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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阿哥胤祤,还是个在尚书房念书的花朵。
前头哥哥们在十五岁的时候,已经搅风搅雨了。且不说从老大到老八这个岁数的时候在主动加练骑射兵法,争先恐后地请命上战场建功立业了,就算是没赶上对葛尔丹之战的老十三、老十四,十五岁也已经是炙手可热的御前红人了。
事情到了十五阿哥这儿,堪称一个改变传统的意外。因为老十五他真的,单纯又躺平啊。你要说读书习字,谙答布置的功课他也老老实实完成了,若说背书,他也能背个七七八八。但一到理解、分析,解读历史脉络、政治斗争上,他就显得不那么灵光了。师傅讲过的,他能记下来,师傅没讲过的,就难免有偏差。
当然,如小羽毛这样背诵强项、策论平庸的选手,放民间也能勉强考个副榜,然而在康熙爷眼中,就显得不够聪慧了。偏偏他又不是调皮捣蛋的孩子,乖乖巧巧惹人心疼,于是老爷子也没法一直横眉冷对地训斥他。
“你在尚书房多读两年吧。”最后也就是这么一句叹息。
前头哥哥们要是从皇阿玛嘴里得到这样的评价,可不得羞愧万分、真以为耻,回去后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但十五爷不是,依旧无知无觉地保持着一般性的努力。
你要说他是因为上头有亲哥,不需要他为额娘挣荣誉,但事情也不全是这样啊。
十一阿哥上头有五贝勒、九贝子两个亲哥,他自己身体又不好,按理说最有理由躺平的了,偏他是再要强不过的性子。就连福晋的出身不好这件事,他都能抑郁很久,如今嫡子都生了,还依旧抑郁着。三天两头就是“家事不睦”、“郁结卧床”。
十四阿哥上头也有亲哥。然而十四爷哪里就是甘于人后的性子了?恨不得跳起来跟他亲哥掰头好吧。
而若是看看下面一母同胞的十六、十七、十九三个小阿哥(原本历史上的十五、十六、十八),功课上最努力的是排中间的老十七,嘴最甜的是老幺十九,反倒是王氏膝下的长子十六阿哥是个略有些木讷的。
所以啊,皇阿哥咸不咸鱼,跟上面有没有亲哥哥真没多大关系,纯属各自性情使然。
被本性驱使的小羽毛开开心心地写完了五月初一的功课,其间免不了要在写数学题的时候要伴读卫查理帮忙指点一番。但不管怎么样,他是顺顺利利地完成了今天的任务,再转头一看,五月初三给太子的生辰礼也已经送出去了,学业人情两头轻松,可以愉快地去给额娘讲八卦了。
自打开春以来,小羽毛阿哥可是一直关注着一桩大八卦:西藏的达喇嘛活佛,是个沉迷酒色的假活佛呢,还写了满满一本情诗。那本诗集是藏语写成的,抄本已经落在了十五阿哥胤祤的手中。他最近跟藏地来的喇嘛学了些藏语,已经能读其中最短的几首了,越是品味越是觉得达喇嘛的诗写得好。他不是对仗工整、修饰精巧的好,而是浑然天成、打动人心的那种好。
若是小羽毛受到了几百年后的信息大轰炸,他就能用一个更准确的词来描述六世达喇嘛的诗歌:浪漫。如今他不知道“浪漫”这样的外来音译词,但不妨碍他推崇六世达喇嘛的诗歌。
可惜,兴冲冲带着诗集去跟额娘和哥哥显摆的小羽毛,今天注定要遭受毒打了。没有人把重点放在他是不是多学了一门外语上。
“你最近交往的喇嘛中,有两个是太子派来的人。”良妃娘娘开门暴击。
十五阿哥:“嘎?”
而一向偏疼他的八哥这次也跟额娘站在一起了。“太子授意他们传播你哥哥我有大造化的谣言,从而将你我一网打尽。”
十五阿哥:……
“戏本都写好了,就是你替同胞哥哥造势,与妖僧为伍,妄议储位。”像是怕他听不懂,良妃把话说得更明确了一些,着实是有些侮辱人的了。
小羽毛是有些不灵光,但在宫里长到这么大,也没有那么的不灵光。汗水渗透了他薄薄的纱缎,把夏装的后背都给浸湿了。“我……我不知道。那我……我这就扭了他们去慎刑司。”
八贝勒:“难道皇子没有福气么?为何听到‘福气’一说就火急火燎地逮人,你是不是心里有鬼?便是到了皇阿玛跟前,他们两人也会反咬一口,说是你行迹败露,才弃车保帅。”
十五阿哥是直觉系动物,直觉给他疯狂拉警报,一旦事情捅到康熙跟前,就是你死我亡的局面。在极端高压的逼迫下,小咸鱼也不得不飞快成长。他心脏狂跳,四肢的肌肉都在以一个极高的频率颤抖。而少年的脸上,显露出一种决然的神情:“若先灭其口呢?”
