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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六,鞑靼来中原进献贡马的使臣到了京城。
朝廷派礼部官员先在驿馆招待这些使臣,等初九元祐帝上朝之时,鞑靼使臣们再进宫拜见。
初八这天下午,华阳进了宫。
戚太后:“六月七月你都只在月初进宫,这次过来,莫非是为了明日鞑靼使臣的献马?”
华阳:“几百匹臭烘烘的马有何好看的,方才我歇晌时梦见了母后,醒来特别想念,这才来了。”
戚太后:“盘盘如此惦记娘,娘还真是感动。”
她看女儿的眼神,分明是已经猜透了女儿的小心思。
华阳笑着靠过来,脸挨着母后的肩膀:“娘,明日使臣献马,您要去看热闹吗?”
戚太后:“朝会就罢了,马场那边我走一趟。”
华阳:“那我陪您一块儿去。”
戚太后:“又想给自己挑一匹啊?”
她记得女儿特别喜欢毛发雪白的骏马,先帝在世鞑靼的几次献马,先帝都会特意把最漂亮的白马赏赐给女儿。
别看戚太后看不上先帝很多地方,但每每想起先帝对两个孩子的宠爱,戚太后心里也会有些怅然。
华阳:“我不要了,是您的好女婿,这些年一直骑着当初他大哥送的一匹老马,他不嫌寒碜我嫌,正好趁这次机会叫弟弟赏他一匹。”
戚太后自然盼着女儿与女婿夫妻恩爱,女儿平时跋扈,难得肯对驸马好一次,戚太后也乐得支持。
傍晚一家三口共用晚餐,华阳再当着母后的面跟弟弟讨马。
元祐帝好笑地配合姐姐演了一场戏。
翌日,元祐帝早早去上朝。
鞑靼是最近几年才向朝廷俯首称臣的,如果此时坐在龙椅上的是先帝,哪怕先帝好色远近闻名,先帝的年纪在那里摆着,鞑靼使臣们都会恭恭敬敬地说话。可眼前的元祐帝才刚刚十四岁,本就是清瘦的身形,再被宽大的龙椅一衬,越发像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如何让那六位健硕如山的草原汉子真心臣服?
谈到这次的贡马,为首的鞑靼使臣声音洪亮地道:“皇上,今年是您建元之年,我们可汗为了表示祝贺,除了按照协议搜集五百匹上等骏马进献给您,他还将今年物色到的一匹千年难遇的绝世宝马送了过来,等会儿您一见便知。”
龙椅之上,元祐帝与陈廷鉴对视一眼,朝鞑靼使臣淡淡一笑:“既是绝世宝马,朕怎好让可汗割爱。”
鞑靼使臣笑得更大声了:“皇上不必客气,如果那马肯听我们可汗的话,可汗应该也舍不得送您,只是那马的脾气太烈,我们可汗数次试图降服都以失败告终,可汗便说,此马大概只能被中原的天龙之子所降服,故而叫我们带过来献给您。”
元祐帝难以察觉地抿起唇角。
他再自负,也知道自己才十四岁的身体远远不能与鞑靼可汗相比,鞑靼使臣这么说,分明是想看他的笑话。
就在此时,戚瑾出列,笑着对鞑靼使臣道:“不知可汗是否有让其他草原健儿尝试降服那马?”
戚瑾面白如玉,哪怕他穿着武官的官袍,鞑靼使臣也看不上这种小白脸,蔑然道:“绝世宝马,又岂是人人都可染指?”
戚瑾:“就怕那马只是寻常良驹,只是尊可汗年迈,力有不逮。”
短短一句话,把六个鞑靼使臣都激怒了,排成一排撸起袖子,就要对戚瑾动手。
元祐帝斥责戚瑾道:“不可对可汗无礼。”
戚瑾这才朝鞑靼使臣们行礼赔罪。
长得好看的人文质彬彬地拱手赔罪,越发风度翩翩。
鞑靼使臣们知晓中原的礼节,戚瑾都这般了,他们再继续闹事,倒显得他们粗鲁小气。
鞑靼使臣重重哼了一声,扬着脖子道:“是宝马还是凡驹,咱们去跑马场一看便知。”
剩下的也不用多说了,元祐帝先派人去恭迎太后,再率领文武百官以及鞑靼使臣前往跑马场。
戚太后、华阳只比他们晚到了一盏茶的功夫。
元祐帝恭恭敬敬地上前给戚太后行礼,文武百官也都垂首躬身。
鞑靼使臣们虽然也跟着行礼,目光却不甚恭敬地在戚太后母女脸上扫了一遍,他们看不上中原的一众小白脸男人,看着这对儿天底下最尊贵的母女,却又都觉得惊见天人。
行过礼,华阳姐弟俩一左一右地守在母后身边,率众来到跑马场这边的高台之上,至于那六个鞑靼使臣,只能憋憋屈屈地跟着陈廷鉴等人走在后头。
高台上早已摆好了席位,皇帝一家三口坐在中间,几位阁老与六位鞑靼使臣分别坐在左右下首,其他文武官员都站着。
元祐帝:“献马吧。”
曹礼随即高呼一声“献马”,再有其他太监依次将皇上口谕传下去。
少顷,御马监的养马官与鞑靼随行的养马官一起牵着五百零一匹骏马走了过来。
乍一眼看去,那五百匹骏马个个膘肥体健,但仔细辨别一番,就会发现这五百匹马存在着优劣之分,其中十匹最是上等,每一匹都价值千金,剩下的便是比较寻常的蒙古马了,虽然在中原也能卖上百十两银子,却不够让达官贵人们觉得稀罕。
此外,另有一匹浑身枣红毛发的骏马,是单独牵在马群外面出场的。
而这一匹,在五百匹骏马的衬托下,依然鹤立鸡群,包括华阳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第一时间落到了枣红骏马的身上。
鞑靼使臣摸了摸他乱糟糟的胡子,引以为傲道:“这匹枣红马便是我们可汗特意献给皇上的绝世宝马。”
越是少年郎越容易被宝马宝剑这等自带侠气之风的物件吸引,元祐帝也不例外,他对那匹枣红骏马可谓是一见钟情。
即便知道鞑靼使臣们居心不良,元祐帝依然笑着盛赞了这匹枣红骏马:“传闻中的三国赤兔,大抵便是如此。”
陈敬宗闻言,目光投向华阳。
这姐弟俩,一个爱三国周郎,一个爱三国赤兔,小时候一起听的三国故事吧?
