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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阿哥遇到的饱和式竞争,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也同样遇到了。区别不过是老九输给老三的愤懑被紧接着从天而降的爵位和差事给砸没了,而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输给了老八一脉的郁闷就只能自个儿去消化了。
同样是在这个初春冰雪未消的夜晚,一墙之隔的四贝勒府的书房里灯火通明,两名龙子凤孙就借着烛火逐字逐句地研究着竞争对手所出的试题。
“你也别觉得这份卷子老八有名无实,就拿这道问百姓被水淹没土地房舍后该如何赈济的题来说,定是老八出的。靳辅可没有如此体恤的善心,他可是说出‘苦沿岸十年,还黄河五十年太平’的人。”四贝勒手指着卷面说道。
十三阿哥也认同,道:“也不是说靳辅不好,只是他是宁可自己跟着多干,也不会让百姓少干的人。而八哥却多几分柔和,这确实像是八哥会出的题。”
四贝勒就很感叹:“皇阿玛说你我不够实际,恐怕就是在这儿了。治河不仅仅是治河的问题,更多的是百姓的问题。治河是为了百姓,而非百姓是为了治河。在水利衙门中,可不是只要和土方数字打交道就能成事的,协调人手、安抚百姓、彻查贪腐,这些要占了半壁江山。惭愧我与八弟一同赈过灾,一同理过政,该用的时候却没能想起这些来。实在是输得不冤!输得不冤啊!”
“四哥也不必妄自菲薄。八哥虽然天纵才华,却过于随性,没有四哥那份上心。”十三阿哥连忙劝慰道。
四贝勒就摆摆手,阻止了弟弟继续往下说,转而又找出一处八贝勒卷子的闪光点来。“还有此处,黄河起源青藏,经青海、四川、甘肃、宁夏、内蒙、山西、陕西、河南、山东、江苏入海,若将其分为清流段、增沙段、淤积段,该如何划分为好?黄河之患,泥沙之患半之,增沙段如何减沙入黄?淤沙段如何清淤河底?何者人力更少?如此新颖的破题之词,不是老臣之言,定也是八弟所出。”
十三阿哥看了,只能点头附和:“靳辅陈述治水之策,你我自年少时便听得,哪些题是靳辅所出,一目了然。此前从未见他将黄河分成清流、增沙、淤积三段来论。一直治水都是淤积区河水泛滥,也只是在下游做文章罢了。八哥出这么个题,难道是觉得上游也能做文章吗?”
“从没有人这般想过。”四贝勒皱起了眉心。
“是啊。理论上来说,减少增沙区沙子入河,也能达到让下游减少淤积的目的,然而这真的能做到吗?”十三阿哥想到这里笑了两声,“这道题乍看着,也是挺天马行空的。比我那些个计算土方、人力的题,还要天马行空呢。”
然后两个皇阿哥相互看了一眼:“八哥/八弟不会真的有办法吧?”
气氛就突然凝滞住了,好久,四大爷才缓缓坐下来揉了揉眉心:“我直觉他定是有办法的。他什么时候提过没法实现的事儿?牛痘、铅活字、新科举,后两个虽然首功都给了旁人,但皇阿玛是什么性子?若不是首倡的是老八,怎么会把他排在第二位呢?如今既然提了上游治沙,也不会是无的放矢。这要如何办到呢?难道还能筑堤坝把沙子给拦住不成?”
