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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睁开眼,面前的小美人并未消失,还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跪在大殿内。
周旖锦一直观察着魏景的动作,见他这一番压抑不住的心绪,便知道胡氏算是保住了,不由得也松了一口气。
胡怀潆心脏猛烈狂跳,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如今只觉得膝盖都发麻发疼。
胡怀潆与陈之双虽不住在一间房,但名录上的顺序还是挨着的,胡怀潆刚打那个喷嚏的时候,陈之双心里就直叫好。
她兴奋不已,连待会即将受罚的苦恼都抛却一边了——左右父亲权势通天,买通行刑之人,也挨不了多少苦楚。
只可惜御前不容她放肆,不然非得凑近些看她苍白惊惶的脸色才好。
空气沉默了许久,久到胡怀潆甚至连自己的死法都推算好了,忽然听见上面的小太监吆喝一声:
“胡氏,留牌子,赐花——”
陈之双瞪着眼睛,惊愕的嘴都合不拢。
她怎么运气这样好,莫不是什么神仙作法,得罪了皇帝还能青云直上?
太后是见过昭明先皇后的,看见魏景神色便了然,也并未生气,缓缓道:“继续吧。”
宦官报了陈之双名字,魏景心里早有数,二话不说也留了牌子。
魏景轻描淡写的扫了陈氏一眼。
眼睛很大,是个明艳美人,只是方才胡氏赐花时眼神一直乱飘,疏于礼仪。
若是从前,他还对这美人有些兴趣,但如今在魏景心里,再好看的容颜,如今也不及胡怀潆的十分之一。
但帝王纳妃,并非只看自己心意。
陈御史是朝堂上公然与左丞周大人公然作对的领袖,如今周丞相一人独大,定要好生拉拢陈御史一系,行制衡之术。
陈御史只是个三品官,在权贵云集的京城里却有此等横行霸道权势,与身后的背景脱不了干系——陈御史的背景,便是直属于急切想要除掉周党一派,牢牢将权力握在手中的皇帝本人。
魏景心里十分急切,想要靠近些一睹胡氏的面容,心神不宁间也无意再看秀女,便吩咐道:“这些人已经够了,后面的秀女不用上来请安了。”
众人惊愕。
这是齐国开朝以来,头一次选秀只进行不到一半便匆匆停止。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们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最后一个被皇帝留牌子的秀女是陈御史的女儿陈之双,听闻她娇养长大,美艳动人。
选秀事关重大,不出半天,陈之双御前得宠,使皇帝无心选秀的事变传遍了皇宫内外。
此次选秀总共选入九人,其中地位最高者为郑老将军嫡孙女郑晚洇,最末者乃偏僻安陆的小县令之女胡怀潆。
但站在风口浪尖,引得人人交口相谈、满宫妃嫔担心忧虑的,正是坐在房内指使下人搬了一箱箱金银,欲贿赂宦官减轻处罚的陈之双。
周旖锦看破不说破,虽然封号还未定下来,当晚便顺水推舟,做主命陈氏入住了离养心殿近又修的尊贵辉煌的承乾宫。
后宫之人最是会见风使舵,陈氏得宠之说愈发猖狂,到了傍晚,阿谀奉承者送进承乾宫的金银珠宝便如潮水般,络绎不绝。
陈之双眯着眼,享受着贴身婢女给她捏肩,得意道:“我就说吧,宫里都是些拜高踩低的,淑贵妃早上还对我冷眼相待,如今我得宠了,不过半日时间,还不是上赶着赐我承乾宫巴结。”
婢女心中不解,若淑贵妃拜高踩低,怎么会早上当众处罚陈氏,给贫寒胡氏撑场面,但嘴上还是应道:“得了皇上青睐,小姐以后有福了。”
皇上还未发落,陈之双刚入选,处罚还没落到头上。
