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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萝衣最后到底没能问出来。
饭后,符邱等在门外,准备给师萝衣汇报不夜山这几年发生的事。
符邱自年少就跟着师桓,论辈分,师萝衣都得叫他一声伯伯。他是一只化形的狼妖,多年前不慎伤了内丹,修为再不能精进。
师桓把他留在不夜山,从那以后符邱就开始掌管不夜山的一些琐事。
符邱在不夜山成了家,和白狼夫人育有一子。师萝衣和卞翎玉的大婚之所以这样顺利,少不了符邱这些日子奔走安排,做事得力。
符邱把这几年师萝衣不在,发生的大小事记录在册,全部搬过来给师萝衣查阅。
师萝衣看了眼旁边堆成小山的册子,不夜山的人族很少,几乎都是精怪。其他地方容不下它们,不夜山却是他们的世外桃源。世间精怪纯善有之,邪恶亦有之。为了管束或保护它们,不夜山有规矩,生长在此的精怪,不许妄自下山,否则视为叛离山门。
也因此,前世的师萝衣离开不夜山后,变得孤立无援。
符邱是狼族,连他也不可以违背誓言,轻易下山。
如今师萝衣回家,符邱也很高兴,眉目都漾着笑。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符邱问师萝衣要不要看看昨日众门派送来的贺礼单子。
师萝衣问:“有什么特殊的吗?”
符邱念了一些珍宝和法器的名字,旋即顿了顿,又蹙眉道:“南越的皇帝,也派人送来了一份贺礼,是一箱子南海鲛珠。还托人道,若小姐之后要回南越扫墓,可以提前差仙鹤说一声,他必前来相迎。”
师萝衣闻言有些惊讶,出于礼貌,她先前的确给南越发了一只仙鹤,告知自己成婚之事。
“南越的皇帝如今是谁?我记得母亲在世时,父亲曾与南越订立盟约,自此南越不再圈养鲛人,为何他还会以鲛珠为礼?”
符邱说:“小姐有所不知,五年前,南越宫变,如今皇帝是赵术。”
“赵术”这个名字有点有点耳熟。师萝衣仔细想了想,印象里好像是有这样一张脸,十三年前父亲携自己回南越,为母亲扫墓,有个被发配去守皇陵的皇子被狼犬撕咬,奄奄一息,自己路过皇陵,看他年纪还小,给他治好了伤,还把他送回了寝宫。
当时那个半大少年,似乎就叫赵术。
她没想到他不仅活了下来,还当上了南越如今的皇帝。
师萝衣心情复杂,她虽然也是南越皇室出身,可是说起来,她与这些后辈已经没了亲缘关系。
她的皇帝舅舅子嗣单薄,只有一个小太子,后来还夭折了,不得已在晚年过继了旁支继承大统。
绾荨公主一死,师萝衣除了每十年回去扫墓,鲜少与南越历任的皇帝有什么往来。
“赵术这是什么意思?”
符邱也摇了摇头。
若说赵术为道贺师萝衣大婚,可他万不该送鲛珠这样的残忍之物。若说他不重视,意为挑衅,鲛珠价值连城,一颗已是十分难得,赵术偏偏还送了一箱子。
纵然是帝王,往仙山送礼,还要送得及时,也很是要废一番功夫。可赵术送礼非常及时,赶在了师萝衣大婚。
“小姐今年若要回南越扫墓,不若去看看?”
