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二十三岁的夏天

冰糖松鼠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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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八贝勒府欢欢喜喜地庆祝景君小格格周岁的时候,京城中也是暗潮汹涌。

    首先就是称病缺席了小景君周岁宴的太子爷,此时正一脸阴沉地站在紫禁城西北角的中正殿门前。“孤来拜访班喇嘛,班喇嘛就入定了,是孤有什么不妥吗?”

    门口应答的小和尚满语水平一般,哪里经得住太子爷这么诘问,叽里呱啦的藏语就冒了出来。偏他中途又想起来要说满语,两种语言的用词混杂在一起,怎一个磕磕绊绊了得。“这……没有入定……参禅……修行的事……出家人不打诳语……”

    小和尚解释不清楚的是,中正殿作为大清皇宫里的喇嘛教祭祀之所,同时也珍藏了不少只有中原皇帝才能收集到的佛教珍贵之物,像是刚刚过去的康熙爷五十大寿时由直郡王进献的那枚佛舍利,像是前明留下来的孤本经书。班喇嘛是个在钻研佛学上有虔诚心的,见到这些东西心喜,特意求了康熙,在此闭关研读,已经十天了。然而班喇嘛觉得还远远不够,依旧埋首经卷。他作为高原人经不起北京的夏天,已经预定了要在天真正热起来前返程,于是尤为抓紧时间,那些个一时间无法吃透的书籍,就争分夺秒地抄写下来,准备带回西藏扎什伦布寺去。

    班喇嘛干完了应付康熙爷的辛苦差事,不用给各种奇奇怪怪的王公贵族看相算命了,正是愉快地躲在屋里徜徉书海的时候呢,结果太子爷来了。

    傻瓜才开门呢?这一开门不就又被卷入清王朝的继承人之争当中去了吗?班喇嘛手握毛笔,一脸高僧表情:“贫僧正在闭关,且太子与诸皇子,皆是俗世之人,不宜入我佛门。”

    拜托了,你们这些麻烦的天家血脉,又不像是顺治爷那样有意出家,天天找我这个和尚做什么呢?

    班喇嘛坚决不见太子,门外的太子脸色就愈发难看了。“尔等远来是客,就这般怠慢主家吗?”

    小沙弥都快被怼哭了,他们是来跟大清示好的,哪里敢被扣上这种骂名。还好这个时候,一直躲在暗处的班喇嘛一个成年弟子出来救场了。“施主请回吧,施主身世尊贵,命在红尘,不是与佛有缘之人。”这句话说的就是非常流畅的满语了。

    小沙弥遇到了救星,星星眼地去看师兄。“没错没错,师傅是这么说的。师傅他劝皇帝不要过多沉迷宗教,太子也是这样。”松了一口气的小沙弥终于也能将满语说流畅了。

    太子张嘴,显然这种闭门羹不是他这个金尊玉贵的主儿愿意吃的。然而这时候那名年轻的“师兄”又说了一句话,才算打消了他要找班喇嘛打听消息的念头。“大清以儒家治世,而非佛教。太子请回吧,几十年前先帝的事情,我们化外之人都一直引以为戒。”

    先帝的事情,还有什么呢?自然是顺治爷闹着要出家了。

    太子本来是想跟班喇嘛瓜田李下一番,抬升自己的身价的。他真拿不准底下弟弟们有没有特别被活佛青眼之人。传得沸沸扬扬的“皇帝令班活佛为诸皇子相面”,实在是让他的心掉到冰窟窿里去了。但是被那和尚一说,他又担心过于和活佛瓜田李下,万一传出什么“太子心灰意冷想出家”这样的流言,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别说顺治爷前车之鉴,“喜欢佛教”已经是当皇帝的负面标签了;哪怕只是“心灰意冷”四个字,就会让多疑的父皇质疑他在心怀不满。

    思及此,太子爷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等到回到了毓庆宫,越想越觉得窝火,忍不住又踹了两个小太监。

    “岂有此理,竟是被他堵得没话说。这么猛的日头,孤千里迢迢去那鸟不拉屎的中正殿,是给他面子——呸,西藏一群包藏祸心的和尚,皇阿玛怎么就被他们蒙蔽了呢?”太子自言自语地发泄到这里,闭上嘴阴暗地想,“别不是老爷子年纪大了,开始信佛了起来了吧?是了,皇阿玛都五十岁的人了,确实会开始有些糊涂。”

    然而年纪大的老皇帝和正在壮年的太子,给了胤礽许多不好的联想。比如那汉武帝杀了自家太子,不就是年纪大了相信什么捕风捉影的诅咒吗?