华阳没留意到陈敬宗的视线,她还在看那匹枣红骏马。
上辈子的这时候,她虽然已经除服,也不必为陈敬宗服丧,却并无兴致跑来宫里看鞑靼献马。
可她对这件事有印象,乃是消息传出宫里,吴润打听到,再报给她知。
既然马是献给弟弟的,弟弟当然要试骑,但如此烈马,大臣们哪敢让弟弟冒然接近,而是先让侍卫们尝试。
连着三个御前侍卫都被烈马甩下马背,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然后,南康的公爹靖安侯请求尝试。
靖南侯是本朝大将,先前因为豫王造反被冷落了一年,正憋着一口气,可他运气不佳,同样被烈马甩了下来,他又是年近六十的老身板,后来养了很久才又恢复了自由行动。
靖安侯主动请缨失败,其他武官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时,戚瑾毛遂自荐,称他乃是弟弟的表哥,时常伴驾,身上略沾染了些弟弟的天子气息,或许可以成功。
戚瑾也是真有能耐,最终降服了这匹烈马,但据说也在降服的过程中被震断三根肋骨,险些废了一双手。
被降服的烈马也是累得不轻,同时也损了傲气,弟弟再去试骑,可不就顺顺利利了,恰巧应了鞑靼使臣的话,此马只肯乖乖为中原的天子效力。
本来这件事不需要华阳担心什么,可……
她悄悄看向陈敬宗。
她经常在弟弟面前夸赞陈敬宗的强壮,上辈子陈敬宗早早没了,这辈子他好好地站在这里,等会儿弟弟会不会要求陈敬宗去降服此马?
戚瑾摔断肋骨,华阳听听就罢了,换成陈敬宗,华阳可不忍心,更怕陈敬宗摔断得不仅仅是肋骨。
念头升起,华阳手心也冒出了一层细汗。
很快,鞑靼使臣亲自把枣红骏马牵过来,请元祐帝试骑。
元祐帝没有露怯,真要去试,然后陈廷鉴等内阁大臣就出面劝阻了,文官的嘴本就厉害,更何况这些快要成精的阁老们,引经据典一番话下来,既劝阻了元祐帝,也保全了元祐帝的颜面,至于那些鞑靼使臣们,压根没听懂几个老头再唠叨什么,反正他们就等着看中原君臣们的笑话。
接下来,如无意外,元祐帝就要安排侍卫们去试骑了。
华阳忽然开口,问鞑靼使臣:“你们草原上,都是如何驯马的?”
所有人都看向华阳。
鞑靼使臣喜欢长公主的美丽,答话时也很客气,将几种驯马的方式告诉了华阳,其中对于这种从外面捉回来的烈马,通常都是以力降服。
“听闻中原人会用铁鞭惩罚不听话的马,我们草原男儿不屑如此,马有灵性,是我们最好的伙伴,怎能以寻常牲畜待之。”
华阳颔首道:“马确实灵性十足,这匹枣红马既然被你们称为绝世好马,灵性怕是不输于人。”
鞑靼使臣骄傲一笑:“它可聪明了,软硬不吃,就是不肯叫我们可汗骑。”
华阳:“它愿意出现在可汗面前,说明最初它还是想为可汗效力的,只是它发现可汗并非人间明君,故而不肯低头。”
鞑靼使臣笑容一僵。
华阳再看向自己的弟弟:“宝马良驹千年难遇,犹如治国贤才百年难得,而古往今来的大贤们皆各有各的脾气,有的积极入世,亦有暂且避世只待伯乐,如蜀汉刘备三顾茅庐方请得诸葛为其所用。皇上,此马想为明君效力,骁勇强健如可汗却无法令此马心服口服,足见它寻的不是只知征战四方的霸主,乃是心怀天下的仁君。”
“仁君礼贤下士,使得四方百姓归附,所以我认为,皇上也当以礼善待此马,时常亲自照料,用你宽厚仁爱的胸怀感化它,如此方能彰显我朝明君的治国之道。”
元祐帝:……
他兀自震惊于姐姐的这番话,陈廷鉴等文臣最先跪了下去,高呼长公主英明。
文官跪了,武官也哗啦啦地跪了下去。
戚太后笑了,赞许地看眼女儿,再对元祐帝道:“你姐姐的话在理,此马奔波千里来我中原,皇上岂能用蛮力待之,那绝非我朝待客、待才之道。”
元祐帝很喜欢那匹马,喜欢到根本不想让别人帮他驯化,而且他很清楚,驯服烈马本就不可一蹴而就,给他时间慢慢熟悉这匹宝马,再有驯马官一日日降低它的野性,可能两三个月过去,这马就乖乖听他使唤了。
元祐帝便用仁君这套说辞打发了鞑靼使臣。
鞑靼使臣憋屈啊,论讲大道理,他们这六张嘴,连那位娇滴滴的长公主都说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