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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如此闹了一回,可想而知的是宗室的哭惨折子就刷刷刷地往康熙爷的案头飞了过去。而就像这许多年里发生过多次的剧本重演,各个皇阿哥在康熙面前应答的苦难又开始了。
即便是八贝勒使劲儿弹压住了要跟着宗室起哄的老九、老十,不让他们去乾清宫前长跪,然而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不因为他们乖觉而转移。于是乎兄弟们又站成一排在康熙面前挨训了。皇家的这些阿哥,一个个人高马大,甚至蓄了胡须,放外头不认识的人见了也要称一句“老爷”的年纪。然此时一个个低着头,垂着眼,也不比他们家中幼童听训的样子好多少。
而作为阿玛的康熙,就背着手,依次从他们跟前走过,或者劈头盖脑地骂,或者阴阳怪气地嘲讽。
“就你能?啊?老大,就你能是不是?瞪什么瞪,你个畜生要气死朕啊?”
“走开,老五,你有这能耐怎么不拦着太子,啊?到他跟前就孬种了?”
“哈,什么?弟弟不说哥哥的不是。呸,虚伪至极!从前朕怎么没发现老四你是个虚伪小人,比起老三也不差什么了。”
“老八,今儿怎么一言不发?昔日索额图正法,你可不是这样的。啊,难道我们菩萨心肠的八爷也要说什么‘弟弟不说哥哥的不是’这样的奸佞之言?”
“老九,你那叫什么心直口快,朕看你是幸灾乐祸!用心险恶至极!”
“老十倒是帮老九帮得紧,哈哈,就只有老九是你哥哥,朕就不是你阿玛了?啊?”
……
总之,从老大到老十,没一个不被喷得狗血淋头的。就连延迟了几年终于来站班凑数的十一阿哥胤禌,都在抬头时撞上了康熙爷的冷脸,差点没吓到心脏病发。
倒是十二、十三、十四这三个还满脸少年气的皇阿哥,没有被康熙爷喷。然而细细品味他们三个的应对,却也没什么比哥哥高明的地方。
十三阿哥说:“平郡王讷尔苏犯错在先,太子惩戒严厉在后,难以论高下。但就国家大事看,宗室近些年纨绔行径越发多,而才干越发少。”
十四阿哥跟十三阿哥站对立面:“不用拐外抹角替太子找补,平郡王违法是一码事,太子干的也不是审判的活儿啊,宗人府和大理寺还立在那儿呢!”
十二阿哥就更平稳了:“唯皇阿玛圣裁。”
不过康熙爷就是欣赏小儿子,贬低大儿子。“看看,还不如几个小的敢说。你们白长了这些岁数,越大越不堪。”
跟十三阿哥一样持“宗室有错论”的老三、老四一脸茫然。
跟十四阿哥一样持“太子有错论”的老大、老八、老九满头问号。
跟十二阿哥一样和稀泥却惨遭康熙爷拒绝的老五和老七已经不想说话了。
行行行,您老说的都对。
“每次太子犯错,遭殃的都是咱们。”好不容易从乾清宫那鬼门关里出来,老九贴在他好八哥耳边碎碎念,看上去颇为不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还不如在外面办差是吧?”八贝勒就笑话他。
“那可不。”老九肃容,“好歹没有爹妈兄弟在后头捅刀子。”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宜妃娘娘对你也是掏心掏肺的好。”
老九就低头沉默了片刻。小时候的老九自然是个小霸王,上头五哥是太后养的,不和他抢宜妃的母爱。然而自打有了老十一,老十一身体又不好,宜妃难免就往小儿子身上花了更多心神。于是母子渐渐也有些口角,都是围绕着老十一的,宜妃觉得老九这个当哥哥的应该让着先天不足的弟弟,而在老九眼中,老十一怎么看怎么白莲花。但如今这么多年了,老九自己也当了一个小格格的阿玛了……