    思及此,他越发觉得身体燥热起来,那股无名的火气就藏在心口怎么都下不去。“告诉索额图,查不出班喇嘛见诸皇子时说了什么,他就真的告老还乡好了!”太子怒吼。

    也许转过头,太子爷就会把自己的一时急躁归结于天气太热,日子不好。

    八贝勒府中的景君格格拍拍手,她觉得自己生日的日子好极了,春暖花开,阳光晒在身上好像骨头都酥了去,穿夏季的小旗袍也不是很热,穿洋人那种露出半截胳膊的小裙子也不冷。

    过完生日后,她又被种了几次疫苗,然后就得了阿玛的许诺,等这个夏天的炎热过去,就可以出府逛逛了。景君格格心里满是期待好奇,连背《百家姓》、《千字文》都更有劲了。她有信心,等到秋天跟着阿玛出门显摆的时候,她可以张口背诗。

    景君格格并不知道在四九城里,流言开始满天飞了。“班喇嘛相面诸皇子,无一人有明君之相,真龙还在毓庆宫。”

    前面半句还可以说,只是索额图的借题发挥,确实班喇嘛这个谨慎中立,没有指着任何一个皇子说能当皇帝,甚至连谁谁谁会比较富贵,谁谁谁将来爵位比较低都没有说。但是最后半句“真龙还在毓庆宫”,就显而易见地带了私心了。

    恰好这个时候正是春闱,来自全国各地的举子齐聚京城,甚至还有第一年水利科和算学科的考生。这关于未来皇帝的传言,会对这些未来官员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可就不好说了。

    八贝勒感觉自己d

    a动了,遗传自爱新觉罗家的d

    a。谣言起来的时候,他就停了“人间清味”茶楼的说书。另外,他和福晋名下的几家客栈、酒楼、书铺,都禁止接待一切学子间诗会、文会的活动。

    这是要起风了。

    “真是不让人安生。”八贝勒看着突然间阴沉下来,仿佛要下雷阵雨的天空,嘴角有几分冷笑,也有几分不满,“他倒是痛快了,还不知道要牵连多少无辜之人呢。”

    八福晋过来给他送茶,见八贝勒端起了茶杯,也没有要喝的意思,忍不住劝道:“真被他哄了去,说明本身心思就不正,也不算全然无辜。”

    “唉。哪里能要求人做完人呢?”

    如果说权利中心的贵族是执棋的棋手,那么芸芸众生就是在不经意间被碾碎的棋子。需要有足够的心智和运气,才能在这场风波中保全自身。

    陈仪,直隶人,年纪不过三十几岁的他正是这一届应考的举人之一。想当年,陈仪二十岁就中举,堪称是天之骄子。虽说北方科考的难度比不上疯狂内卷的南方,但是像陈仪这么年轻就中举的,依旧是凤毛麟角,依旧是板上钉钉的进士老爷。在家人和老师的期许之下,陈仪自然是继续埋头苦读,期待着能够考中进士。

    他是京郊本地人,本土作战,路途近,成本低,该说是天时地利都有的。偏偏事情像是中了邪似的,陈仪连考三回会试,都是名落孙山,如今这是第四回了。

    眼瞅着少年才子慢慢变老,连膝下的孩子都要到了可以考秀才的年纪了,他还在读书。

    不过,眼下转机来了,今年的科举,可以选考水利啊!若论做文章,陈仪觉得全国上下卧虎藏龙,比他强的不知凡几;然而要是说举人中精通水利者,那陈仪自信是没有多少的。

    陈仪外祖曾在湖北任官,对于治水很是熟悉。家传就有一些水利书籍。小陈仪开蒙后,就喜爱读这些外祖的藏书和手札。而在他没中进士的那些年里,为了补贴家用,就在附近县衙里当幕僚,曾代县令老爷处理过永定河河工上的事儿。可以说是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都具备了。

    这一场水利科,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样。

    陈仪是带着踌躇满志和小小的忐忑来到京城的,为了方便获知朝廷消息,就住在南城的“云来客栈”,客栈的斜对门,就是他常去蹭书看的“香叶书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