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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闭门思过”这种暧昧的说法,与真正的圈禁还是不一样的。小八爷这段时间虽然不上朝点卯了,也不能出门晃悠了,但该他推行的工作可没有停。
门下的佐领们,除了不在京中的姚某人外,依旧每个月一次登门汇报工作。旗民的生老病死、婚嫁析产、加官入仕都要记录在案。
祝家叔侄俩依旧得跟着家丁侍卫们日日操练,一年下来再顽固的肥膘都练成了肌肉,就连脸都小了一圈。如今正好八爷空闲下来,开始抓祝秀的文化课。内心咸鱼的“前胖胖”差点抱着贝勒府的廊柱哭出来。
满丕跟着小八爷出去禁烟一回,理论上该有封赏的。然而作为领导的八贝勒都被“闭门思过”了,他的功劳自然也没人提起。不过满丕的两个儿子都以荫入仕,一个侍读一个二等侍卫,起点都还不错,算是康熙私底下给了补偿了。
至于另一位靠谱的长辈图尔海,则是带着多弼和纳穆科在旗民中为小八爷立威。
福寿膏成瘾的柯起航自然是丢了佐领之位,换上了他的庶兄柯成彬。这里头有没有什么“庶子忍辱负重三十年终于扬眉吐气”的逆袭故事小八爷没有细究,至少这个柯成彬通过了图尔海的考验,又能让康熙爷将他任命为佐领,总归比五毒俱全的柯起航强就对了。
而正蓝旗中另一个无主佐领也终于有主了,是一个叫阿克墩的十四岁少年,据说是个神童,小小年纪已经是秀才了,还不是满人科举的秀才,是跟汉人同台竞技考出来的秀才。
满人中出个才子不容易,因此惊动了康熙。又恰巧阿克墩就属于小八爷名下的这支佐领缺位的正蓝旗,皇帝就顺势将佐领之位给了小少年的叔祖,就等着他成年后接位。
过了中秋之后没几天,阿克墩和柯成彬就先后上门给他们的小旗主磕头了。小八爷送了几本藏书给阿克墩,勉励他好好学习;又令柯成彬去处理他弟弟不务正业时期留下的冤假错案。
“如今瞧着,倒是一把还可以的牌了。”送走了门下人,小八爷转到隔壁暖阁里跟媳妇说。
云雯正在将几幅刚刚裱好的工笔画铺在阳光照耀的美人榻上,画上的紫藤萝栩栩如生。
“累了吗?”穿着家居软鞋和粉橙色小袄的八福晋放下手中的活计,过来给丈夫擦去脸上微不可见的浮尘。
小八爷笑了笑:“不过是些日常的问询,图尔海手脚利索,实事都干差不多了。倒不需要我多操心什么。”
“治于人者劳力,治人者劳心【注1】。”云雯放下手绢。他们挨得很近,以至于云雯不得不仰头才能与八阿哥对视。“明明说要在家中享清闲的,然而昨晚上回屋睡觉又是已经三更了,也不知在书房忙活什么。”
“总要将手上的事情拢一拢的。”小八爷讪讪地移开目光,正好看到在美人榻上晾晒的画,连忙转移话题。“福晋画的么?真是好画,形意兼备,没想到福晋还有这样的手艺。”
“因着跑了一趟广东,爷错过了第一年紫藤萝和牡丹的花期。我就想着画下来……哎,你现在心思也不在此处,我与你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转移话题的意图被媳妇给识破了,八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的心思还真不在这里。
“旗务这边是一桩。”小八爷在云雯的椅子上坐下,顺手一拉将云雯拉到自己的大腿上,一边顺着她的背轻轻拍,“将不中用的人换下去,再将从前的积弊慢慢扫掉。下一步就是给底下人找点有奔头的营生。葛尓丹已死,几年内没有仗可打,旗民不能经商不能种地,又有皇粮供着吃穿不愁,若连个目标都没有,马上就堕落成得过且过的模样了。”
云雯靠在八爷肩上,听他缓缓道来。她心里是有很多想法的。但性格使然,让她不会一下子就跟连珠炮一样把这些主意说出来,显得自己精明强干。更重要的是,云雯深知八爷也不是蠢人,既然苦思冥想了这些日子,必定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如今与她说,一来是尊重,二来也是想找个倾听者和支持者。
“太平盛世,军籍的出路,也不过两条。一是把他们拉到边境小战场上磨练,然而此话轻易不得实现。二是从军中出来,走治世之臣的路子。阿克墩就很好,若是将来能中个进士,没准能当个六部尚书。我想着,旗下的孩童中兴许也有别的读书种子,未必像阿克墩这么出挑,也许就到秀才举人的程度,但科举至少是条路。
“当文臣科举最正统。但也不尽在科举了。若是有人爱好治水、有志于火器制作,我替他们牵线搭桥也是分内之事。但首要还是读书,识文断字、培养品德之后,再提因材施教。一个两个出来了,有了榜样,后来人才能看到希望。”
八贝勒的话说得有些细碎,像是在自言自语,但云雯还是抓出了重点。“正蓝旗的旗丁大都住在内城东南。爷名下的铺子里,只有一间粮店在正蓝旗的街区里。”
“那便在粮店边上盘一间院落,给正蓝旗的孩子授课。午饭就从粮店的账上走。”八爷下巴轻轻抵着媳妇的肩膀,愤愤道,“读书读得好的可以吃酱肘子鱼羊烧,混日子的只能吃陈粮!师傅得找个严厉的。”
他这幅模样让云雯又是惊讶又是好笑:“难道爷从前在宫里读书的时候,也被罚过午饭吗?”
