶案的管辖权归江宁府兵马司。无论是张玉伯还是杨朴,至少在凶案的侦查上,林缚是信任他们的,但是张玉伯与杨朴暂时查不到蛛丝马迹,不意味林缚就束手无策了。
昨夜凶徒袭营时,有三人藏在杨树林那边指挥这一切,曹子昂、吴齐率人不动声息的将他们拿下,林缚已经让大鳅爷葛存信、小鳅爷葛存雄将他们藏在船上转移到别处去了;另外,吴齐带人跟踪昨夜凶徒而去,现在还没有回来禀报,说不定已经查到那些人的落脚之处。
林缚嘴角露出冷笑:昨天凶徒袭营计划周详、动作利索,但是这些凶徒绝没有想到曹子昂、吴齐、葛存信、葛存雄等人给他藏在这些流民中。
曹子昂、吴齐、葛存信、葛存雄等人是见不得光的,不但不能让那些施暴行的凶徒跟敌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也不能让张玉伯、杨朴、顾悟尘知道他们的存在,张玉伯、杨朴都查不到蛛丝马迹,林缚也只有缄默不语。
杨朴先行离开,也没有去一里水路之外的狱岛跟他儿子见一面,就赶回城跟顾悟尘禀告此事了;张玉伯将江宁府的忤作留下,城郊属县生如此重大的凶杀案,他也要向江宁府尹王学善禀报,此时他都无法确认此案最终会归江宁府管辖还是说按察使司会接手。
杨朴、张玉伯走后,秣陵县尉才迟迟赶来,林缚已经懒得应酬,说狱岛上事情忙碌,将林景中推出来,他与周普坐船离开金川河口,返回金川狱岛。
船到金川岛,林缚安排在这船上的船工是长山岛上人,让护卫武卒上岸去,他与周普坐船绕到金川狱岛的西北角。这里有一处密林,有些灌木已经蔓生到江水里,撑槁进到深处,里面藏着一艘船,曹子昂与葛存信、葛存雄兄弟藏在船舱里,这时候才探出头来,将林缚与周普迎进去。
船舱角落里三名汉子给五花大绑起来,他们身上都伤痕累累,看来曹子昂都审过他们了,这时候他们嘴里给塞着破布袜子,防止他们乱喊乱叫。他们看见林缚走进来,当中那个年纪稍轻、约有三十一二的青年眼睛里露出诧异、惊惶的神色,他们本不知道捉住他们的曹子昂等人是谁,但是看到林缚走进来,才知道曹子昂等人原是林缚的人。他们自以为看透林缚及集云社的根底,才瞅准时间筹划昨天袭营,哪里想到林缚还有能力反击,甚至反手将他们逮住,这如何令他们不诧异、惊惶?
“看来你就是为的!”林缚错过当中那个青年,将左边脸上带刀疤的那名汉子嘴里破布袜子拨出来拿在手里,问道,“是谁下这样狠手要对付我?”
“呸,你当你是哪根葱?”刀疤脸汉子嘬嘴要朝林缚脸上啐去,林缚出拳在他下巴一磕,在他舌尖伸到唇要啐口水之时,上下牙关对撞,只咬得舌尖鲜血淋漓,愣是没能将嘴里那口唾沫吐林缚脸上去。
“你当真嘴硬,以为我不会杀人?”林缚脸色阴柔的盯着刀疤脸汉子,声音冰寒的说道,“对面岸上躺着三十六具无辜尸体,你竟然以为我不会杀你?”林缚揪住那人的头,拔出刀来在他脖子一抹,在拔刀之前又将手里的破布袜子堵在给割开的动脉上防止刀拨出来血溅得到处都是。
其他两人万万没有想到林缚走进来才说两句话就拔刀杀人,杀人手段还是如此干净利落,便是刀疤汉子也没有想到自己就这么死了,耳朵里只听见血流喷射到破布袜子上的滋滋响,只见大股还冒着热气的血瞬间就将那团破布袜子浸透淌下来。
林缚待刀疤脸汉子的颈动脉血不再喷射,才松开手将尸体丢到角落里,将那团给鲜血浸透的破布袜子丢到一边,这才侧过身将当中那个青年嘴里的白布袜子拨出来,他的手及手腕都给鲜血浸湿,他不慌不忙的拿那团袜子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净,跟那青年说道:“该你来跟我说话了……”
“林…林…林…林大人……”这青年舌头打结,“林大人”三字说了半天,接下来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口,林缚闻着一股尿骚/味,低头看了一眼,这小子裆下已经给尿湿了。
林缚将抹手的那团布袜子丢到一边,走到船舱去,将审问的事情丢给周普、曹子昂他们,他蹲到船头,手伸到水里将手腕上的血迹洗干净。
过了片刻,曹子昂、周普、葛氏兄弟他们走出来,说道:“昨夜是曲阳镇曲家养的刀客……”
“曲阳曲家?”林缚疑惑的抬头看了曹子昂一眼。
江宁城聚集十五万户丁口,市井经济繁荣,对外面的物资供给依赖程度也达到常人难以想象的高度,仅米粮一项每年就需从外地输入四亿斤之多,其他各项物资也都是天文数字,也就促进周边市镇飞崛起,在城郊周边除了十属县之外,还形成二十四座繁荣程度甚至远普通县城的卫星集镇,曲阳镇便是其中之一,曲家是曲阳镇有名的豪族,甚至金川河两岸七成以上的土地收租权都在曲家控制的收租栈手中,当然也包括林缚将要征用建堆栈码头的那片地,除此之外,林缚也好,集云社也好,跟曲家再无交集,说不定林梦得从曲阳镇采购的大量物资还有许多出自曲家之手。就这么一点恩怨,曲家就下如此恶手,难道曲家真不明白集云社或者金川狱岛背后站的是顾悟尘?
“那小子是曲武阳的独子,昨天给曲武阳派来增加阅历的……他并不清楚曲家为何要对我们下如此恶手,一口咬集云社在河口立足会侵占他们曲家在这一带的利益,才带人过来给我们一个教训的!”曹子昂说道。
“教训,在他们嘴里,这个教训还真是轻描淡写啊。”林缚有着说不出的悲愤。
“怎么处置他?他愿意出两万两银子的赎命钱!”曹子昂问道,“曲武阳也多半愿意为这个独子出两万两银子。”
“两万两银子啊,真是不少,”林缚就蹲在船头,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曹子昂、周普、葛存信、葛存雄四人,说道,“要是别人花两万两银子跟我买你们的人头,你们希望我怎么做?”
葛存雄想说官府对他兄弟二人的悬赏花红才二百两银子调节一下气氛,但见林缚脸上的表面特别严肃,也能感受到他的心情,便不再随便说笑话。
林缚说道:“岸上躺着三十六具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都是我募来做工的,我要给他们一个交待——杀了,杀干净一些,然后去查一查曲家背后站着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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