师萝衣颔首。
她心里莫名有点儿忧虑,怕赵术不仅违背盟约豢养鲛人,还私下养妖物。南越到底也是自己和母亲的故土,若走上亡国之路,或成天下公敌,未免令人唏嘘。
他们二人谈话时,卞翎玉便在一旁喝药。
药是师萝衣今日清晨,按照涵菽的吩咐令人煎的,卞翎玉知道没用,本来没想喝。
但是师萝衣谈话时不时盯着他的药碗,他沉默片刻,还是喝了下去。
师萝衣坐在桌案那边,见他好好喝了药,眉宇舒展,连和符邱说话,都带上了几分笑意。
卞翎玉喝药并不像旁人那样困难,神情就像饮水饮茶那般平静。
丁白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苦,可他眉头都没皱。
符邱汇报时,也偶尔看一眼卞翎玉,想起自己怀里,儿子符苍让自己交给师萝衣的望月蚕,默默叹了口气。
昨日师萝衣成婚,他就让夫人把符苍关了一日。
符苍自小就喜欢小姐,可小姐一直不知道。符苍当初有多么不肯说,不敢说,如今心里就有多痛苦懊悔。
符苍更气的是,师萝衣选了一个病弱的凡人。
符邱拗不过儿子几乎自残般的折腾,才同意带上了他养了许久的望月蚕,得空交给师萝衣。如今看见师萝衣对卞翎玉的态度,符邱只能选择当望月蚕不存在。
小姐和道君一个脾气,历来快刀斩乱麻,别说她本就不喜欢符苍,就自己儿子那种讨人厌的性子,也没几个人看得出来他喜欢小姐。
符邱虽然不知道小姐为什么会和一个凡人结为道侣,但能看出来,小姐并非不在意卞翎玉。
符邱告辞,一直没开口的卞翎玉突然出声:“你要回南越扫墓?”
师萝衣没想到他会关心这个:“你方才在听我们说话呀?”
“嗯。”卞翎玉道,“你若回去,我同你一起。”
师萝衣愣了愣:“你想要去祭拜我母亲?”
按理说,她父亲沉眠妄渡海,自己成了婚,理当携道侣去祭拜母亲的。可两人毕竟是假道侣,师萝衣不会要求卞翎玉去做这些,他自己主动提出来,师萝衣意外极了。
卞翎玉听她这样问,也反应过来自己像是要随她一起回门。
他其实并非这个意思,他先前听师萝衣和符邱讨论赵术,总觉得像帝王星异变,他担心是从自己手下逃窜的朱厌问世。
朱厌主战乱,杀伐,暴虐。
赵术是帝王,还撕了盟约豢养鲛人,若他再要对邻国开战,不异于滋补朱厌,因此朱厌很有可能在南越,蛊惑了帝王。
面对师萝衣惊讶的目光,他却不能解释朱厌堕天,一时只能沉默。
师萝衣也没想到他竟然不辩解,一室沉默中,她干巴巴道:“那等你养好身子,我们一起回南越,不急在这一时。”
卞翎玉颔首。
师萝衣又看了他几眼,她摸了一本册子,在桌案边看起来,有些走神。
卞翎玉并不知道师萝衣的脑回路多奇怪,他以前做了那么多事,桃木小剑,神血丹,陶泥兔子,挡不化蟾毒……她都以为自己是阴差阳错,别有居心,或者为了卞清璇。
而今卞翎玉自知活不了多久,根本没奢望和师萝衣做真的道侣,他心里除了这点偷来的安谧日子,只剩诛杀为祸众生的朱厌。
他自知不能去沾染师萝衣,提出要去南越时,根本没以师萝衣道侣的身份自居。
他也没想过师萝衣会想到奇怪的地方去。
可师萝衣的想法不一样,她翻开一本记载不夜山琐事的册子,良久都没看进去。
她走神地想,卞翎玉为什么要去祭拜她母亲啊?
这次没有卞清璇,卞翎玉也不可能是因为他妹妹。他们大婚早就过去,演戏都不必演到这一步。凡间男子只有爱着自己的夫人,才会重视回门之仪。
他害怕自己走了,他在不夜山不安全?不可能,卞翎玉住了这么些时日,一定能明白,不夜山比外面安全多了。何况他疼成那样都冷静如斯,不是害怕危险之人。
她找不到卞翎玉非要和自己回门的理由,又莫名想到他抱着自己走天阶、喝醉后坚持要掀她盖头,以及他留在新婚夜才拿出来的女儿红、他落在自己发间的,缱绻的吻。
虽然很有可能是喝醉和熏香的影响,但有的东西,他本可以不做,比如抱着她走天阶,那对他并无好处。
师萝衣眨了眨眼,震惊地想,卞翎玉……该不会喜欢她吧!
她几乎要被这个大胆的揣测逗笑,怎么可能呢,几个月前,他见到自己还恨不得要掐死自己,而且自己以前对他那样坏,他怎么可能心悦她?