八贝勒心说这辈子他是皇子,自然没人罚午饭;但上辈子他可是被罚过的。若是背不出医书,就得吃二师姐做的糙米饭。即便穿越时空之后,那碗黑暗料理依旧是心头阴影好吧。
“正蓝旗街区一个学堂;汉军镶红旗在靠近外城,就在西直门外设一学堂,筛选有文官天赋的孩童。旗务暂且如此。”某江湖人避开童年阴影不提,取笔在面前的宣纸上写了个隶书的“一”,显示第一桩事说完了。
八贝勒搁下笔,继续双手圈着媳妇,说第二件事。“你此前说三怀堂账目与朝廷牵涉,恐有隐患,确实灼见。我准备将三怀堂辟为私产,将御药房和兵部药材的采买交给皇阿玛那一系的人。从此三怀堂为私,朝廷为公,公私分明。”
说实话,国库和内务府都是大手笔的顾客,三怀堂这些年给朝廷供药,充当着皇商的角色,虽然不像九阿哥的国际贸易那么暴利吧,但也有不少进账。如今这般分割开来,一旦朝廷不再全然从三怀堂买药,势必会损失一部分利益。
但云雯对此表示了支持:“只要三怀堂选材仍旧精良,价格依旧公道,有爷做靠山,总不至于破产的。只是没有爷盯着,御药房采买的油水又要厚上一层了。”
“只靠我一人的话,等我百年之后怎么办呢?”小八爷提笔在纸上写了“二”字,然后在“二”字后面伸出去一条细线,细线后面写“皇商”二字。
“每两年太医院专员核定一次良心药铺,发放和撤回‘御用药铺’牌匾。‘御用药铺’商税减两成。朝廷用药从‘御用药铺’中采买,且遇有瘟疫和用兵时,其不得拒绝朝廷的采买。你觉得如何?”
这是要扩大“皇商”的范畴,将京城中乃至京城外的良心药铺都囊括到潜在供货商的范围中。
对药店们来说,还有比“御用”、“朝廷认证”更好的广告吗?哪怕不为了两成的减税,哪怕没有真正为朝廷供药,他们获得的隐性好处也是巨大的。
而对于朝廷来说,平时付出一些小恩小惠换来了对药材市场的控制力。一旦遇到了瘟疫爆发的特殊情况,就有了充足的药材来源。
虽然评定过程和采买过程中还有许多会被钻空子的细节,但就整体而言,有管控总比没管控好。先用“御用药铺”这个系统将朝廷的触角伸到基层店铺中去,以后无论是出药材指导价也好,推广新医书也好,普及疫苗接种也好,都有渠道去实现。
“这样的法子,该用在平抑粮价和盐价上。”云雯评价,“药材的价格,在有疫情时也重要,但总有一种杀鸡用牛刀的感觉。”
要不怎么说这个媳妇太能跟上思路了呢。
小八爷蹭蹭她:“哈哈,我可管不到粮价上去。盐粮的利益可比药材大多了。若有朝一日粮食官营,人人能够吃饱饭,恐怕就是大道之行的时候吧。我虽是名义上的太医院首,相比普通医者能多做不少事,尚且不敢求人人有药医,见一人病行一人善罢了。”
八贝勒一边跟福晋碎碎念,一边打草稿,在书房里一直坐到日落,才将给康熙的细则给写完。
这份奏疏递上去,按照如今朝廷的工作效率,十天后才收到回信:
“朕知道了,你让陆士成和徐仁去办。朕将奉皇太后北巡,八公主和十五阿哥可去你府上读书。”
此时朱老太医已经退休,陆士成接替他在种痘所的工作,如今也已经是御医了。至于徐仁,是最近几年入太医院的太医,因为心性敦厚、思路开阔而受到小八爷重用。原本管着御药房采买的就是徐仁,几年来一直没出岔子。如今八贝勒准备将采买这块脱手,正愁该如何安置徐仁,没想到瞌睡有人递枕头,再没有比康熙爷更擅长处理人事的人了。
不过这“奉皇太后北巡”,是要让老太太回娘家看看的意思吗?
注1:化用自《孟子》“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此处的意思是小八爷虽然没有亲自干活,但付出了脑力劳动。
作者有话要说:重新定义周一……吐读者的槽,让读者无槽可吐