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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璧收齐各种药物后,制成了一种枯痔钉,此乃外用之药,施用十日左右痔便可除,后面还需要调理月余时间。这十日里,陈廷鉴肯定要承受各种不适。李东璧先把这些都讲清楚了。陈廷鉴已经决定要治病了,他不怕用药,只是担心公主儿媳出于关切来询问他的病情。孙氏一看他沉吟就知道他在惦记什么,遇到这么个好面子的丈夫,她只能配合了。孙氏去了四宜堂,对华阳道:“公主,老头子的病没有大碍,就是他太固执,不想耽误敬宗的差事,而且你们若一直住在这边,孝宗那里离得远还好说,就怕伯宗有所察觉,也丢下差事跑回来孝敬老头子……”华阳明白了,笑道:“娘放心,也请您转告父亲安心养病,今日我们就回宁园。”孙氏蓦地眼圈一红。她的大儿媳也很孝顺,温柔又体贴,可眼前这位是宫里的公主啊,居然也像亲女儿似的对待她们,叫她如何不感动?“公主,我跟李太医说的那些不是客套话,能有你这样的儿媳妇,我这辈子真的值了!”拿帕子擦擦眼角,孙氏说得很大声!华阳受之有愧。上辈子公爹病死是天命,可陈伯宗冤死狱中,与弟弟有直接的关系,孙氏也是接连承受了丧夫、丧子的打击才撒手人寰。换哪个权臣如此对待她可敬可亲的夫家众人,华阳都会利用公主的权威要了对方的命,可那是她的亲弟弟。华阳会生气弟弟糊涂,却绝不会报复弟弟什么。这辈子华阳所作的一切,全是出自对陈家众人的同情与补偿,她只是希望好人能有善终,并非她是一个多好的儿媳。早上陈敬宗已去了卫所,华阳叫丫鬟们收拾东西,离开之前,她见了李东璧一面。李东璧:“公主可是要询问阁老的病情?”不是他不肯说,而是阁老交待了他不能外传啊。华阳笑笑,道:“有您在,我不必打听也很放心,只是阁老肩负重任,还请您在这边多住一段时日,等阁老彻底无忧了再回武当采药,可好?”李东璧摸着胡子:“公主放心,老夫既然为阁老诊治,自然要有始有终。”华阳:“那您动身之前,请一定知会我一声,我想为您践行,顺便也有一事与您商量。”李东璧有些意外,看看对面的公主,同意了。华阳再与婆母告别,这便乘车离去,她也叫周吉派人去卫所跟陈敬宗说一声,叫他晚上直接回宁园。然而到了黄昏,只有富贵回来了,说驸马爷担心阁老病情,去了陈家祖宅。华阳倒也没有太意外。看陈敬宗对侄子侄女们的态度,就知道他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与老头子势同水火是真,可毕竟是亲生父亲,又没有多大的仇,哪里就能狠心对生病的父亲不闻不问了。陈家祖宅,陈廷鉴已经用上了李东璧调制的枯痔钉,晚饭也不能吃,默默地趴在床上承受那份难言之痛。“老爷、夫人,驸马来了。”丫鬟们的声音一传进来,陈廷鉴猛地睁开眼睛,立即朝妻子使眼色。孙氏挺欣慰的:“你总嫌老四不把你这个父亲当回事,瞧瞧,老四多孝顺。”陈廷鉴:“他分明是想过来看我的笑话!”孙氏:“他笑你,你也笑他,他小时候又不是没有出过丑。”夫妻俩说话间,陈敬宗已经跟着丫鬟进来了,身上竟然换了身干净的常服,鬓边头发湿着,瞧着也是洗过脸了。孙氏稀奇道:“公主不在,你居然也这么讲究了?还是知道你爹养病周围要保持干净?”陈敬宗面无表情道:“公主回去也没跟我打声招呼,早知道她已经在宁园了,我何必白往这边跑。”陈廷鉴哼了声:“那你该好好反思反思,公主为何不与你打招呼。”肯定是儿子一直没能讨得公主欢心,公主根本没把儿子当真正的驸马看待。陈敬宗:“那你是不是也该反思,公主该多看不上你,才会在明知你生病的时候搬出去住,连尽孝的面子活儿都不想装?”陈廷鉴不屑回答,公主那明明是善解人意,而非不敬不孝。孙氏:“行了,我带了一天孙辈已经够累了,你们想吵,等我出去再吵,吵一整夜也没人拦着。”陈廷鉴闭上眼睛。