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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柳成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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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欢就坐在梅宜旁边,她离对方很近,近到她能清清楚楚看见梅宜脸上的神情,和那双眼里的细微黑气。

    就像人熬夜会有红血丝,梅宜的眼睛里,有黑血丝。

    简欢愣了下,腾地一下站起,谨慎地后退几步:“你入魔了?”

    像是触到热锅的手指,听见简欢的话,梅宜脸上的冰冷戾气刷地一下退了回去,留下一脸茫然:“入魔?”

    “不,我没有。”梅宜曲起双膝,往床角缩去,摇头一个劲否认,“我没有,我没有……”

    梅宜的状况明显不对,简欢和其他二人对视一眼,道:“宁辉是魔,你……”

    “我!没!有!”梅宜猛地抬头,捏手成拳,用力锤打着床边,“宁辉是魔没有错,但他喜欢纯白无瑕的女子,所以他不会让他的女人入魔的。平日我也很注意很小心,我怎么可能会成魔?”

    “我怎么可能会成魔!”梅宜面目狰狞,似哭似笑,仿佛同时有两张脸,一张柔弱茫然,一张冰冷阴戾,看得令人毛骨悚然。

    谷山皱眉,道袍一拂,梅宜脸上的神情瞬间凝滞,她眼一翻,晕了过去。

    “我先前查探过她的神识,确实并未发现她有变魔的记忆。”谷山叹了口气,“她身上虽然有魔气,但她毕竟人在暗殿,身上沾染魔气很正常。可现下看来,宜丫头是生了心魔啊……”

    魔气如同灵气。

    人身处灵气浓郁之地,若无灵根,就无法吸收灵气,也不会被灵气所影响。

    魔族之人无灵根的概念,但有‘魔心’的说法,身上有魔心,才能运用魔气,修炼魔功。

    但只要道心够坚,哪怕身处魔气缭绕的魔渊,和魔负距离接触,也不会变魔。

    “不过他这种情况例外。”谷山觑了沈寂之一眼,“千年前,魔神花帝海魔法高深,他留下的传承不容小觑。你若打破封印,必定入魔。”

    “嗯。”沈寂之将重心从左腿挪到右腿,看向谷山,神情淡淡,“只要你不再让我还债,我应该不会打破封印。”

    谷山:“……”

    谷山指着沈寂之的手一抖一抖:“逆徒啊,逆徒!”

    简欢眼睛骨碌碌转,看看沈寂之,看看谷山,最后把话题拉回来,指指梅宜:“那她怎么办?”

    谷山抓抓脑袋:“不知道她心魔有多深,依稀记得南尘仙岛那帮老家伙在研制驱散心魔的灵药,也不知道弄得怎么样了,明日抓个医修来瞧瞧吧。”

    -

    翌日,秋阳从窗外洒入,照在简欢手里拿着的照魔镜上,再反射到沈寂之脸上,烙下一道光斑。

    镜子里,映着少年微蹙的眉眼,他面上清冷,觑了女孩一眼,摇了摇头:“你玩够了吗?”

    两人肩并肩靠在窗前。

    床边,南尘仙岛赶来的医修正在为梅宜诊断。

    说来也巧,这位医修还是个熟面孔,是当时在渔仙城,来向她和沈寂之刺探地果树的苏田师兄。

    门口,羽青和谷山并排站着,在说魔族的事。

    简欢戳了戳镜子里的人,喜笑颜开地用肩撞了他一下,很为他开心:“恭喜你啊,沈寂之!你至今还是清白之身呢,没入魔!”

    沈寂之:“……”

    简欢用衣袖爱惜地擦了擦镜子,把镜子妥帖放进芥子囊里,看向门口的羽青,感慨:“羽青长老人怎么这么好,就因为我前头在玄天镜上问他如何区分魔,他今日就特地带了照魔镜送我!”

    沈寂之呵了声:“一面破镜子,也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简欢斜睨他一眼,啧啧:“你这就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有本事让你师父也送你一面嘛。”

    “……”沈寂之抿了抿唇角,淡哂,“用不着。”

    简欢耸耸肩,懒得和他多说,双手作祈祷状置于下巴,星星眼:“羽长老真的很不错,人温柔大方,修为更不用说……”

    沈寂之面无表情,起身离开。

    简欢本下意识半靠着他,他一走,她靠了空,人就往旁边一倾。

    简欢:“!!”

