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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周旖锦冷若冰霜的眼神和几乎微不可见的怜悯。
魏景怔目凝视着她,明晃晃的日光如银针般洒落在房间内,刺得他本就呲目欲裂的眼睛生疼。
小福子已不见人影,漫天的喧闹中,只有这一间渺小的房间还暂得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魏景似乎浑身的力气快要用光,却也只是堪堪从那明黄色的龙床上撑起半个身子,那饱经沧桑的肺如同年久失修的风车,不住地嘶哑喘息着。
他仿佛已料到自己的命运,眼眶中盈满泪水,不知是懊悔还是愤怒,最后,竟凝结成一句浅淡的话语:“锦儿……原谅朕。”
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门被用力撞开,打破了焦灼的宁静。
周旖锦转过头,如她所愿,她看见那熟悉的高大身影,一身银色甲胄,背对着漫天刺眼的光芒。
魏璇手中长剑泛着寒光,浓稠的鲜血顺着利刃,滴滴答答向下流淌着。
周旖锦抿着唇凝望他,鼻尖忽然有些酸意。
不过是短暂的分别,他浑身的气度却与从前大相径庭,那些刻意收敛的锋芒毫无忌惮地释放而出,他眉眼深沉,独属于帝王的无形的威压,令空气焦灼起来。
“你到底还是来了……”魏景看见他,似乎并不惊讶,眼神中骤然闪过阴狠,闷哼了一声:“你是来夺朕的皇位,还是来抢朕的女人?”
赤裸的言语散布在焦灼的空气中,魏璇却丝毫不怯,扬了扬眉,说道:“若你识相些,将玉玺交出,朕可饶你不死。”
“笑话!”
魏景的声音陡然提高,眼睛像是要冒火,“不过一个卑贱质子,竟敢肖想朕的皇位——你当朕这么多年,一直不知道你的龌龊心思吗?”
霎时间,魏景浑身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方才还颤颤巍巍的身子猛地从龙床上挺身而起,他手中持着一把枕下掏出的短刀,将猝不及防的周旖锦一揽,电光火石之间,那把明晃晃的短刀便架在了周旖锦纤弱的脖子上。
魏景几乎咬着牙,一字一句威胁道:“魏璇,将兵符交出来,朕就放了她。”
远远的,打斗声熄了。
四皇子所带之兵本就不敌西域,溃不成军逃回京城,又受魏璇埋伏的精锐所截,不过片刻便落败。
门边,魏璇握在剑柄上的手忽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但不过短暂的犹豫,还是松了下来。
只需再等片刻,重兵便会将养心殿团团围住,待他一声令下,此处便是尸横遍野。
他眼神落在那锋利的刀刃上,呼吸有些急促,但面容却异常平静,半晌,忽然嗤笑道:“区区女子,你真当朕会在乎她?”
此言一出,满室具寂。
周旖锦睫毛颤抖着,望着魏璇不屑一顾的冰冷的面容。
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她应是相信他的,可颈边冰凉的触觉隐隐传来,如死神高高举起的的镰刀,令她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起来。
魏景的脸色阴沉得要滴水。他何尝不知皇位面前人人心如蛇蝎,可事到如今别无他法,他唯有以周旖锦为赌注,拼死一搏。
“你听这丧钟,”魏璇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室内种种,那几乎是胜券在握的目光,轻飘飘落在魏景脸上:“将死之人,再怎样挣扎也无用,若是你顺从于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言语迂回着,试图拖延时间,可抬眸的片刻,余光看见侧方阴影中绷紧的弩箭。
刹那间,魏璇心道不妙,身体猛地绷紧,提剑往周旖锦那畔冲过去,而那箭羽显然比他更快一步,顺着窗棂的缝隙刺破空气,径直朝周旖锦射出。
只听见“呲”的一声,锋利的箭尖深深没入皮肉中,那柄短刀落在地面上。
“皇上!”周旖锦怔目看着眼前魏景徐徐倒下的身子和汩汩涌出的鲜血,巨大的惊愕几乎将她的身体贯穿。
那枚箭羽,分明是向她射来的。
魏璇所言,并非缓兵之计,而是真要杀了她。
脚边,魏景已断了气,周旖锦浑身血液僵冷,看着迎面向自己走来的魏璇,双膝忽然一软,缓缓跪下身。
她低着头,听见自己恐惧的声音,轻轻颤抖着,混杂在持续轰鸣的钟声间。
“恭迎皇上。”
眼前是魏景无法阖目的冰冷的尸体,而那染了血的银色的身影,一步步上前,最后在她面前停驻下来。
魏景已死,陆陆续续有魏璇的人冲进房内来,恭顺地站在一边,等候他发号施令。
方才不见踪影的小福子忽然出现在门边,手中捧着沉甸甸的玉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面谄媚道:“恭迎皇上!”