陈敬宗走到床尾,视线将老头子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最后看着屁./股那里,刚要开口,孙氏一个眼刀飞过来:“闭嘴吧你,你爹已经上药了,需要静养,你过来探望就是尽孝了,赶紧回去休息!”陈敬宗基本已经猜到了,难言之隐,问题要么出在前面,要么出在后面,看老头子趴着,答案简直呼之欲出。什么状元阁老,还不是凡人一个。他回了四宜堂。华阳把她身边伺候的都带走了,只留了一个守门婆子,陈敬宗直接去内室睡觉。床上全是她的气息,扰得他毫无睡意。翌日黄昏,陈敬宗还是先回了一趟祖宅,也没见老头子,听母亲说老头子没什么大碍,他便大步离去,上马后直接赶向陵州城。在流云殿沐浴更衣后,陈敬宗来了栖凤殿,见她坐在次间榻上看书,他先去内室走了一圈,发现莲花碗里泡着东西。心头那些烦躁忽然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他折回次间,站在榻边,盯着她一言不发。那视线仿佛两道火线,烧得华阳全身不自在,放下书,瞪了他一眼:“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陈敬宗:“去了一趟老宅。”华阳很是诧异,随即问:“父亲的病情,如何了?”陈敬宗:“已经在治了,只是好得没那么快。”华阳点点头,多余得也不好打听。陈敬宗忽然笑了下:“我还以为你会挂念老头子的病情,茶饭不思什么的,没想到你竟然还有那兴致。”华阳耳尖一热,垂着眼鄙夷道:“与父亲的病情无关,我只是太了解你,在武当山的时候都要忍不住了,回来能忍?与其让你半夜折腾,不如早如了你的意,还能睡个好觉。”陈敬宗没再说话。只是这个夜里,华阳也没能睡个好觉,睡前就不说了,午夜被陈敬宗弄醒那次也不提,清晨天都亮了,陈敬宗竟然又来!陈敬宗站在床边更衣时,华阳还软绵绵地躺在床上,身上是他帮忙盖好的被子。一头凌乱乌黑的发丝被陈敬宗拨到了脑后,露出她醉酒般酡红的脸,睫毛湿漉漉地合在一起。陈敬宗系好腰带,重新坐了下来。华阳明明困极,却还是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此时的陈敬宗,穿着绯色的四品官服,与朦胧的晨光一起,映得他面如润玉,只是他的五官过于凌厉,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阴沉。华阳忽然察觉到了他的怪异。以往那般时,陈敬宗的嘴总会不老实,会故意说一些话羞她,可昨晚包括刚刚的陈敬宗都很沉默,只管狠冲蛮干。“怎么了?”华阳茫然地问,正常情况下,这会儿他该一脸餍足的。陈敬宗摸摸她的唇角:“没事,我走了,你好好补个觉。”华阳便瞪了他一眼,他还有脸提。陈敬宗笑了,抢在她避开前亲了她一口,这才离去。华阳仔细想想,这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因为先前素了太久,昨晚才那般急切吧。.陈廷鉴治病期间,陈敬宗每隔一日都会回去一趟,问问情况就走,并不留宿。十月中旬时,是陈廷鉴最痛苦的时候,人瘦了一圈,也没有力气收拾他的胡子,幸好孙氏心疼丈夫,学他那样帮他打理的井井有条。痛苦过后便是缓慢的调理,待到十月底的休沐日,三对儿夫妻一起回到祖宅,陈廷鉴已经行动自如了,若非李东璧还在,陈伯宗、陈孝宗都无从知晓他们的父亲竟然生过一场病!“父亲,您究竟染了何疾,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因为自责没能在父亲面前尽孝,陈伯宗破天荒地对父亲语气严厉了一些。陈孝宗也对母亲说了类似的话,只有陈敬宗,似笑非笑地站在华阳身边。陈廷鉴瞪眼四子,再训斥两个孝顺儿子:“行了,小病而已,如今都养好了,你们也休要再啰嗦。”陈伯宗、陈孝宗还是那副懊悔的神色。