    刚巧,苏田起身,先朝门口作揖:“谷峰主,羽长老——”再看向简欢和沈寂之,笑了笑,“沈师兄,简师妹。”

    谷山和羽青不再交谈,走了进来,问道:“如何?”

    苏田恭敬回道:“梅姑娘确实生了心魔,不过尚未到不可挽回之地。正巧岛上几位长老研制的灵药需要人试,晚辈斗胆,敢问谷峰主可否将梅姑娘交给我,带到岛上医治?晚辈不敢保证一定能治好,但我南尘仙岛定然竭尽所能。”

    谷山薅着小胡子,点点头:“可。”

    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他看了沈寂之一眼,沉吟片刻:“不过,我还有些事要交代她。这样罢,晚点我把人给你送来。”

    苏田感激道:“多谢峰主。”

    羽青作揖:“峰主,羽青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走一步了。”

    谷山甩甩手:“去吧去吧。”

    羽青和苏田相伴离开,简欢小跳一步,追了上去,眉眼都是笑:“羽长老,苏师兄,我送送你们!”

    羽青笑意温柔:“正好,我也有点事想问你。”

    师生二人和苏田往外走去。

    身后,沈寂之没忍住,嗤了声。

    自从一炷香前,羽青送了面照魔镜给她,她就一直这副德行。

    简欢跨过门槛,回过头,警告地瞪他一眼,朝他做了个鬼脸:“略。”

    沈寂之:“……”

    “羽长老,如何?那阵法是不是出自齐婉之手?”简欢收回视线,问道。

    简欢当日出了暗殿,第一时间就联系了羽青,羽青这才特意赶过来看,他颔首:“是。”

    三人在院门口停下。

    谷山将那颗鱼牙齿卖了,还了债,门口催债之人已经走了,不过墙上的‘还钱’字样依旧清晰。

    羽青细细问了暗殿之事,简欢一五一十作答。

    女孩轻柔的说话声,随着午间的风吹过来,落在沈寂之的耳中。

    黑衣少年双手抱剑,斜靠在卧房的窗前,视线落在院中,叶子烧焦了大半的红枫上。

    时不时的,他偶尔抬眼,看看门口着橘色上襦,粉色襦裙的女孩。

    半晌,沈寂之轻轻蹙眉。

    这羽青长老未免太过啰嗦,有必要问那么多?开头结果知道不就行了,过程不会自己推?

    对面的杂物间,谷山灌了袋酒,仰着头一边喝,一边朝沈寂之走近:“来来来,徒弟,为师还有一事……”

    “简欢。”沈寂之忽而出声。

    大门口,简欢回头:“啊,怎么了?”

    沈寂之面无表情:“我师父喊你。”

    落下这句话,他站直,离了窗。

    谷山愣了愣,抹了把沾酒的嘴角:“不是,我喊的是你……”

    沈寂之不带任何表情地瞥过来一眼,淡淡道:“是吗?”

    谷山缩了缩脖子,没敢再说什么。

    这徒弟从小就气场强大,很有主意,有时候,谷山觉得,他才是他徒弟的徒弟……

    谷山走过窗前,往外看了看,突然间就明白了什么,猥琐一笑,张嘴唱了起来:“小白菜呀,腌一腌,酸酸溜溜下酒菜呀……”

    沈寂之:“。”

    -

    简欢踮着脚站在门前,目送羽青和苏田离开,微提裙摆跑了回去:“前辈,你喊我?”