他自知魏景已是日薄西山,忠心护主的奴才往往身先士卒,不如在这政权更迭的关键时间,向新皇卖个好,说不定还能保住荣华富贵。
“奴才立刻吩咐下去,将养心殿内外打点好,皇上今夜便可住进来。”小福子讨宠地仰起头,然而魏璇的目光却半分也没落到他身上,甚至未去接那玉玺。
半晌,魏璇抬起手,指尖在面前周旖锦的下巴上微微一勾,将她的头抬起。
他整个人俯下身,宽阔的阴影遮挡了炽热的日光,那轻飘飘的字句随着起伏的呼吸,回荡在她耳边:“娘娘莫怕。”
说着,他偏头瞥了一眼纪桑,纪桑立刻会意,吩咐道:“还不快送贵妃娘娘回凤栖宫。”
听到“贵妃娘娘”几个字,魏璇的脸色微不可见地沉了沉,可如今他并未授周旖锦封号,往后也并不想。
周旖锦维持着镇定,脸色苍白地站起身来,举足迈过地上魏景的尸首。
养心殿外围了一大群人,几乎堵得水泄不通,但见她来了,都自发地后退,给她让出一条路。
门外的柳绿眼见了方才的厮杀,见周旖锦毫发无损地走出来,终于松了口气,扶着她上了轿子。
养心殿四周的宫道上,随处可见还未收殓的尸首,猩红的血迹、七零八落的残破的武器,横在路中央,无比刺目,像是坠了铅块的一根细线,将周旖锦的心沉沉地往下拉扯。
“这宫里变天了。”她望着远处朱红宫墙上层层叠叠的琉璃瓦,心中说不出的压抑。
柳绿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叹道:“是啊,一切都变了。”
魏璇站在床边,望着那轿子徐徐走远,随即转回身,接过小福子手中的玉玺,指腹在那细腻的玉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下一刻,小福子的嘴惊讶地长大,还未发出声音,便已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纪桑和几个侍从手脚麻利地拖着房间内的尸体往外走,连怜悯的眼神都不曾给予半分。
主公的性情最是睚眦必报,这小福子自以为这点小恩小惠便能讨宠,谁知他的命运在数年前与白若烟勾结、构陷张美人时,便早已注定了终结。
一直到暮色四合,魏璇才沐浴更衣,堪堪处理完手头上交接的事件。两国合并绝非小事,银钱通牒、乃至礼仪习俗,都要一一盘点,容不得差错。
跟在他身边的太监李祥是阙清唯一收下的干儿子,自打掌印违抗圣旨,私自救下颂宁公主后,他独留在宫里,的日子可谓是荆棘丛生,却没想到,新皇即位,竟点名让他入了养心殿服侍。
“皇上,寝殿已打点好了。”他走在魏璇身后半步的位置,小心翼翼道。
魏璇的脚步踌躇了一下,沉声道:“去凤栖宫。”
今日那根暗箭,不仅是周旖锦,连他回忆起来,都不由得心悸。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周旖锦娇小单薄的身姿,那颤动的殷红的唇瓣,如猫爪在他心头重重挠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涩。
她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哪怕他现在诸事繁忙,数日赶兵未曾好好休息令他身体疲累,他也还是想亲自去凤栖宫走一趟,哄她心安。
那程广的确用兵如神,他才答应与之合作,可谁能想到,程广那等一心夺权的冷血之人,竟敢为了近在咫尺的利益,连向他请示都不顾,便对周旖锦下杀手。
想到这,魏璇狭长的眸子中,骤然浮现出浓浓的杀意。
“是。”听了魏璇的话,纪桑毫不惊讶,手指不为所动地继续搭在剑柄上。
而另一边,李祥心中愕然。短暂的犹豫,他还是顺从地扬了下拂尘:“皇上起驾——”
魏璇的仪驾到凤栖宫时,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而那一场四皇子战败被俘,新帝掌权的宫变,也早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满宫上下。他虽未着龙袍,走进凤栖宫时,四处皆是下跪的宫人,没有一个敢拦在他身前,如出入无人之境。
直到一路走到主殿前,眼前才出现了柳绿的身影,同众人一样,跪下行礼问安。
“平身吧,”魏璇走近了些,问道:“淑贵妃在做什么?”
柳绿站起身,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娘娘在汤泉沐浴,还望皇上留步。”
魏璇眉心皱了一下,并未理会她的话,径直往汤泉处走去。
柳绿似乎意识到什么,顾不上那么多,连忙拦在他身前,劝阻道:“皇上……不可!”
魏璇的眼神骤然沉了下来:“让开。”
他静默地凝视着柳绿,周身的气势一瞬间放开,那冷冽的气息蕴含着极度危险的信号,来自皇权的威压,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