她捻着一朵珠花玩,正盘算着入宫后怎么好好教训那没眼色的胡怀潆,忽然门被叩响,一个嬷嬷走进来:“秀女入选,当晚需沐浴净身,以备皇上宠幸。”
单纯的陈之双这才反应过来,得宠不是表面上轻飘飘的两个字,是要皇帝亲力亲为才算的。
她出府时父母千叮咛万嘱咐,侍寝规矩礼仪都学的不错,想到晚上将被召唤,不由得脸庞微红:“嬷嬷稍等,我片刻就来。”
侍寝重要,胡怀潆什么都被抛之脑后。
陈之双一番梳洗打扮,整个承乾宫上上下下灯火通明。
她穿了精心选的寝衣,还扑了香粉,柔软丝绸在烛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将她一身玲珑曲线勾勒出来。
怀揣着不断扑腾的少女心事,陈之双饮了好几杯冷茶醒神,频频叫人在宫门口张望,静候到了深夜,终于等来了皇上身边的传旨宦官。
“回禀小主,皇上今晚翻了胡小主的牌子。”
陈之双浑身一颤,手中的茶杯“咔”的一声碎了。
胡怀潆被分到了翠微宫。
周旖锦左右权衡,翠微宫少了冤死的林昭仪后,质子殿下的生母张才人成了一宫主位,但她人微言轻,翠微宫早晚要送人进来,胡氏虽出身低微,但见今日魏景的反应,便知道她大有可为。
寒门宠妃是非最多,魏景随意一查胡氏的底细,便知道今日在钟粹宫边的闹剧。
以他多疑的性格,无论胡氏多么受宠,魏景也定会将她与自己视做一党,暗中打压,张才人虽护不住她,但至少二人住在一宫,可以互相扶持照应。
新人入宫,周旖锦乐得清闲,早早洗漱毕,在床上仰面躺着,手中把玩一颗玲珑骰子。
凤栖宫上上下下都极守规矩,宫人的脚步声都听不见,可不知过了多久,周旖锦却辗转难眠。
明日新人来凤栖宫请安,多少人等着看她这个昔日宠妃失魂落魄,跌落神坛的狼狈模样,她却愈发觉得无趣。
入宫三年,她第一次这么想回家。
这偌大深宫像一口幽潭,入目都是漆黑的魅影,深不见底。
帝王的绝情、闺中好友的背叛,仿佛那条白绫已经扼住咽喉,稍一不慎便跌入永劫不复的深渊。
周旖锦揉揉眼,在床上坐起身。
大床可容四五个人平躺,柔和月光透过白色的纱帘映照在周旖锦脸侧,她轻叹了一口气,瘦削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半晌,她轻叹道:“阿柔,本宫睡不着,准备汤泉。”
“是,娘娘。”苏新柔在寝殿外边守夜,仰头望着天幕上几颗繁星,闻言应了一声,并没有多问什么。
凤栖宫的汤泉是皇宫里独一份,引山上天然的温泉入池。下人将水温调的极合适,周旖锦身着中衣,挥退了所有伺候的人。
她取了钗子,一头长发泼墨似的披散在身后,没急着下水,蹲在汤泉的边上,双臂环抱着膝盖,独自出神。
夜已经深了,万籁俱寂,连往日簌簌的风声似乎都停歇。
周旖锦微咬着唇发愣,许久,心底细细麻麻的痛楚慢慢涌上来。
她脑海里全是白日里魏景看胡怀潆的眼神。
即便刻意掩饰了,那其中遮掩不去的狂热和痴迷依然深深刻在她记忆里,那是她从未在魏景眼里见过的眼神,任何虚伪假意都没有,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她心底的柔软。
思绪回到初见时那草长莺飞的四月,曾经被他抱在怀里,一声声唤着“锦儿”的柔情已恍如隔世。
哪怕如今已得知真相,面对魏景心中只剩下怨与恨,但这三年多的心动与付出仿若一场幻梦,不经意间刺痛着她,让她明白自己曾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奢望有多可笑。
回过神来,水已经凉了大半,周旖锦不愿半夜再叫人换水,于是淌着水走进去。微凉的水温激得她身上一颤,脑海中那些哀愁的想法也渐渐消退。
周旖锦恍然醒悟,她才不到二十,方出阁的年纪,怎么如今活得像是个深宫中的怨妇一般?