    谷山瞅了沈寂之一眼,沈寂之垂着眸,一副置之事外的模样。

    如昨夜一般,谷山设了个结界,隔绝一切探听。

    他将酒囊系在腰间,走到床边,看着昏迷的梅宜,道:“宜丫头再有万般错,但她从未把魔原石之事告诉任何人,守住了当年在她师父前立下的重誓。”

    “可世事无常,不好再冒险,把她送到南尘仙岛之前,我会抹掉她神识中有关魔原石的所有记忆。”抹掉一段记忆,对修士神识有一定损伤,尽量能不用就不用,但眼下,谷山还是决定动手。

    简欢挑眉,想了想,也就明白了。

    魔原石这事,若让正派知道,出于及时将危害抹杀的想法,就算现下沈寂之不会冲破封印,他们估计也会偏向诛杀沈寂之。

    魔原石攀附在沈寂之那,沈寂之一死,花帝海的一切传承随之烟消云散。

    牺牲一人,永绝后患,这个决定不会难做。

    若让魔族知道,他们定然想尽办法让沈寂之冲破封印,传承魔神之道,为魔族助力。

    “当年知道此事的人,基本都已尘归尘土归土。”谷山说到这,停了停,一向显得猥琐的眼,透着几分沧桑,他笑了笑,“之后知道的,也就我,你。”他看向沈寂之,再看向简欢,“徒媳了。”

    沈寂之这件事情,谷山甚至都未告诉道玄。

    掌门师兄,是谷山在这个世上最信任之人,谷山了解他师兄,知道师兄得知此事会做什么选择。

    一人与众生,掌门师兄毫不犹豫会选后者。

    但他,一向任性。

    若日后,沈寂之出于任何原因冲破封印堕魔,哪怕同归于尽,他也会亲手弑徒。

    三人都没再交谈,房内静得落针可闻。

    谷山盘坐在床边,闭着眸,神识之力入梅宜眉心。

    床上原本面色平静的女子,忽而秀美紧蹙,有些难耐。

    谷山也并不轻松,更改他人神识,只有化神高阶和大乘期的修士才可勉力一试,稍有不慎,甚至可能会反噬自身。所以一般来说,若非必要,没人会这般做。

    等得稍有些久,简欢和沈寂之索性也找了个空地打坐修炼。

    小半时辰后,谷山睁开眼,他擦擦额间的汗,掏出酒囊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闻言,沈寂之抬眼。

    从昨晚知道魔原石的事后,他便想了很多,心中有个念头一直浮现。

    “代价是什么?”

    如冰川流水的声音将简欢从入定状态唤醒,她眨眨眼睛,看看沈寂之,再顺着沈寂之的视线,望向谷山。

    谷山拿酒的手一顿:“什么代价?”

    沈寂之目光平静:“封印魔原石的代价。”

    小老头甩甩手,灵活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就想溜:“那能有什么代价?你师父我是何人?随便封封就搞定了……”

    “我记得,我六岁那年,你把我带到玉清派后,闭关很久。”沈寂之打断他师父,“后来听掌门说起,你本早就该入大乘,但渡劫失败。”

    “所以代价是,你步入大乘的雷劫?”沈寂之缓缓问出口。

    谷山:“……”

    他喝了口酒,再一屁股坐回地上,自暴自弃:“对。”

    既然都被猜出来了,谷山也没必要再隐瞒,他觉得吧,他也瞒不住。

    这个徒弟,猴精猴精的。

    “魔原石有一缕花帝海残念。”谷山道,“这是最危险的,若只是他留下的传承,你就算入魔,也勉强还算是另一个你。就和宜丫头的状况一样,危害没那么大。可残念不除,花帝海会在你身上…复活,到时,九州又会如千年一般,再遭大劫。”

    顿了顿,谷山继续:“我和宜丫头的师父思来想去,这九州,也只有化神入大乘的雷劫,可以彻底毁去花帝海的残念。刚巧,我那时正好一脚踏进大乘期……”

    谷山摇摇头,叹出一口酒气,也许这天道冥冥之中,便是要他做出选择,“我本想一并去掉魔原石之力,但魔原石在你体内太久,已与你浑身经脉融为一体,只能封印。”

    谷山又喝了口酒,耸耸肩,吊儿郎当的模样:“就是这样。”

    沈寂之静静听着,一语不发。

    渡劫失败,基本上此生不会再有踏入下一阶的机会。

    他目光落在地面,眼皮垂下来,隐藏一切情绪。

    简欢却一脸惊讶地看向谷山,乌黑的眸子瞪大。

    原先显得作风猥琐的小老头在她眼里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来,如巍巍群山,她伸出大拇指,重重地在空中点了三下,拍拍胸脯,大方道:“前辈,为表我的敬意,待我升了玉清长老,我请你喝酒!”