欸,还真的有黄土高原拦沙坝。不过这就是三百多年后才被劳动人民发掘出来大规模使用的技术了。用的材料也不需要太先进,也不是太过巨大的堤坝,靠的是村村筑坝、河河拦沙,再加上锲而不舍地植草保土,才大幅削减了中上游的水土流失。更妙的是,随着沙土在拦沙坝下淤积,慢慢就会将坡度的地面改成平面。等这个拦砂坝被埋平了,一块肥沃的田地也就自然生成了。坡地变梯田,还能进一步防止水土流失。
不过这份资料,八贝勒只是在系统里打包好,还没有找到机会拿出来。毕竟时代不同,能不能适用也还是两说呢。虽然他自己和系统推演的结果都是可以,但毕竟只能算是纸上谈兵,想要真正应用于现实,还是让这个时代的专家论证一番的好。再说了,想要说服黄土高原上的本就辛苦挣扎的百姓退还一部分耕地去种树种草,才是真正的麻烦事。
得徐徐图之,首先得让水利科的科举顺利办下去,然后才有足够的人手去实现这些个方法。那小小的一道论述题,只是胤禩抛出来引玉的砖。
在他家那只打滚卖萌的小白熊的信息空间里,有着数不尽的改革方案,但能放在这个时代实施的不足千分之一,而即便是这千分之一,也需要时间去慢慢去催熟合适的土壤,人力所能做的,只是引导和推动罢了。
至少“自己能力有限”这件事,八贝勒认识得透透的,正是因为知道的多,才会意识到自己能做的太少。他也没有想要让百年变革在一瞬间实现的野心。变革的阵痛不只是轻飘飘“阵痛”两个字,仿佛后头的丰收可以弥补前头的牺牲似的;然而在事实上,那些失去的生命和人生,是旁人再多的幸福都无法追回的。
八贝勒没想让变革来得足够快,只想让变革来得足够的柔和。
如此他便需要等待,包括他心心念念的卫生防疫局和防疫科科举。顺序是这样的,首先要让新开的理科科举证明可行,让数算这个有过科举历史的科目打头阵,让水利这个朝廷之急压大义,在“只有四书五经高贵,其他学问都卑贱”的认知上破开一个大口子,等到大家认识到旁的学问也能做官,且做官也还不错的时候,就可以把卫生防疫局推上历史舞台了。一个全新的,专门监察各地鸦。片情报、疫病情况的部门,至少需要两、三百数目的基层官员。这些有专业知识的官员从哪里来?就需要一项专门的科举来选拔了。
一切的逻辑都是如此自然。八贝勒自然是跟皇帝爹讲述了他的畅想,而皇帝爹觉得这个畅想大约需要十年的时间来实现。前六年是让水利、数算科举出身的官员成长起来的时间,后面四年才是通过两次会试将第一届的卫生局班子给搭起来。
眼下卫生局还不能办,能办的只有名医大会。这已经是第五届名医大会了,名帖早在铅活字印刷术出来的时候就印刷好了。换了新技术之后,名帖做得更加精致好看,甚至比进京赶考的士子的路引还要漂亮。
时间定在五月十五,正是可以挪到畅春园里赏风景的时候,也难得获得了康熙爷的批准,而预定与会人员已经多达百人。这回八贝勒没有准备让众多名医瞠目结舌的新技术,他准备就防疫朝廷化、防疫常驻化的提案,听听众多民间大夫的想法。顺便统计一下医学圈子里有功名的人数。
就像皇帝老爹在开数算、水利二科之前,已经保证了有一百多参加考试的候选人了,八贝勒也准备未雨绸缪,不然到时候没人来应考、或者他以为能应考的人没有举人功名,达不到应考标准,事情可就尴尬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八贝勒计划得好好的名医大会,却被一个天降的大雷给炸没了。
康熙四十年四月,就在京城附近的河北景州爆发瘟疫,据说病情酷烈,死亡率极高。驻守直隶的八旗营都出动了,以军事力量封锁了景州往北的所有道路,以确保京师的安全。
而被堵住了北上逃生之路的景州百姓,只能选择南下。虽然军队在十天后完成了对景州的封锁,然而疫情已经外溢,到了二月底,承接了几乎所有瘟疫流民的山东开始爆发疫情,东昌、曲阜、钜野相继求援。而作为山东首府的济南已经封锁了城池,派出重兵抵挡流民向东蔓延。流民与官军在山东境内僵持,大规模流血事件眼见就要发生。
“形式急转直下若此,必须加派兵力封锁疫区。”朝中官吏纷纷表示。在漫长的封建时代的经验里,一旦爆发瘟疫,只能通过牺牲少数人,来达到保护大多数的目的。不光是高高挂起的满大人如此想,就连汉大人们也是如此想的。
“臣自请前往疫区救灾。”就在这万马齐喑之时,八贝勒出列道。
“八弟三思。”虽然与八贝勒关系最好的九贝子不在,但旁的兄弟们也纷纷出声劝阻,“你虽然一片医者仁心,但事情发展到眼下,已经不是疫病的事儿了,是暴民!纵使你再怎么华佗再世,也挡不住那些暴民的千军万马啊。”
“所以只有我去,我带着兵马赈济去,才能将动荡平息下来。”八贝勒说,“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吗?”