左右自己再不得魏景喜欢,也是名义上的六宫之主。
想起魏景来凤栖宫看她时心中不悦却强撑出的微笑,周旖锦勾起唇低头轻轻笑了一声,手指拨弄着水面的花瓣,再不愿想那些令她头疼的事。
那畔,胡怀潆剪了几次蜡烛,心跳得厉害,同样毫无睡意。
自己的容貌出身并不出色,本以为在乱花渐欲迷人眼的选秀中只是沧海一粟,可情形却在一日之间天翻地覆。
人人皆知冒犯皇帝是死罪,自己也并无过人之处,可为何,她被留了牌子?
是皇上宽容大度,宽恕了她,还是因为喜爱陈氏,听闻了她与陈氏的争执,要将她留在宫中慢慢磋磨?
正想着,忽然一阵珠帘撩动之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胡怀潆仓惶转头,入目是一高大的男子,身着明黄色龙袍,那龙袍上张牙舞爪的刺绣熠熠生辉,亮得刺眼。
见她愣在原地,魏景轻笑,眼神一刻也离不开她的面容:“怎么,不欢迎朕来吗?”
胡怀潆急忙整理衣衫,跪在地上,低着头,声音有些激动的颤抖:“臣、臣妾见过皇上。”
第二日,周旖锦看着养心殿送来的秀女拟定封号,红润的嘴唇微抿。
昨夜冷清了十几年的翠微宫破例叫了三次水,轰动了整个后宫。
早上请安时,陈之双的脸黑的吓人,却也只能咬牙切齿向胡怀潆道恭喜。
请安过后,周旖锦留了郑晚洇在凤栖宫中。
郑晚洇与陈氏一样生的明艳动人,柳叶眉微微挑起,长发高束,但因出身武将之门,一举一动之间,丝毫不小气,带着一种张扬肆意的洒脱。
周旖锦吩咐桃红去取凤印,房间内只有她与郑晚洇二人:“皇上向来是守祖宗规矩的人,如今却为了越级册封胡氏,整一批秀女都抬了名分,实属不易。”
胡氏被破格升为美人,为了顾及陈氏和郑老将军的面子,陈之双和郑晚洇都封了婕妤,赐居一宫主位。
“能沾胡美人的光,再好不过。”郑晚洇对此似乎并无什么想法,“皇上宠幸谁,臣妾毫不关心,只希望娘娘能赐我一个清清静静,离众人远些的宫殿,了却残生。”
周旖锦皱眉:“你的意思,原本并不想入宫?”
郑晚洇托腮沉郁了片刻,难掩心中怒火,直言道:“臣妾对争宠根本没有半点兴趣!只是因为那不知好歹的刑部侍郎二子总是上门纠缠,我父母利欲熏心,只有祖父疼我,若不入宫,必定是要嫁给那恶人了!”
刑部侍郎二子在京城里恶名昭彰,此人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却无奈有个极宠儿子的爹,想不被其纠缠,只得远远躲避。
“无妨,有本宫在一天,定会护着你日子清闲的。”周旖锦低眉浅笑,她喜欢郑晚洇在她面前毫不遮掩,坦诚相待的性格。
郑晚洇笑起来,高兴的恨不得抱着周旖锦转两圈:“娘娘对我真好!”
文婕妤被打入冷宫后,周旖锦身边一直没有可心的友伴,郑晚洇热情活泼,感染的周旖锦心情也极佳,拉起她的手,笑道:“以后你我姐妹相称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