“没有合适的借口,如何诛杀喇嘛。他们背后有人,若是两人具死,他们的主子不会追查吗?查到你身上,又如何跟皇阿玛解释?”
小十五慌了:“那就真没办法了吗?八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跟喇嘛走得近,我……”
“要不舍掉十五吧。”良妃突然说。
十五阿哥如遭雷劈,瞬间闭嘴。他一卡一卡地扭过头,看向一脸冷漠的良妃,眼泪都飚出来了。“额娘,你是我亲额娘——”
“闭嘴,别嚎。”
小十五瞬间没了声音。他垂着头站着,仿佛一颗被冰雹砸懵了的小白菜。
“你与众喇嘛交往过密,已经超过半月,宫中多人目睹,已成定局。”良妃慢慢地跟小十五分析道,“宫中唯有你一个阿哥与藏地喇嘛走动频繁,想转嫁他人或与旁人共担也是不能的。直郡王、诚贝勒等虽也在府上延请喇嘛,但多是满洲喇嘛和蒙古喇嘛,还是不同的。”
十五阿哥懊悔不已:“是我行事不慎,只顾着看热闹开心,忘了大清与藏地关系微妙,藏地喇嘛更是包藏祸心,皇阿玛早已知之。是以他们只有供职宫中被监视的,没有被延请到各家王府的。如今大错已成,即便是我逃不脱惩罚我也认了,至少不要牵连到八哥。”
“血脉相连,教养相关。你是我同胞弟弟,你犯了错,我不替你分担些,反而宣扬自己清清白白的,放在旁人眼中又是何等伪君子呢?”八贝勒说。
小十五差点就说出他下辈子给八哥当牛做马的话来了。
良妃看向两个儿子,眼神中有几分嫌弃,又有几分欣慰。“眼下这局很是凶险,那两名藏地喇嘛,如今还只在讨好十五的阶段,一旦让他们觉得时机成熟,将话喊将出来,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
十五阿哥和八贝勒都沉下表情。
“无论是暴力还是迂回,都要先下手为强。”八贝勒说,“然儿子拿不定主意要如何下手。”就如刚刚他分析的,无论是绑了人去康熙跟前自证清白,还是果断杀之,都不是上上之策。这种感觉,就像这些年里他遭遇到的种种冲击一般,只能被动地防御,被动地证明自己无辜。然而这种被阴谋的激烈裹挟着的日子过久了,终有站不稳的那天。而站不稳的那天,如今终于来临了,就是不知道会摔得重还是摔得轻。
“老八,你眷恋手中这份宫禁的兵权吗?”良妃问。
八贝勒一愣,转而露出一丝欣喜:“能将烫手山芋交出去,求之不得。”
不是说这份权力不好,是时机太不合适了,若是前头的哥哥们封了亲王,正式争斗起来,那他拿着三分之一的宫禁,就是非常有利的筹码,谁想上位都得结交他。然而如今的局面是,正式夺嫡的只有太子和直郡王,底下的皇阿哥只是贝勒、贝子,乃至光头阿哥,这就显得老八手里的这份权力无比扎眼。别说太子一系忌惮,哥哥弟弟中但凡有心胸狭窄一些的,都会跑来落井下石。
“老十五,你愿意冒个险吗?会被狠狠责罚,沉寂几年,但无性命之忧。”良妃又问。
小十五狂喜:“若是挨罚就能解决,我都可以的,我不怕揍。”
也就他在康熙爷心里还是个孩子了,这才能冒险一试。良妃稳稳地坐在那里:“我有个想法,然我只是后宫一介妇人,能不能成,只有老八去实施了。”
有想法就好啊,他自个儿就是没想法。八贝勒身体往前倾了倾,神色变得轻松了一些。“额娘这么信任我呀。”
“你也就篱笆扎得紧、行事周密这点可以夸一夸了。”亲额娘毫不客气地贬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