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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老神医、唐老快来,主子爷醒了!”
和公公一边拿着水进帐子里,一边冲着门外喊。
不一会,门外一个干瘦如猴子一样的老头儿,叼着个旱烟袋就进来了。
他凑到帐子,看向里头的人,嘟嘟囔囔:“别不是醒了一下,又晕过去吧?”
之前就是这样,醒来也不过片刻,但跟没醒差不多,神志不清,一会儿又睡过去。
像被梦魇魇住了一般。
唐老头钻进帐子里,低头一瞧,就对上一双清冷幽沉的眼睛。
他看着床上的人,一挑眉:“嚯!真的醒了啊!”
难得啊,这小子看起来神智清醒了不少。
一边的老和拿了勺子将水一点点地喂进床上的人薄唇里。
他红着眼,差点老泪纵横:“小主子啊,你终于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之前的太医院医正和唐老神医都说了。
主子爷伤势虽重,但更像是自己沉湎在梦魇之中,难以醒来。
虽然刚受伤时沉睡,血蛊能修复心脉,但凡事过犹不及,一直这么睡下去,会出事的。
“我……睡了多久?”床上的人,嗓音喑哑地问。
不断的发烧让他喉咙都变得干涩。
唐老头一边往他嘴里塞了一粒药丸子,一边给他把:“两个多月了,你小子昏昏沉沉的。”
“两个月……”他闭上眼,苍白的面孔露出倦怠的神色。
竟然这么久么,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
反反复复的噩梦,地狱的深渊张开口,吐出血腥河流里尸体与恶鬼无数。
他手握长刀一直在人间和地狱徘徊。
他见到许多人与鬼,提刀不断地在杀戮与被杀戮之间挣扎,又时常梦回少年时在宫里的梦境。
光怪陆离,让他疲倦无比。
他看着脚下通往地狱的血腥长河,无数次想着,也许被吞噬也无所谓。
直到他不知这么就走到了一处宫苑,竟见到了萧家长姐……
她还是当初一身素白的衣裙,坐在窗边,听见他进来,转脸淡淡地道——
小阿乔,你不该在这里,你留得够久了,该回去了,若若在等你。
他轻颤着想要问长姐什么,却忽然觉得心痛难忍,又像烈火焚身。
再睁开眼,竟已经是……两个月后了吗?
“她呢……”
他再次瘖哑地开口,伸手轻轻捂住胸口。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口有些难受,又有些心慌。
唐老头不客气地抬手屈指,在他脑门上“啪”弹了个脑瓜崩——
“你说的是那小丫头吗?她看你死了,给别人带回去当婆娘了,哦,不,当王妃了!”
床上的人瞬间眉心一拧,冷冷地看着他:“你……撒谎!”
唐老头一边叫人进来准备换药,一边恶劣地嘿嘿笑——
“你还不知道吗?宫里的消息是小荆南王将明妃娘娘掳走回去当荆南王妃了,上官宏业都气得要杀人!”
或者说,给他差点气得要点兵出征了!
毕竟,虽不是正妃,却也是平妻的女人跑了,还是跟人“私奔”。
这么大一顶“绿帽子”上官宏业能不气?
“不过上官宏业那小子,死命地把消息压了下去了,皇帝被戴绿帽这种事太难听了不是?”唐老神医啧啧地道。
他瞅着床上的人一副冷冷地盯着自己,对方原本苍白的脸色,更是泛出青来。
“嘿,谁让你小子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死样子,好不容易搞到手的姑娘跑了,孩子也叫别人爹,你就高兴了!”
唐老头一边幸灾乐祸地碎碎念,一边手脚麻利地把他衣衫剥开。
老和见状,只能苦笑着劝:“唐老,小主子才醒啊,受不得这样的刺激!”
唐老头接过身边侍从递过来的药,一边给他的烧伤抹药一边骂——
“臭小子这不是活该吗,明明背负了那么多人的希望,还叫老子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为他操碎心!”
“老和,你来说。”床上的人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窒闷,沙哑地道。
老和一边替他小心揭开覆在胸口前伤口的旧膏药,一边轻声道——
“前些天,新帝的人传回来消息,说是小荆南王楚元白在船上挟持了巴陵郡的游击将军,带着小娘娘一路闯出蜀地。”
那巴陵郡的游击将军原本是新帝的人,派了重兵,又联合当地水匪设下陷阱伏击小娘娘。
谁知道小荆南王楚元白竟在船上,还声称小娘娘是他的王妃。
那游击将军不知怎么回事,竟突然带着他们离开了重重包围。
还一路护送他们,直到入了黔贵行省,那游击将军才被放回来,他自己声称是被挟持了。
“这件事也算丑闻了,新帝虽气得砸了上书房,但还是硬生生压了下去,没有对外公布出去。”老和轻声细语地给他说着,也小心地给他上药。
他闭上修长的眼,感受着皮肉上那些一阵阵的锐痛。
那些痛让他觉得自己活着。
他轻吸了口气:“扶我起来。”
老和愣了一下,本能想阻止:“可你身上的伤……。”
倒是唐老头重新给他上药完了后,冷哼一声:“他是心病更重,之前心脉的伤也都被血蛊养得差不多了。”
血蛊是蛊神的子蛊,有遇强则强的特性,靠着宿主精血气生存,所以会努力修复宿主的身体。
这小子身上的烧伤最重那几处也都好了很多。
“扶我起来。”床上的人还是坚持,淡淡地下令。
老和只得替他换了示意外头的侍卫过来掀开了一直放着的白色药帐。
药帐浸了药物,能时时散发药性,养着小主子的皮肤烧伤。
一个高大的侍卫过来小心翼翼地将他打横抱起。
“去镜前。”他淡淡地道。
高大的侍卫便顺从地抱着他,小心地走到房间的另外一头。
这里曾是九千岁苍乔和银狐等人暗中会面,筹集资金的地方,到处都是奇珍异宝。
明兰若放的那场大火并没有烧到这里。
房间另外一处,便放了一面稀罕的一人高的西洋雕花水银镜,能将人的模样照得纤毫必露。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躺在别人的臂弯里才能动,一身素白的宽松袍子,露出锁骨,还有胸口的烧伤与箭疤。
乌发更长了,几乎散到膝盖,一张脸削瘦,脸色惨白,只嘴唇依然殷红如血,整个人都因为躺了太久,消瘦虚弱。
白皙皮肤上的疤痕,似白璧有瑕。
镜子里的自己像一块布满隐裂的白玉,随时会碎掉一般。
抱着他的侍卫,却看得有点痴迷。
原本强大的主人,在虚弱依在自己怀里的时候,却有一种虚弱又破碎的美,诡异地迷人。
他靠在侍卫的怀里,瞥见了对方的眼神,忽然喑哑地哂笑一声:“怎么,这副样子,也好看?”
那这副皮囊还真是天生合适祸国殃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