    谷山震惊:“那我还得等多久?”

    今时不同往日,他师兄坐上掌门位后,长老可不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就能当啊。

    那可是连一个灵石,都不会让他拿走的人!

    恐怖如斯,恐怖如斯。

    “莫急莫急。”简欢闪过去,拍拍小老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快了快了。”

    谷山摇摇头,看了沈寂之一眼,想了想,道:“我不是为了你。”

    他看向简欢,“也不是为了这天下。”

    谷山起身,站在窗边,抬高双手举过头,伸了个懒腰:“我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这世间,有人能酿他爱喝的酒,有人能借他买酒钱,有人能替他还个两百万。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和煦。

    谷山侧过头,忽而嘿嘿一笑:“不过,若是你们觉得对我有所亏欠,要不,以后我的账你们再替我……”

    后头,简欢在沈寂之面前蹲下,正低着头想看看他此刻是何神情。

    有没有哭。

    沈寂之动了动,抬起一双幽深的眼,伸手抵住她发顶,正打算把这颗脑袋拂开。

    听见谷山的话,脑袋自己弹了起来,沈寂之的手落了空。

    他指尖动了动,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慢吞吞从地上起身。

    简欢脸色都变了:“前辈,你哪来的‘们’?”

    沈寂之的人情债,关她简欢什么事?

    谷山朝她挤挤眼睛:“你们两不是一伙的吗?”

    “当然不是!”简欢表明立场,“他是他,我是我,我顶多日后有钱了,多请你喝几顿酒。好了,前辈你好好休息哈,告辞!”

    简欢当即开门离开,背影匆匆,像是后头有恶鬼在追她。

    谷山抓抓乱糟糟的鸟窝头,看向沈寂之:“你们这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沈寂之嘴角一抽:“……你也知道是大难?”

    谷山咕哝了声:“那你要不再替我……”

    “绝无可能。”沈寂之毫不留情地打断,“两码事,一码归一码。”

    谷山:“唉,我谷山惨呐,命苦啊。老天爷,你就是这么对我……”

    “对了,前辈。”简欢忽而跑了回来,站在窗外,对着谷山勾了勾手指。

    谷山捏了捏嗓子,倾身:“徒媳,你改变主意了吗?”

    “我没疯呢。”简欢虽笑着,但笑意未达眼底,“我只是回来提醒您一下,我有名字,姓简名欢,不是你徒媳,懂吗?”

    谷山诚恳地摇头,他站直,双手猥琐地摸着自己的背:“你们在那个暗殿里,你们两个都这样这样了……”

    简欢闭眼,复又睁开,怒吼:“那是为了揭千斤符!!”

    谷山:“……”

    谷山不敢说话,缩了缩脖子。

    简欢沉心静气,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换了张笑脸,柔声细语地对谷山道:“前辈,记住哦,我有名字。”

    谷山乖巧点头:“好,欢丫头。”

    简欢满意了,拍拍衣裙,斜睨了沈寂之一眼,轻哼一声,御剑离开。

    谷山这才敢站直,他晃晃脑袋:“原来还不是……”

    他看向沈寂之,微微嫌弃,“徒弟,你是不是不行?”

    沈寂之:“……”

    他没搭理谷山,目送简欢的背影消失在院中。

    秋意渐浓,院中枫叶落了大半,时光不等人。

    确实,不能再拖了。

    沈寂之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绣着貔貅的荷包。

    荷包里是一些碎银。

    他先掏出零散的一百文,递给谷山。

    谷山下意识接过,受宠若惊,指着自己的鼻尖:“给我的?”

    “嗯。”沈寂之淡淡应了声,沉吟片刻,又掏了一两递过去。

    以前的师父顶多值一百文,但从今往后,可以勉强加个一两。

    谷山望着那两银,甚至都不太敢接。

    “这一两一百文随你怎么花。”沈寂之把荷包系紧,在怀中放好,因心中下了决定,面色无波无澜,静沉如湖面。

    “只需你今晚,不要在家。”他轻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