……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
这天刚好是请安日,八贝勒上朝的时候,云雯正同其他妯娌一起,往太后宫中请安。不过最近天气越发炎热,太后娘娘不愿意宫里这么多人散发热量,于是早早将她们放了出来,让各自跟去母妃宫里回话。良妃自顾自地走了,云雯本想跟上去的,不料却被惠妃给喊住了,于是去了延禧宫。
延禧宫里的两颗桃树已经挂了果,小小的青桃藏在绿油油的枝叶间。宫女送上来的茶水,也添加了一片薄荷叶。
屏退了左右后,惠妃就抓着云雯的手,小声地问道:“按理说你上头还有亲生的婆婆,不该由我来问的。然而,良妹妹一向是随性儿的,只好我多嘴几句当个讨人嫌的长辈了。你们小夫妻快三年了还没动静,可是有哪里不妥当?”
云雯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我……儿媳……”
“我不是要给你塞人。”惠妃连忙说道,“真要这么做了老八第一个跟我着急。只是毕竟有些女人家的事儿,男人难免粗疏一些,你要是不好意思跟老八开口,可以跟额娘说?你是身上不好么,还是你们就……不太频繁。”
云雯脸上都快要烧起来了:“前两年,八爷销毁鸦。片的时候沾了毒性,喝的调养药与子嗣有些相冲。最近一年倒是停了药了,然而……也一直没怀上。”
云雯一说“鸦。片”,惠妃也想起来了,当即搂着云雯一阵“哎呦哎呦”地叫唤。“老八办事这么不小心,倒是连累了你。”
云雯心里有些懊恼自己说了些小谎,原本是八爷自己喝避子汤的,被她美化成了调养药与子嗣相冲。另一方面,她又担忧连惠妃都坐不住了来找她问询,也不知道乾清宫的那位万岁爷会不会就直接赐了格格进来。她心里又觉得一年时间不算短了,事实上,十三个月之前八贝勒就停了药,算着日子努力造娃,然而她的肚子至今没有动静。
云雯不觉得八爷不行,那就开始担忧自己不行。
八爷这么好,她虽然心里不愿意有旁的女人来分享,但若是真害得他无后,她又怎么对得起这么个好丈夫呢?
心里藏着百转千回的心思,云雯就只能低头转着自己的手帕。
她的纠结被惠妃看在眼里,惠妃一向是喜欢娴静款的美人儿的,何况云雯年纪小,越发可怜可爱,于是更是将语气放软了三分。“是惠额娘的不是,惹了你的伤心事。老八行医这些年,说是活人无数也是当得的,这些功绩菩萨都看在眼里,即便是身上有些小恙,也不会让他无后的,你大可放心。如今不来,是缘分还没到。”
云雯更忧虑了:“八爷自然是功德无量,然而儿媳自问却是民脂民膏养大的花儿,没有什么功绩的。”
“快别胡说了。不说你玛法的功劳,救了多少战火下的百姓,你自己也是京中有名的大扫把,只把钱财往外扫的主儿。有事没事就布善的,我还能不知道吗?”惠妃连忙将云雯的自怨自艾打断,并且建议道,“我同你说,你也就差在不怎么信佛这一条上了。虽说这宫里信佛的未必就子嗣昌盛,不信佛的也未必就无子,然而拜一拜求个心安,也许久有了呢。京外妙峰山的娘娘庙据说求子很是灵验,可以去栓个娃娃,便是不灵,那庙会、香会很是热闹,让老八带你去玩玩也是好的。”
惠妃这番情商拉满的话,说得云雯也有些意动起来。也许,真的可以考虑去山上拜拜?