但是不喜欢吧,好像也不对,他为何要跟着自己回门?
她百思不得其解,若换个对象,她早就问了。可眼前之人是卞翎玉。
她好不容易才哄好他原谅自己,如今二人还抬头不见低头见。万一他说不是,还惹怒了他,觉得这是对他的羞辱,那就前功尽弃了。日后二人还如何相处?
师萝衣心里藏着事,来来回回翻着册子,没看进去。
午膳后,卞翎玉去养伤睡觉,她把狐狸叫了过来。
狐狸以为自己是来领赏的,笑容荡漾:“怎么样,仙子,昨夜过得不错吧?”
师萝衣被它的自信给气笑了:“何止是不错,简直是惊心动魄!”它险些害死卞翎玉了,吓得自己一整夜都没睡。
师萝衣想到这个就生气,但她还有事问狐狸,暂时忍着没发作。
“你昨日点的香,是什么香?会让人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与人做亲昵之事吗?”
狐狸怕师萝衣误会自己弄心术不正的东西,连忙解释道:“那是欢-情香,这可是好东西,不会伤身,也不能控制人,还能强健体魄。我听说公子生病才拿出来的,顶多些微助兴,不会影响人的神智。”
师萝衣低声道:“这样啊,那你说,若喝醉了,会对不喜欢的人,做一些……奇怪的事吗?”
“多奇怪的事?”
“比如说,求、求欢?”
狐狸狡黠一笑:“若他喝醉,还能认得出来眼前之人是谁,会向人求-欢,绝对是心悦此人。”
“……”师萝衣不死心地问,“那若醉酒加欢-情香呢,会不会使人不理智?”
狐狸这才犯难:“我也不知道啊,谁点了欢情香还去喝醉。”它心里嘀咕,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师萝衣既松了一口气,又更为忐忑。见再问不出什么来,狐狸还一副等着领赏的样子,她哼笑道:“行了,自己去思过崖下,闭门思过一个月!专注修炼化形,别总是想着有的没的。”
狐狸哭丧着脸,直到被带走,也没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
师萝衣问了狐狸,却还不如没问。
她更加不知道卞翎玉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这种局面该如何处理。
如果卞翎玉不喜欢她还好,他们继续做一对假道侣就行,但若卞翎玉心悦她,她该怎么做?
凡人寿命短短数年,她前世今生,唯一亏欠的人就只有卞翎玉。
前世她入魔,到死也没找到真心爱她之人,以至于在这样的事情上,师萝衣很是茫然。
她当初追逐卫长渊之时,仅凭偏执和愈重的心魔,两情相悦对自己来说,已是遗忘了很久的事。
夜色愈深,师萝衣发现比起纠结自己该怎样做,更快来临的是今晚的相处。
昨夜他们大婚,卞翎玉又喝醉,她折腾了半夜,担心他出事。可是今晚卞翎玉好转了,自己还得回到这个屋子,两个人都非常清醒。
对于刀修来说,未解之事没想明白,如同抓心挠肝,她心里存了试探之意,打算干脆试一下卞翎玉的态度。她先看看他到底如何想的,再决定自己怎样应对。
她回房后,卞翎玉已经休息了一下午,却因为伤重,刚刚才醒过来。
对上卞翎玉的目光,师萝衣偏过头,嘱咐精怪们:“去打些水来,我要沐浴。”
师萝衣强自镇定,看着精怪们进进出出,将浴桶填满。她这才去看卞翎玉的反应。
卞翎玉也没想到她会在房间沐浴,他沉默半晌,也跟着她看向那些忙碌的精怪,等着师萝衣想起来自己也在房中。
然而水都满了,师萝衣仍然没改主意。他略微蹙眉,又等了一下,她脱衣裳之前,总能意识到这样不好,或者让他先回避也可以。
精怪们行了礼,退出去。
一灯如豆,房里温馨安宁,师萝衣对上卞翎玉灰墨色平静的眸子,他好像没异样,见自己看他,他还回望过来。
他若真对自己有意,不会完全没反应吧,至少应该羞赧?
现在陷入两难的变成了师萝衣,她看着一派冷静,如神祇般冷峻的少年,这沐浴,她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