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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请您下定决心吧!”
索额图的这声“殿下”,与其说是谏言,不如说是哀求。他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小小的德州驿站的房间地面并不平整,石块凹凸不平砸得他额头上瞬间起了乌青,连带着头顶稀疏的白色碎发都颤颤巍巍。
“三千甲士我占其半,已是千载难逢之机。只等太子一声令下,便可成事。”
这是要直接在南巡队伍中发动叛乱,拿下皇帝的意思。
太子坐在床榻上,两脚岔开着着地,脚上一双黑色的龙纹靴。他一身杏黄色的常服,眉头紧锁,声音也很是低沉:“皇阿玛是不是已经察觉了什么?真的会像索相说的那么顺利吗?”
索额图急得膝行上前,就差抱着太子的大腿痛哭了。“正是他察觉了什么,下次还想聚集这么多人,有这样的机会,就再也不可能了呀!”
太子微不可察地往远离索额图的方向动了动腿,这个表示拒绝和嫌弃的身体动作让索额图最后也没有扑上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当然,太子殿下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索额图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所以索相其实并没有什么把握是吗?”
索额图浑身都像是进了冰窟窿一样,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睁着浑浊的老眼表忠心:“臣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殿下,这些人手是臣多年心血,都是为了殿下啊!”他压着声音,但却仿佛嘶吼,字字泣血。
“孤知道都是为了孤。”太子垂下眼,手指不停地抠着一串佛珠。这串佛珠是孝庄太皇太后的遗物,然而太子平日里不怎么信佛,因此一直压箱底当护身符。这两天实在心神不宁,才起出来抚弄。然而,死物到底是死物,并不能像活着的曾祖母一样告诉他哪一条路才是正确的。
放弃了这次机会,那他就真的沦落到“康熙为刀俎,己身为鱼肉”的地步了;但若是奋起一搏,太子对于战胜皇阿玛,也没有多少信心啊。
他心里会对一些事件抱有隐秘的狂热的期望,比如皇阿玛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不可战胜,兵变会无比顺利地成功;再比如皇阿玛还是属意自己继承皇位的,并不需要他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就如老十三所说。咦,这么比较起来,好像后者的可能性远远高于前者啊。
太子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储位日渐不稳,只是对未知的烈火焚身的恐惧,压倒了对温水煮青蛙的现状的不满。
“孤知道都是为了孤。”太子的声音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和威严,“然孤问你,事情你有几成把握?有七成,孤就跟你干了。能早一日摆脱这窝囊日子,难道孤不想?但你有把握吗?索额图,孤不是傻子!”
索额图仿佛被击了一击重锤,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一半。“这……”他不敢说出来起兵逼宫,还是逼一位大权在握的盛世君王,成功率能有个三成就不错了,哪里能有太子要求的七成成功率呢?有那个概率,他们早干嘛去了。
“太子爷这要求……”索额图只觉得嘴里都是苦涩,光是开口就仿佛能牵扯出血的味道来。“太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如明说,好让老臣明白。”有那一瞬间,索额图心里升起了挟太子逼宫的念头,反正外头的那些兵力都当他索额图是太子的代言人。
太子沉默了好几秒,也许是感受到了房间中暗潮汹涌的氛围,再开口的时候就用上了亲情牌:“孤一直信任索相。孤没有额娘,从小,索相就是孤的娘家,索相不会害孤,是也不是?”
索额图把方才那个念头按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力感:“老臣身家性命都在太子,怎会害太子呢?”
太子的嘴角就微微露出一点笑。
其实大家都很清楚,太子还没走到绝路,太子还能再等,走到了绝路的是索额图。
“那么索相不妨与孤交个底,德州起事,你有几成把握?京里又当如何?”太子口头上好像依旧没有放弃逼宫的计划,但熟悉太子的索额图知道,这位爷已经把自己给摘出来了,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听他讲故事,讲一出荒诞可笑螳臂当车的戏剧。
索额图听着自己的嘴巴张张合合,尽力地劝说着眼前的太子。“殿下与臣是一体的,臣要动作,满朝上下难道还能认为殿下清清白白吗?”
“索相是在威胁孤吗?孤费劲心思将索相捞出来,索相就是这么回报孤的?”
谈话进入到了恩怨扯皮和责任推诿的阶段,仿佛永无止尽一般。外头的冬季好像是停滞了,雪时下时停,院子里的积雪起起伏伏,就是没有明显的增长。
但是康熙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短短五日而已。五日后,圣驾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德州。而太子所住的小院,依旧是五天前的模样。
索额图又一次劝说失败,一脸颓丧地跨出院门的时候,就见到扫干净积雪的地面上,沾满了金灿灿的銮仪卫。一身龙袍的康熙,带着大臣和两个儿子,就无声地出现在那里,仿佛神迹。
索额图膝盖一软,就直直跪了下来:“臣索额图拜见万岁。”
康熙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太子的病如何了?”他问。
“太子……还没好全……”索额图下意识想要挣扎一下,就被康熙接下来的话给打断了。
“德州也不是个养病的地方,都五天了还没好,不如回京吧。”
索额图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嘲讽。
这一年十月的最后几天,康熙带着“生病”的太子返回京城,距离他们九月底启程,这趟稀里糊涂的南巡之旅,满打满算不到三十天。
而一直警惕着京中动静的八贝勒,却是一直到把皇帝老爹迎回宫里,才将心里的压力卸下大半。当然不是完全放松,毕竟太子生病毓庆宫关门谢客还是挺诡异的。也不知道这桩可能发生的变故,是不是要拖到回京这几天发生呢。
八贝勒辗转反侧两天没睡好觉,连带着睡在主屋暖阁里的景君格格都有些垂头丧气蔫蔫的,最后八爷还是被福晋给训了。“皇上回来了,怎么八爷反倒是不安起来了?是皇上离京期间八爷协理公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是门人犯了什么事儿吗?是谁用心不忠君了吗?”