“爷去看看老十一。”九贝子转了脚尖,“他今儿可被吓着了,爷看他脸都是白的。就硬要逞强,明明太子开鸿门宴都没喊他的,干他什么事……”
八贝勒微笑着抚平袖口的褶皱,也跟着老九调转了脚尖的方向。说实话,老十一的心脏病看着不显,然而他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可以称作奇迹了。
晚霞在夏季的天空中如火如荼地燃烧,一头连接着下降到地平线的太阳,一头迎接着初升的紫黑色的夜幕。
就像是已经不再被康熙喜爱的大儿子们,以及逐渐被他偏爱的小儿子们。一切仿佛是被时间的规律无比自然地支配着。
就在三天后,康熙爷宣布由十二阿哥胤裪接任内务府大总管一职,而原本这一职位,是属于太子的奶公的。即便是十二阿哥上任当天就去拜访了毓庆宫,但依旧不能掩盖内务府这一具有巨大油水的部门脱离了太子一脉掌控的事实。
太子想要借鞭打平郡王一事立威,而康熙则需要削减其权威,而在此同时,皇帝也不想助长宗室的气焰,因此就转而砍了太子的钱。这又是一番拉锯平衡,倒是十二阿哥从中获益了。从此,京里也开始称“十二爷”了,不比“十三爷”、“十四爷”差到哪里去。
此时的皇阿哥们都有了各自的小心思,除了大千岁直郡王一门心思地要搞太子外,其余各家府邸都免不了要分析一番“十二爷”,这么一算,竟还真是个有几分竞争力的人物。
论起出身,十二阿哥的生母万琉哈氏并不得宠,宫女出身的后妃宫中多了,德妃、宜妃、良妃……一个个都到了妃位,而万琉哈氏至今是嫔,还是没正式册封的嫔位。然架不住娘家兄弟给力啊,因为万琉哈氏兄弟都有才干,入了康熙爷的眼,特意将人从包衣奴才划拉出来抬旗,如今也是手里有实权的将领了,连带着万琉哈氏在宫里也能清贵几分。
而若论教养,十二阿哥自幼是养在苏麻喇姑膝下的,以康熙爷往慈宁宫去的频率,十二阿哥从小在康熙爷跟前刷脸的次数还是挺多的。又因为苏麻喇姑作为孝庄老太后的贴身宫女,不入后宫纷争,他竟然也没有在后宫斗争中得罪谁,或者站了谁的队,妥妥的最受皇帝喜欢的中立派。
而苏麻喇姑这位为大清制定了第一代礼仪制度的养母言传身教,十二阿哥的规章典籍学得格外出色,到了能倒背如流的地步。虽说人显得迂腐了一些,然而行走个礼部也是相当拿得出手了。
四大爷听完手下谋士的分析,忍不住弯了弯眼睛。“这么听来,老十二倒是得天独厚。”
十三阿哥听出了其中的揶揄,也跟着笑了:“若说养母中立,孝懿皇后难道不中立?”
老四也有个再中立不过的养母,生母德妃也没有站老大或者太子的队伍啊。还不是被康熙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论能干,十二哪里就能跟打过仗、振过灾,又摸爬滚打历练多年的老四相比?纯粹是四贝勒年纪大了,翅膀硬了,戳了老爷子的眼骨头了,同样的事儿,在十二阿哥身上就是了不得的优势,在四贝勒身上就被忽略过去了。
也是皇帝这两年对大儿子们阴阳怪气得太多了,给了有些人他当真会“舍长立幼”的错觉。
然而十三阿哥表示,他才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人。康熙爷真能越过老三、老四、老八几个,将皇位传到他们“十”打头的几个身上,那得大水冲进努尔哈赤的祖坟。就连索额图下毒,都知道下给最有可能继位的那几个,什么人比临死一搏的索额图更牛逼,敢赌下面的小阿哥?
十三爷挥退了幕僚,端起小石桌上的青花瓷杯盏,轻轻啜了一口清茶。温度犹高的茶水,虽不至于烫口,却让他后背出了一层汗。
“八哥、九哥他们最近在干什么?可有什么反应没有?”