然而这边还在说求子的事儿呢,外头就有通报。“主子,八爷来了。”
惠妃一个“请”字刚刚落地,就见自个儿名义上的养子大踏步走进来。“给娘娘请安。”身穿贝勒朝服的青年单膝着地,打了个千儿。
“快起来吧,哎呦,多大的人儿了,怎么还叫‘娘娘’啊?”惠妃原本想打趣几句,将刚刚有些沉重的子嗣话题给带过去的,然而抬头就发现养子脸色不对。那是一种凝重和坚定混合的表情,倒有几分像是老大即将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这是怎么了?”
“刚好来了娘娘这儿,跟您说一声。儿子领了皇命,明日就启程前往山东赈灾去了,云雯……麻烦娘娘多看顾些吧。”
惠妃有些懵:“这自然是要帮你看顾的,然而山东有灾吗?水灾?地震?怎么没听说啊?且必须是你吗?前头还有好几个哥哥呢。你前两年常在外跑的,连子嗣都顾不上,按皇上的慈父之心……”
“是瘟疫。”八贝勒说。
惠妃就一下子都明白了。她闭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叹出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啊。”
“是。”
“你自己求的,娘娘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你得把保全自己放在第一位,你家里还有云雯,宫里还有额娘,还有八公主等着你替她撑腰,还有小十五等着你教他读书骑射,你是这许多人的依靠,一定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八贝勒没有答应,而是蹲了下来,像小时候那样仰视着惠妃的双眼。“娘娘,我尽量保全自个儿。但若是有个万一,你要替云雯做主,她的陪嫁,还有我送她的那些,都是她自己的,宗室不能抢走,也不能遣散她的忠仆。若是皇上有恩典,有子过继,那这些也要跟着她终老,子嗣方能继承。更不许提守节、殉葬之类的非常事,云雯要替我担着身后的美名,继续向良额娘和娘娘尽孝。谁欺负她,管着她,就是欺负我,管着我。”
他说到这里,当着惠妃的面解下腰带上的贝勒印信和府邸钥匙,一并交到云雯手中。
云雯的手刚一碰到钥匙,就像碰了火一样弹开来,乃至于她整个人都站了起来,小花盆底站得稳稳当当。“爷这是做什么?”一向文静的姑娘板起脸,凶巴巴地说,“跟交代后事似的吓唬谁呢?赈灾难道没有兵马跟着前去吗?定贝勒冠绝大清的医术,难道还不能平安回来?我不要这东西!”
八贝勒看着小媳妇的眼泪都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只能也站起来,拉住她的手,轻轻地拍着。“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让你替我守着家。”
云雯吸了吸鼻子:“爷先前还说家里没什么值钱的,我跟爷一块儿去。”
“赈灾队伍中没有女眷,多不方便啊。且你这两天不正是小日子吗?不好好听话乱跑的话又要肚子疼了哦。”八贝勒笑眯眯地给媳妇顺毛。
“这又有什么……”
“好了,都怪老八吓唬你媳妇。”惠妃一步上前揽住云雯的肩膀,朝着八爷指责道,“你办差就办差,着急就快去快回,说什么不吉利的话。看把你媳妇给吓得。”
八贝勒见钥匙和令牌都已经被云雯捏手里了,也顺势退了一步,道:“是我的不对,让福晋受惊了。那我先收拾行李去了。不光收拾行李,今晚还要调集人手,装配物资呢。”说完他就往延禧宫大门外走,留下云雯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等等,行李,爷知道怎么打包行李吗?哎,我跟你一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