八贝勒:“都没有。”
“都没有八爷又何必自扰?”
行吧,福晋说得对。他也是没处使劲了,才折腾自己。有功夫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操练操练家丁,把自家府邸把控得更加严实一些。八贝勒于是又精神了起来,早饭比往日多吃了一屉小笼包,还抢了闺女两块奶饽饽。干完了“坏事”,就在景君格格不可置信的小眼神中,精神饱满地出了院门。
“人呢,都叫起来。这两日集训。”
家丁们心里发出一阵阵无声的哀嚎,就连隐藏在暗处的暗卫,都心尖颤了颤。糟糕,又要和八爷对打了(被八爷揍了)。
对于江湖人来说,暗潮汹涌的宫廷阴谋远没有结结实实地拳拳到肉来得痛快。八爷在演武场上快乐地挥洒了两天汗水,就收到了宫里传召的消息。
可算是来了。八贝勒飞快洗了个五分钟战斗澡,换上石青色皇子朝服,匆匆往紫禁城赶。
康熙爷照样是在乾清宫召见了他,不过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康熙爷没有给他上茶,且说话间显而易见有点速战速决的味道。
“景山军营的火炕盘得不错,下面的人朕已经赏过了,也该轮到你了。”这是对老八没有兴师动众表达了赞扬。
八贝勒连忙推辞:“儿臣呆在府里什么事儿都没干,不敢领皇阿玛的赏。”
康熙摆摆手:“老八沉得住气,该赏你的还是赏你。别整那些虚话。”
八贝勒抬眼看了看康熙爷漆黑的眼神,耳边响着小系统不停逼逼的唠叨声:“宿主你要当心,小心被抬起来跟太子作对,太早表现出对皇位有看法的人都没有好下场的!”他太难了。
八贝勒实在不知道这位皇帝爹打得什么主意,他还没想好如何应对,就听下一道送命题过来了:“老八,若你在太子那个位置上,此次德州之行,你当如何?”
这日子没法过了!江湖人在心里掀了桌子,就算是皇帝爹也不能逼人到这个地步吧!八爷生气了,八爷决定跟康熙摊牌:“皇阿玛,咱问题一个一个来,成不?首先,是皇阿玛的赏赐,儿臣想着,先把这些功劳攒着,景君丫头出嫁前,您能给我升个郡王,我好给闺女撑腰择婿。您老意向如何?”
康熙都被这么直白的爵位讨要给弄懵了。
“至于让儿臣设身处地太子那个位置……这要怎么设身处地呢?弄到如今这个局面左右都是错,早该约束着索额图他们,也就没有德州这一遭了。”
康熙冷笑一声:“那若是已经到了德州这一步了呢?”
八贝勒脸上也露出不好看了:“皇阿玛不要逼儿臣。”
康熙:“就逼你了。说!给朕说实话,今日赦你无罪。”
胤禩:“已经到了德州那一步,那就看我心里想不想当皇帝了。若是觉得跟底下人的情谊更重要,那就与他们一道,成也好败也罢,总归荣辱在一起,不负主仆情谊。但若是想当皇帝,还是要把赢不了的局忍下来,亲自拿了索额图献给皇阿玛,到底不落把柄,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项羽、刘邦的区别,没什么对错,单看心里想要什么了。”
“那你想当皇帝吗?”
“目前不想,所以儿臣不会让门人推我到德州那步。”
康熙爷一下靠回椅背上,胸脯上下起伏着。
八贝勒吓了一跳,连忙跑上去给他把脉,却被康熙一把挥开了。“你小子,好胆!”皇帝好像是缓过劲来了,指着八贝勒的鼻子道,不过上半身还是摊在椅背上。
八贝勒悻悻退下,摸摸鼻子:“您说的,今天说什么都赦儿臣无罪,可要说话算话啊。”
康熙:“老子都快被你气死了,还说话算话。”
八贝勒:“那……您叫太医来给您看看身体,不要气出病来。”
“滚滚滚。”
“儿臣还等着您给儿臣升爵位呢……”
“梁九功,还不把这不省心的小子撵出去?”
等到八贝勒的脚步声远去不见,康熙还依旧靠在龙椅的椅背上,那金色的做工繁复的高大椅子,让他仿佛是一只在山洞阴影里打盹的巨兽。
“好决断,数秒而已。”
而有些人襁褓里的太子,却瞻前顾后,两头都想要,犹豫这么多年,王道、霸道,两条路都没有走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