作为邻居的四贝勒确实消息更灵通些。“安靖公主过了预产日还没有临产的迹象,老八直接借住到公主府去了。昨儿晚间,装了两辆马车的行李。”
“喔,对哦。八妹妹预产期就在这几日。”十三阿哥一击掌,“八哥直接住过去了?这可真是……有时我还真羡慕八哥的随心洒脱。”
“老八对安靖,真像是养女儿一样地养大的。小时候又是操心衣食,又是给种痘,又是监督功课;等安靖到了嫁人的年纪,将额驸的后宅查了又查不说,还硬将妹妹留在京中生头一胎,可谓无微不至了。”四大爷一桩桩数着,“再没像他这样操心姐妹的了。不过有了他这个前车之鉴,以后十公主出嫁,你也可以留她在京里多住两年。”
十三阿哥垂了垂眼睛。敏妃章佳氏去后,就给他留了十公主一个妹妹,今年已经十四岁了,也不知道会被嫁去哪里。跟四贝勒一样,十三阿哥不希望娇娇弱弱的小妹妹远嫁。如四姐姐恪靖,或者如八妹妹安靖那样即便远嫁外蒙都眼里有光的女子,到底是罕见的。
“也不知道安靖生了没有。”十三阿哥扯开话题,“是个阿哥还是格格。我得寻个拿得出手的洗三礼来,不然一准被安靖笑话。她可不是那种委婉的性子,从小那张嘴就最是厉害不过的了。”他语气中带着亲昵,许是想到了“两个十三”小时候一起玩的情谊,说着说着就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跟四大爷告辞,去寻他的洗三礼去了。
而被十三阿哥和四贝勒念叨着的八公主昆昆,此刻正在产床上睁着眼睛。
“让我瞅瞅他。”八公主说。
正抱着小婴儿小心翼翼放进水盆里的八贝勒哭笑不得:“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安静会儿吧。等额驸给小阿哥洗完,就抱给你看。”
额驸博尔济吉特·博贝,打仗的时候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他拿一张轻薄的棉布,轻轻拂过小婴儿的肚皮,却没能擦掉上面胎膜的残留。
“你别怕。”八贝勒又回过头来照顾妹夫,“稍微重一些,小孩子也没有那么不禁擦的。”
“哦,哦。”博贝额头都是汗,显然在这个放了冰盆的屋子里,光温度并不足以支撑他出这么多的汗水。他又试着擦了两次,才终于掌握了合适的力道,将初生的小婴儿身上的污秽擦拭干净。
“这是我儿子。”博贝托着小婴儿小小的身体,像是托着一块一吹就破的肉冻,他脸上混合着恍然大悟和喜出望外,“以后就是这个小家伙来继承和托辉特部吗?”
“看够了吗?看够了让我也看两眼啊。”八公主在床上喊。
博贝这才回神,匆匆走到公主的床边,试图将小婴儿放在她身边。不过八公主却用手撑着,抬起了上半身。“哎呀,公主。”助产的嬷嬷都有些慌张,四只手一并帮忙,让这位尊贵的产妇坐起身来,腰后加了两个靠垫。
八公主望着怀里自己花了一天一夜生下来的孩子,好半天也没看出来是更像自己还是更像额驸。“我十八岁生的他,年龄太小会不会让他先天不足?”她问,逻辑思维还很清楚,“我看兄长中长得好的,多是母妃二十岁生的。”
八贝勒笑道:“难道你不累吗?你八嫂生完景君就昏过去了,怎么你还有力气想东想西的?”
昆昆汗湿的脸即便疲惫,依旧是绝美的疲惫。“我也累,就是昏不过去,这也能怪我?”
也就说这几句话的功夫,胎盘也跟着落下来了。头钻在被褥底下的嬷嬷发出一声惊呼。“胎盘下来了,八爷快瞧瞧。”这也是整个生产过程中颇为要命的节点了。八贝勒一步上前抓了妹妹的手摸脉,另一只手已经搭在了他的金针匣子上。然而摸着摸着,八爷脸上就露出松快的神色。
“没什么大碍,将公主的床垫清理掉吧。”
怎么说呢,妹妹生孩子出乎意料的顺利。本来他以为一个过了预产期的孩子会因为个头大而难产,结果没有;他担心养在深宫的妹妹会体力不支,结果也没有;更不要说更加凶险的并发症了。准备了一车的药材都没派上用场,而他唯有的医嘱,竟然是:
“你给我躺下,闭上眼睛,数豆子。慢慢的就睡着了。”
生个孩子还给生兴奋了,就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