李东璧的视线在两兄弟身上过了一圈,觉得他有必要提醒陈阁老一声,将他传授的那套调理之法也教给这两个做文官的儿子,长得俊又如何,那病可不看脸来。一家人郑重地感谢了李东璧。李东璧在陈家吃过午宴后,准备告辞了。华阳单独请他在厅堂说话:“不知您在武当收集完药草,接下来又有何打算?”李东璧笑道:“老夫准备继续游历天下,收集各地药草标本处方,将来编纂成书。”华阳真心道:“您老的心血之作,必会造福万千百姓,流芳百世。”李东璧没有谦虚,直言道:“先前公主说有事要与老夫商量,敢问是何事?”华阳垂下眼睫,心里难受,面上也显出悲戚来:“近年父皇的龙体也大不如从前了,我想恳请您老去京城小住两三年,万一父皇病情恶化,有您在,我……”她说不下去了,偏过头。她是不喜父皇的贪色,也因为幼时无意撞见的那一幕而刻意疏远父皇。直到父皇突然暴毙,父女再见时已经是阴阳相隔,华阳才开始后悔。父皇与别的女人如何相处,又与她这个女儿有何关系?父皇再好色,对她这个女儿却没有半点委屈过,她为何要钻牛角尖?重生之后,华阳一直都很想父皇,只是她没有理由突然回京,再加上陵州这边也有事情要解决,只能等着明年随公爹一家一起动身。最近公爹治病,眼看着陈敬宗经常往公爹身边跑,华阳就更想自己的父皇了。可就像她作为儿媳无法关心公爹的痔,她作为女儿,也不方便劝谏父皇少沾女色,劝了也未必管用。最好的办法,就是请李东璧回太医院,名医的医嘱父皇总归是要听的。平复好情绪,华阳重新看向李东璧。她的眼圈还红着,清澈的眼中也浮动着一层水色。普通女子这般模样都会让人怜惜,更何况华阳还生得如此美貌。李东璧心软,可他有自己的编书大业,陵州很近,他来就来了,京城却是太远。“公主,老夫虽然不在京城,却对皇上的情况也有所了解。公主应该明白,一个人如果患了病,光医者想为他诊治并没有用,还需要这个人配合医嘱才行。早年老夫还在宫里时,曾经屡次劝谏皇上修身养性,奈何皇上面上答应了,回头还是我行我素,所以老夫就是再去京城,也不过是白跑一趟。”“公主也不用太担心,老夫确实有些医术,在民间赚了些虚名,可宫里太医院汇聚了天下名医,诸位太医们的医术只会胜过老夫,一旦皇上有疾,太医们定会竭尽全力为皇上诊治。”剩下一句,李东璧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如果景顺帝得了绝症,太医们都治不好,那他去了多半也是回天无力。华阳抿唇,道理她都明白,可她就是更信任李东璧。李东璧苦笑,朝她行了一个大礼:“老夫志在编书,还请公主成全。”华阳不想成全,她想抓了李东璧,非要把他带回京城去。可她也只能想想罢了,又哪里做得来如此强迫之举。“若哪日您突然想回京城一带,请您务必去见见我。”华阳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李东璧笑笑:“老夫记下了。”他转身离去。陈廷鉴等人都在院子里等着,一起去送他。唯独陈敬宗见华阳没有出来,进了厅堂。华阳偏头,不想让他瞧见自己的异样。陈敬宗打量她一番,笑道:“你还真像老头子的亲女儿,竟感激李太医感激到了潸然泪下。”华阳:……虽然恼陈敬宗的嘴,陈敬宗却送了她一个很好的借口。收拾好情绪,她瞪着陈敬宗道:“李太医都要走了,你还不去送送?”陈敬宗见她又恢复了公主的气势,这才去追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家人与贵客。陈家门外,李东璧最后朝众人拱手,上了马车。华阳接了神医来,再派周吉亲自护送,尽足礼数。马车渐渐走远,陈敬宗袖子下的手也攥了又攥。他可以追上李东璧,问问华阳都跟他说了什么,可她不想告诉他,他又何必上赶着去打听。这事跟睡觉一样,都得她自己愿意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